今年的中秋氣氛很詭異, 剛過中秋, 皇上就病了,十來個禦醫圍著,輪撥的診脈。太後娘娘天天在小佛堂燒香念佛給兒子祈求平安, 皇後娘娘也無心操持宮務了,後宮裏諸人連說話聲兒都低了三分。


    上皇是個很敏銳的人, 他直覺便感到皇上病的蹊蹺,這想找人問問吧, 後宮女人不得幹政, 朝臣嘛,他一個退休的,也不好意思無緣無故的召相輔問話, 於是把自家外甥找來了。


    許子文臉色也不大好看, 直截了當,“舅舅, 您還是別問我了, 景辰說了不叫我跟你講。”說著還翻翻眼睛看別處,一副不怎麽願答理上皇的意思。


    “混帳話,”上皇知這絕對有事兒啊,還要瞞著他,更加逼問道, “他不叫你說你就不說?朕叫你說,你說不說?皇上是怎麽了?昨兒個不是還好好兒的嘛,這病得也太突然了!”


    “要不, 您問王子騰吧。景辰脾氣大,我說了他肯定不高興,我也不想跟他吵架。”


    上皇愈發急了,怒道,“朕就問你了,你要抗旨是不是?”


    許子文閉緊嘴巴。上皇氣得直拍桌子,“好啊,一個個翅膀硬了,不把朕放在眼裏!平日裏甜言蜜語的說得動聽,遇到事兒都將朕蒙在股子……”


    “西寧死了。”許子文忽然開口,上皇一握扶手上的龍頭浮雕,驚心道,“怎麽可能?西寧還未到不惑之年,也沒見到他上折子!”許子文的臉陰沉如玄鐵,上皇問,“怎麽死的?”


    “舅舅,你也知道皇上派汶斐去平安州的事吧。”待上皇點頭,許子文才道,“如今汶斐他們就在平安州,是吳憂擬的折子……”說著長長歎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急得上皇頭頂冒煙兒。


    “被人斬殺在室內,澆了油一把火燒了。”


    堂堂郡王……上皇怒,“這,一國郡王,被人行刺,難道整個將軍府裏都是死人嗎?侍衛親隨呢!幹什麽吃的!”上皇發了通火,見許子文目光幽冷,擰眉問,“可是有內情?”


    “當時,忠順王兄府上的長史帶了十來位親隨也在將軍府,死在客院。身上帶的青鋒劍,劍鋒與西寧身上的傷痕相仿……還有其他的一些忤怍下的結論……”許子文低聲道,“皇上看了密折臉色就不大好,因是密折專奏,皇上無示下,也沒人敢看。誰知才一會兒,正批折子呢,就倒下去了,嚇了我一跳,我問他半天,這事兒瞞是瞞不住的,他才給我跟王子騰看了。若說這事兒也怪稀奇的,讓人覺得太巧了。皇上不叫我跟您說,也是怕您生氣呢。”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上皇臉色淡淡地。


    許子文坐著沒動,歎道,“就是怕您這樣,才不敢跟您說呢。我跟忠順王兄向來不好的,可也不信他做出這種事兒來。平時他也就拿拿筆杆子鬥兩句嘴還成,他打獵都不殺生的人,他哪兒做得出來呢。皇上生氣也不是氣忠順王兄,他是氣這些無法無天的匪徒呢,膽大包天……還有,這可怎麽跟西寧王府交待呢?西寧也沒個後。”


    上皇這才歎了口氣,溫聲道,“你向來懂事,朕知道。行了,先去吧,朕好好想想,這事兒哪有這麽簡單的,一國郡王,死於謀刺,說出去朝廷臉麵何在?叫當天看過折子的人都先閉嘴!去把折子拿來給朕瞧瞧。”


    上皇不是傻子,瞧得出這折子寫得相當用心,忤怍的分析,謹慎合理,步步到位,甚至連這種驚天巧合都寫盡了,忠順王長史並幾個侍衛的官職身份都很清晰,並無故意抹黑忠順王的意思。吳憂知道上皇不大喜歡自個兒,可這種折子由徒汶斐上是極不合適的,畢竟他是忠順王的晚輩,吳憂死活拉了林謹玉聯名密奏,八百裏加急遞到京城。


    忠順王聽到他老爹的宣召,沒當回大事兒,甫一進門倒挨了兜頭一個青花玲瓏茶盅,還好忠順王也略通些武藝,如今上皇年邁,氣力不濟,也沒砸中,忠順王腿一軟就跪下了,驚愕的喚了聲,“父皇?”


