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玉是個灑脫的人, 就算他是正而八經的真心實意的喜歡過徒汶斐, 察覺到徒汶斐變心,立碼一刀兩斷,再痛再難, 他忍著,死都不會吃回頭草。


    尤其是徒汶斐特意到他家裏找了頓打, 又表白了一番,林謹玉徹底沒心理壓力了, 再見徒汶斐就跟見一路人差不多。


    林謹玉陪著肖恩逛街, 迎麵見徒汶斐騎馬迎來,林謹玉沒覺啥,還是跟肖恩有說有笑, 徒汶斐卻在十米遠處停了馬, 幽幽歎歎的望著林謹玉,那小眼神兒, 真叫一個黯然逍魂, 可以直接拿去拍神雕演十六年後的楊過了。林謹玉深覺晦氣,拉著肖恩走老遠還能感覺到那人凝神而望的視線。


    肖恩好奇的問,“林,你的情人?”


    “前情人。”


    肖恩聳聳肩,誇張的歎道, “真是個不幸的男人。”


    林謹玉笑了笑,他沒料到的,這隻是個開始。自此, 徒汶斐隻要碰到他就會用那種欲說還休的眼神兒直勾勾的盯著他,一次兩次還沒什麽,次數多了,林謹玉感覺像給鬼跟上了一般,後脊梁直發涼。


    尤其是穆離兒子的洗三宴時,林謹玉是正經的舅舅,自然在受邀之列,不知怎滴,徒汶斐也來了,還坐一張桌子上,首位就是東安郡王,徒汶斐居左下首,菜也不吃,有人說話就聊幾句,可那眼睛就沒從林謹玉身上離開過半分鍾。連東安郡王這樣老道的人都活躍不起來了,一桌子人跟著不自在。林謹玉一擱筷子,盯了徒汶斐一眼,起身出去了。


    徒汶斐後腳也去了,東安郡王這才鬆了口氣,朝中都傳言瑞王被林學士折騰的不正常了,這親眼一見,果真不是空穴來風哪。


    因為是自己姐姐家,林謹玉還是比較熟的,七拐八繞的到園子裏賞風景的亭子裏才住了腳,視眼開闊,省得有人偷聽,徒汶斐一來就低聲問,“這些天,你還好麽?見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天熱又不想吃東西?別總是吃些水果,身子要緊……”


    林謹玉咬牙瞪眼,逼上前道,“我求你,你想開一點吧。咱家現在根本沒關係了!是你把我甩了,我是受害者,求你別成日哭喪個臉,好像我才是負心漢一樣,成吧!”


    “我隻是忍不住,你放心,過些日子就好了。不會打擾到你的。”徒汶斐完全一副小媳婦的神態,心裏還十分冤枉,他又可沒想甩林謹玉。


    林謹玉覺得自己是雞同鴨講,怒道,“總之不許你再瞧我,你再亂看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謹玉,我們還能重新來過麽?”


    林謹玉犯了個錯誤,他直接去摸徒汶斐的腦門兒,想看看這人有沒有發燒,怎麽滿口胡話來著?沒想到被徒汶斐一把拉到懷裏,緊緊抱住,徒汶斐個子高林謹玉大半頭,撲簌簌的眼淚都流在了林謹玉的脖領子裏去了。


    徒汶斐失聲痛哭。說實話,徒汶斐這小孩兒自小是在黃蓮水裏泡大的,林謹玉沒別的本事,不過天生樂觀很能哄人開心,又會撒嬌又體貼,完全迎合了徒汶斐心中那一點兒大男子主義以及貧乏的感情世界。人嘛,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一直活在黃連水裏,並不覺得苦,不過,跟林謹玉過了一段蜜糖般的生活,又讓他繼續以往的黃連日子,實在有些不夠人道。雖然這段日子裏有關徒汶斐的種種私心,無可否認,這是他生命中最為美好的時光。現在忽然之間原本該對他笑的人去對別人笑了,原本對他說的關切的話去對別人說了,甚至徒汶斐開始懷念林謹玉偶爾的小脾氣,更別提兩人更為私密的□□愛語……徒汶斐發現林謹玉比他想像的更為重要,揮一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灑,他做不到。