    “你做得好事!”上皇勃然大怒,“敢派長史去平安州行刺西寧!誰借你的膽子!你眼裏還有沒有朕,還有沒有皇上!你這個畜牲,誰挑唆的你,還不快快招來!”


    忠順王驚得張大嘴巴不會說話了,什麽,西寧死了!


    “還給朕裝傻!”上皇上前便是一腳,踢了忠順王一個跟頭,忠順爬起來,他也知道自個兒給人陰了,捂著肩頭嘶聲道,“父皇,兒臣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父皇,您最了解兒臣,兒臣怎會行此倒行逆施之事!父皇,定是有人冤枉兒臣,求父皇為兒臣做主申冤!”


    “冤枉!”上皇惡狠狠的俯視著忠順驚懼交加的臉,冷聲問,“好,那朕問你,你派長史去平安州做什麽!”


    忠順王涕流滿麵,肩上的傷帶起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泣道,“兒臣不過是讓趙長史送幾壇酒給西寧,平安州產好茶,西寧重新製成了鳳凰單樅,兒臣向他要了些,命長史帶回來,想著獻給父皇……”


    “忠順!”上皇抬高聲音,冷淡的視線盯緊忠順王眼淚橫流的臉孔,心中厭惡更甚,他是知道這個兒子有些小聰明,他也樂意在忠順王刻意的奉承下享受些天倫之樂,可這並不代表著上皇可以容允忠順生出別的心思!忠順喜歡吟詩品茶聽戲賞花,這當然很好,上皇甚至欣慰忠順能安然的做個富貴閑人,如今忠順王敢私下派人去平安州……上皇厲聲道,“你知道朕賜你這個封號是什麽意思麽?忠順忠順,是取忠誠順從之意!你把天下的人都當成傻子麽?你命正五品長史帶著正五品正六品的侍衛千裏迢迢遠赴平安州,就為了送幾壇酒?要幾兩茶葉?忠順,你告訴朕,什麽茶葉入秋才采摘!而你,什麽時候用過陳茶!”忠順王臉梢一白,上皇當然不會錯過,心中冷笑連連,銳利的眼睛微微眯起,誅心質問,“你知道什麽是為臣子的本份麽?私通邊鎮大將,你想幹什麽?”


    “父皇,兒臣真無此心,兒臣與西寧也是一塊兒長大的,昔日在宮裏念書,同窗之情罷了。隻是聽說平安州屢有盜賊,趙長史文弱書生不通武藝,兒臣才派了侍衛在一旁保護。”忠順王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差子,可是趙長史給人殺了,西寧王死了,他的人也死了,關鍵是還給人逮了個正著,捅到了上皇跟前兒。絕對不能失去上皇的信任寵愛,忠順王連嗑了幾個頭,腦門兒抵著地磚,嘶聲哭道,“父皇您想,趙長史一行有幾個人,西寧在平安州二十年,將軍府有數不清的親兵侍從貼身保護於他。退一步講,若真是趙長史所為,他們又怎會隕身損命呢?又是誰殺害了趙長史一行人呢?父皇英明,這絕對是有人成心陷害兒臣,父皇,您看著兒臣長大,兒臣從不敢有不忠不孝之心的,父皇。”


    “那你跟朕說是誰陷害你?”


    忠順抬起頭,額上一塊兒青紫,眼睛紅腫,十分狼狽,道,“兒臣驟聞此事,晴天霹靂一般,如今六神無主,兒臣請父皇下旨明查,還兒臣一個清白!”