    林謹玉不知道徒汶斐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咋會這般傷心,也沒好意思推開他,林謹玉一下下的撫摸著徒汶斐的脊背,溫聲勸慰道,“好了好了,慢慢你就會忘了我的……咱們別見麵了,你跟皇上說去外地當差吧,三個月不見,就會忘了我的……”


    徒汶斐哭了一會兒,似乎好些了,放開林謹玉,眼眶透紅,聲音有些沙啞,“我沒事了,對不起……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慢慢就會好的……我先回府了,你代我跟穆離說一聲吧……”


    徒汶斐離開的背影似乎都有無限哀傷,實際上徒汶斐是真的傷心,他並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忘不掉林謹玉早想著重新追回來,可瞧林謹玉,似乎是完全放開了。那些話,他也不願意說,可是事情既然做了,總會留下蛛絲馬跡可尋,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與其在日後由別人告訴林謹玉,不如他先說開來,起碼貴在坦誠。如果真的還有複合的機會,他不希望同林謹玉之間再有任何隱患。


    林謹玉輕輕歎了口氣,坐要亭中擋板上,閉著眼睛,感受著暖暖的帶著花香陽光的和風。上天已經非常厚待於他了,黛玉姐姐平安生子,孩子大人都很健康,他再沒什麽不放心的了。縱然生命中有一星半點的遺憾,也並非不能接受。他的確喜歡徒汶斐,就是現在看到徒汶斐痛哭心裏也並不好過,可是他累了。徒汶斐別有用心,他開始就知道,說明白點兒,一個人接近另一個人,肯定得別有用心才會主動靠近,有人為愛,有人為利,並無不同。可是林謹玉知道自己已經盡力了,他從未對徒汶斐真正要求過什麽,最後隻換來一個“省事”的評價,他已沒有辦法做得更多。


    耳邊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林謹玉睜開眼,見是黛玉身邊的奶嬤嬤王嬤嬤拎了個食盒走來,王嬤嬤跟著陪嫁到穆府,如今年老榮養,這兩年愈發福態了,林謹玉起身接過來,“嬤嬤怎麽來了?”


    “聽小子們傳信兒說大爺在這兒呢,席上沒吃幾口,今天是哥兒的好日子,都忙著呢,丫環們不能出二門,我給大爺帶了些小菜過來,這天熱,都是些清清淡淡,極爽口的小菜。”王嬤嬤一麵說,一麵將菜擺了石桌上,笑道,“大爺請用吧。”


    林謹玉在席上根本沒吃幾口,這會兒是真餓了,拿起筷子甩開腮幫子大吃起來。


    王嬤嬤一臉的慈愛,“怪道連咱家姑娘都說瑞王爺跟大爺關係好呢,連大爺沒吃好都惦記著呢。”


    林謹玉一口香菇噎在喉嚨裏,忙喝了口湯送下去,問道,“嬤嬤,是瑞王跟你說我沒用飯麽?”


    “老奴哪兒有這等福份見著瑞王呢,是王爺身邊的管家叫我家小子往裏傳的信兒。”王嬤嬤笑道,“大爺是個有福的。當初太太懷著大爺時就夢到天上掉下一顆星星落在庭院裏,好不耀眼,第二天就生下了大爺,誰都說這夢是大吉大利呢。”


    林謹玉“撲哧”笑了,“這樣啊,嬤嬤,那娘親生姐姐的時候有沒有做過什麽夢哪?”


    “聽夫人說是夢到了福天寶地,仙花異草……”


    林謹玉忙問,“那咱家來過什麽和尚道士麽?”紅樓夢裏重要的龍套人物癩頭和尚跛足道士怎麽一直沒出現呢,自林謹玉投胎到了林家,就巴巴的等了他們好幾年,也沒見個影子。


    “這就多了,老爺太太樂善好施,隻要上門總不會叫他們空手而回的。”


    林謹玉夾了一筷子香麻藕片,側臉問道,“不是普通的和尚道士,長得比較邋遢的那種,和尚滿頭瘡,道士是個瘸子,沒來過嗎?”


    王嬤嬤使勁兒回想,一拍大腿,“哦,要是別的老奴還不記得呢,這個卻是知道!”說著一臉憤憤道,“胡說八道了一通,氣得老爺把他們趕出去了。”


    “說什麽了,是不是說要化姐姐出家的話?”