    “行了,回府好好想個比較合理的你的長史侍衛緣何命喪平安州將軍府的理由?”上皇仿佛有些倦意,淡淡地道,“這種酒和茶葉的事兒就不要再提了,蠢得朕都不好意思相信!然後,去跟皇上說,為何西寧王身上的傷是由你府上侍衛的劍鋒造成的?是,你覺得巧合,可是朝中這麽多王公顯貴,怎麽偏偏就你府上的人去湊這個巧章!”


    上皇拔腳就走,忠順王撲過去抱住父親的雙腿,哭道,“父皇,兒臣真的沒做,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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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景辰也沒躺太久,晚上就掙紮著起身去仁壽宮請安。上皇看他臉色憔悴,叫徒景辰在榻上坐了,歎道,“身子不適就多歇歇吧,何必要過來。”


    “兒子聽睿卓說……”徒景辰低聲道,“父皇不必生氣,我也正想跟父皇商量這件事呢。兒子不信是王兄的長史殺了西寧,若有人行凶,肯定殺人即逃,雖劍傷吻合,更有可能是栽贓。”


    “朕真是煩了他,別人念書是越念越聰明,忠順竟是讀傻了腦袋,朕問他半天,隻知道喊冤,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上皇倦怠的揉了揉眉心,“忠順素來糊塗,朕知道他是沒這個膽子的,隻是他做事不謹,授人以柄,私結重臣,也是事實。革了他的差事,永不敘用,他不是個當差的材料。”


    徒景辰貓哭耗子的勸著,“王兄有王兄的好處,編書撰史,兄弟們都比不得王兄細致。”


    “不,這不是些吃穿拌嘴的小事兒,像他與睿卓不合,吵多少次朕從不理會。有些事可以商量,甚至你退一兩步,包容些,也無妨。有些事,不說你,朕也絕不能坐視!”上皇斷然拒絕,冷聲道,“每個人都有他的用處,忠順能陪朕看戲哄朕開心,孝心可嘉,朕平日偏他一些,多些賞賜,也是人倫常情。朕也一直以為他是個明白的,原來是錯看了他。這個位子不是好坐的,朕知道你的為難。忠順讀癡了腦子,被人叫唆利用,做些上不得台麵的事。你上頭隻他一位兄長,讓他三分也就罷了。可是更要記得,你才是皇帝!現在點醒他,比以後他真的出了差子,你再為難的好!”


    不待徒景辰說話,上皇直接問,“西寧的事,千頭萬緒,處處透出古怪來,你是怎麽想的?”


    “我想著,平安州素來商賈夷人極多,能刺殺西寧,定不是普通人所為。可這事,又跟王兄有些風語,若拖久了,倒會多生是非出來,與王兄不利。”徒景辰道,“不如先賜諡號,正好汶斐在平安州,一並將西寧的棺槨運回來,也好下土安葬。西寧歿了,平安州將軍府定要個老成的人才能壓得住,朝中諸將,馮唐素來妥當,父皇以為如何?”


    “嗯,尚可。馮唐外粗內細,也可命他細查西寧之事。”


    “是,我也是有此意。再有,郡王被刺,平安州節度使治下無方,難脫幹係,石光珠去職罷官。還有,就是西寧郡王之位,西寧無子,旁的侄孫聽說也並無出息成器之人。他於平安州鎮守二十餘年,勞苦功高,如今枉死,嗣子承繼又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兒,總不能靈前無燒紙祭奉。”徒景辰道,“我想著,不如命老六過繼,承西寧王位吧。”


    上皇聽還算周到,點頭道,“嗯,是這個理兒。西寧的事兒明麵兒上先了結,暗地裏查訪,這事絕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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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事後,上皇便命忠順王交了禮部的差事,專心在府裏閉門讀書。栩太妃雖不知具體事,心中難免擔憂,身上也有些不好,又是一番請醫用藥。上皇去看時,栩太妃難免提一句兒子不懂事,求些情麵。


    上皇倍覺無趣,臉上有些不好,栩太妃伴駕多年,察顏觀色,想著這次怕兒子是犯了大錯,更是憂心,病勢漸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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