    王嬤嬤笑,“嗨,哪兒啊,說是要化大爺出家呢。”林謹玉一下子懵了,啥啥啥!沒搞錯吧,化他出家!他又不是絳珠草!王嬤嬤年紀大了,越發喜歡說古,笑道,“大爺是老爺太太的命根子,生下來那叫一個俊俏,誰不誇呢?忽然就倆瘋子登門要化大爺出家,這不是腦子有病麽?饒是老爺那樣好脾氣也怒了,直接叫人給趕了出去。”


    叫誰說也是這倆人神經,林如海盼兒子盼了幾十年,好不容易老天開眼有了林謹玉這麽千頃地裏一棵獨苗,竟然有人上門要化兒子出家,這是找抽麽?林謹玉還是有些好奇的問,“那倆人說什麽了沒?”


    “這老奴就不知道了。”王嬤嬤笑道,“不過是些胡話罷了,若是大爺真被那倆人化出家,哪有今天的福氣呢?”


    是啊,若是真出了家,紅樓夢不就名符其實了麽?唉,看來這和尚道士也是盡了心的,隻是沒成而已。


    林謹玉這隻小蝴蝶可不就把賈寶玉林黛玉這對感天動地你死我活的愛情悲劇攪活沒了麽?


    走的時候又去看了回小外甥,都說外甥像舅舅,林謹玉覺得這小子跟自己一點兒都不像,戳兩下就嚎啕大哭,引來奶嬤嬤十分客氣地教訓了林謹玉一頓。


    林謹玉每日都要去許府轉幾遭的,今天又吃了幾杯酒,林謹玉量淺,臉上有些發紅,水閣裏放著冰盆,十分涼爽,林謹玉舒服的扭扭腰,許子文見他笑道,“過來給你看個稀罕物什。”


    林謹玉先給徒景辰見禮,許子文手中托著個雀卵大小五色纏繞的美玉,徒景辰道,“謹玉在榮國府住過,肯定見過的。”


    就近瞧去,果真就是賈寶玉的寶玉,林謹玉搖頭笑道,“臣隻遠著看過幾次,以往外祖母拿這個當命根子。”


    徒景辰冷笑,“真是奇事,朕從沒見過有人生來嘴裏銜玉的,怎麽也沒噎著他?”他從來不信有這等荒誕無稽之事。若是皇室中人含玉啥的,倒是逸事,你一個國公府的少爺,敢生而銜玉,你們知道玉代表什麽嗎?為啥皇帝不用金璽?不用銀璽?偏要用玉璽!


    林謹玉接過那塊兒玉,的確是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上麵還有字跡,遂充當了一回知識淵博解說員,說起這塊玉的來曆,“這可是件寶物,當年女媧娘娘煉石補天,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女媧娘娘隻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了這一塊未用,棄在此山青梗峰下,後來此石通了靈性,自來自去,可大可小,偶遇機緣,到了二表哥的口中,成了一件奇物。”


    徒景辰聽林謹玉胡說八道一通,笑道,“要我說這石頭也忒不會挑人家兒,怎麽就到了賈寶玉的嘴裏,若是落到你嘴裏,此時怕還得受著香火供奉呢。可見是塊兒沒眼光的石頭。”


    林謹玉笑了起來,“臣是沒這等福氣的。”


    “朕說你有便有,這玉就賞了你吧。”


    “可別,”林謹玉擺擺手,“這麽神神叨叨的東西我可不要。不然我拿去還給二表哥吧,這是二表哥的靈竅,沒了玉他都有些癡癡呆呆的。”許子文隻是覺得稀奇才要來一瞧,如今看過了便隨手遞給林謹玉,“你小時候不是挺不戴見這位二表哥的麽?”


    林謹玉順手將玉收在荷包裏,“我就是現在也不怎麽喜歡他。不過是順水人情,北靜王審案結得挺快,如今外祖母她們正為找不著玉急呢。”聽說能把玉交還者賞銀萬兩。


    徒景辰端起茶呷了一口,有幾分嫌惡的皺眉道,“有些事想裝看不到也不容易,才抄了家,不知他們哪兒來的萬兩白銀,還要張貼出告示來,這是上次沒抄幹淨呢。”


    林謹玉真不知道該怎樣搭話,要說皇上您別客氣再去抄一回吧,這肯定容易讓人誤會他不顧親戚情義,隻得沉默。徒景辰道,“罷了,看在父皇的麵子吧,賈代善到底曾經救駕有功。”


    包子端了碗牛乳沙冰來,林謹玉接過來挨著臉貼了會兒,眼睛還是有些發馳,許子文道,“困了就先去睡。”


    “現在睡晚上會失眠的。”林謹玉先舀了一勺送到許子文嘴邊兒,許子文笑了笑嚐了,徒景辰見那碗裏就一個調羹,忍不住醋道,“睿卓不能吃涼的。”


    “就一口,先生又不是紙糊的,皇上也太緊張了。”林謹玉舔了舔勺子,徒景辰眼角抽了一下,若無其事的給林謹玉添堵,“你跟汶斐是怎麽說的,看他這些天神色不大妥當。”


    “我這些天也睡不安穩,每日噩夢不斷,飯量都減了,時不時惡心幹嘔,怕是有了呢。”林謹玉深情厚誼的喚了聲,“表叔,您老派個太醫來給侄女婿請個脈吧。”


    許子文聽到“表叔”二字,當場就噴了,徒景辰一麵給他捶背,一麵瞪林謹玉,真是……許子文笑得喘不過氣來,指著林謹玉問,“你們這是什麽時候論的親哪?喲……表叔……”


    什麽時候論的親?徒景辰策反林謹玉幫他在許子文身邊兒做奸細的時候!徒景辰知道林謹玉這是威脅他呢,不過他沒啥好辦法堵住林謹玉那張臭嘴!林謹玉是個有分寸的人,這隻是小事,徒景辰的心胸不可能連這點放肆都容不下。其實不但可以相容,徒景辰內裏還有些小小的愉悅,一個人一天聽一萬聲“是”,總希望聽到一聲“不是”。再者,林謹玉這小子很會來事兒,一日三五趟的來許家轉悠,就是一條狗這樣殷勤,時間長了也有感情,何況林謹玉能說會道哄人開心。


    徒景辰自袖中抽出一塊絹帕遞給許子文擦拭嘴角的水漬,無奈道,“誰知道,你怎麽養了這麽個厚臉皮的東西。”


    林謹玉吃完一碗牛乳沙冰,又要了一碗,囑咐裏頭要多多放草莓,許子文忽然歎口氣,“要不說福氣是天生的呢?”他從心底羨慕林謹玉連吃三碗沙冰麵不改色,鐵打的肚皮,他卻不能,他頂多吃小半碗就不敢再多吃。許子文十分嫉妒的去掐林謹玉的臉,林謹玉撲過去跟許子文鬧成一團,徒景辰瞬間醋海決堤,怒道,“林謹玉!雲南大理還缺個知府你要不要去試試!”


    林謹玉一愣,倆眼放射出一種稱之為“驚喜”的光芒,伸長脖子一疊聲的問,“真的?哦,雲南,大理、麗江、蒼山洱海、玉龍雪山、過橋米線、麗江粑粑、野湯雞、抗浪魚……真的,皇上,大理真是缺知府麽?你派我去吧。小臣一門心思就想為皇上分憂呢。”他上輩子沒來得及去就穿了,想想原汁原味兒的美景美食美人兒,林謹玉樂得摩拳擦掌,別說去大理,真叫他在那兒住個十年二十年他都不會說個不字。


    林謹玉像中了頭等大獎,許子文擰住他耳朵,訓道,“父母在,不遠遊,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麽?雲南?給你安倆翅膀,你要不要上天哪?你上輩子是不是餓死的,還是老子給你缺衣少食了,別跟八輩子沒吃過飽飯的破落戶似的叫人瞧不上,你是沒吃過雞還是沒見過魚?”


    “我起碼沒出海。”林謹玉抱怨,許子文說起大道理來真是一套一套的,比較起來真不是什麽好榜樣,當初肖恩回國時,林謹玉挺想跟著去轉一圈兒,開開眼界,乍一開口便被許子文罵了個狗血淋頭。許子文是拿林謹玉當心肝兒一般,多少人出海有去無回,就是許子文當年也得感歎一聲自己命大,碰到林謹玉這兒,說明白點兒,他舍不得,他也受不了那種牽腸掛肚的苦。當然由此可以推斷,許俊卿當年過的是什麽樣擔驚受怕的倒黴日子。


    許子文沒料到剛打消了林謹玉出海的念頭兒,又要去那瘴林密布夷人混居的雲南,他不由得重新思考,林謹玉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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