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府之事,如謝莫如而言,於謝家也便是如此了。謝家並沒有在承恩公府失去顏麵,故而,接下來謝家也不會再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但今夜,多少人是一個難眠之夜。


    首當其衝的便是親身經曆的謝環謝珮姐妹,她們自幼便常去尚書府的,同謝莫如也是自幼相識,雖說與謝莫如的關係不像與謝莫憂那般交好,但也不知道謝莫如就是個瘋子啊。


    嚇死了!


    一位大長公主一位長公主,上頭坐的老夫人更是太後親娘,人家願意說些什麽就說些什麽唄,何必非要較那個真兒呢。


    姐妹兩個回家就把謝莫如今天幹的事兒說了,謝珮伶俐,記性也好,把謝莫如說的話,兩位公主殿下說的話學的半字不落。待謝珮學完,三老太太險些心率不齊的厥過去,連聲道,“這小蹄子是要將我闔族置於萬死之地啊!”說著一疊聲的讓人備車,她要去尚書府說話。


    兩個兒媳婦李氏於氏苦勸,一個說,“大嫂子親自帶著她們去的,大嫂子再妥當不過的人,老太太難道還信不過大嫂子?”


    另一個說,“是啊,大嫂子還留阿環阿珮用過飯才送她們回來,可見不是什麽大事,老太太也忒急了。”


    人家謝太太明明是維護謝莫如的,在承恩府都敢出麵兒保下謝莫如,這個時候,婆婆過去裹什麽亂哦。


    好說歹說,總算把三老太太勸住了。


    江行雲亦道,“姑媽莫急,我看,謝大姑娘並沒有什麽錯處。姑媽不必擔憂。”


    三老太太捶胸頓足,急不可耐,一幅天就要塌的模樣,“什麽叫沒什麽錯處,怎麽能對公主殿下那般不恭敬!那壽安老夫人,你可知她的身份!?那是太後娘娘的親生母親,今上嫡嫡親的外祖母!怎容她一個小丫頭冒犯!”這樣的貴人,平日裏冒犯一個就得要了命,謝莫如倒好,成堆的去得罪!


    江行雲安靜聽了,對三老太太的看法並不讚同,她正色道,“正因為如此,謝大姑娘才不能任由她們說她類大長公主的話。天下皆知,大長公主曾輔政數年,那是什麽時候,彼時朝廷動蕩,百官不安。輔政之事,便是周公亦有竊天子威權之嫌疑。大謝大姑娘不過是大長公主的外孫女,聽說她還沒出世,大長公主便故去了。我實在想不出兩人有什麽像的。今日謝大姑娘不辯上一辯,以後是不是人人可說此語?說這話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姑媽,你知道嗎?”


    三老太太到底有個將軍爹的人,哪怕年紀大些,此時也知道這些人總說謝莫如類大長公主不是什麽好話了。三老太太不禁一歎,“我就說不該叫她出門,她出門便是非多。”


    江行雲冷笑,“大道朝天,從未聽說有誰走不得的。”倒是她這姑媽,這種膽量,先時竟敢得罪謝莫如!當然,姑媽不會覺著得罪謝莫如有什麽大不了,大長公主一係徹底失勢,謝莫如於謝家是晚輩,姑媽讓嫡女同寧家聯姻,當然不介意方便時踩謝莫如一腳。姑媽竟然還沒明白謝莫如的厲害之處,她老人家隻會覺著謝莫如大大得罪了公主,怕公主生氣報複……江行雲現在完全能理解當年為何將軍之女會嫁給無官無職的三老太爺了。祖父真是用心良苦,三老太爺沒什麽大本事,卻是連個妾都未納過,膝下子女皆是嫡出,還培養出一位翰林兒子。再看謝家長房,三老太太婆媳母女簡直是輪著番兒的得罪尚書府,謝太太去承恩公府還能帶著謝環謝珮,對三老太爺一房,不可謂不寬厚了。


    對著這種姑媽,江行雲是不勸也得勸,除了三老太太,她已再無親人。江行雲一臉莊嚴,沉聲道,“姑媽,武將以血肉性命保衛國家,文官十年寒窗方能站於朝堂,這些人,為天下為眾生熬幹生命與鮮血,難道因為公主身份尊貴,就不能說一句公道話麽?大長公主故去多年,焉何有人對著謝大姑娘一提再提?姑媽是誰?姑媽是謝家的媳婦,是謝大姑娘的曾祖輩,外人對她別有居心,姑媽即使不能替她張目,也不能說她是錯的。姑媽想一想,尚書府是怎麽待姑媽的?阿環阿珮想去承恩公府見識一二,尚書夫人沒有二話帶她們去。尚書夫人是謝大姑娘嫡親的祖母,在承恩公府,在兩位公主殿下麵前,尚書夫人都要把話說個明白,護謝大姑娘周全。會不會得罪人?當然會得罪人!但家族立世,靠的是經世濟民的本事,靠的是對陛下的忠誠,而不是諂媚宗室外戚!”姑媽大概並不知道什麽是官員,什麽是朝廷?士權與君權,永遠是此消彼長,這兩者,或有強弱之別,但,士權對君權從來都是一種限製。朝廷之中,皇帝便是哪天不上朝也要禦筆出示原因,同大臣們請假。君權再至高無上,皇帝隻是一人,所以,士人方能有士人的傲氣與風骨!謝莫如經此一事,必然揚名帝都城,尚書府在給謝莫如抬轎,姑媽怎麽能做出拆台的事來!不要說做,這種話,更是說都不能說!


    要是別人這般對三老太太說,三老太太早就惱了,但江行雲一則是她娘家侄女,二則江行雲人小,氣場卻足,她直接把三老太太給鎮住了。


    三老太太晚上同丈夫兒子商量,三老太爺的觀點是一萬年不變的,道,“尚書府怎麽說,咱們就怎麽說。尚書府怎麽辦,咱們就怎麽辦。”


    三老太太十分擔憂,“唉,得罪了公主,總讓人心神難安。”


    三老太爺道,“咱家總不會比尚書府的判斷更準確。一個家族,有一人在外頭說話便已足夠。尚書府既然都這樣說了,咱們就不要說別的。就是有人再提莫如的事,寧可什麽都不說,也不要說莫如不對。”


    謝駑道,“母親以後待莫如也親切些,莫如莫憂都是一樣的姐妹,就是有偏頗,也別忒明顯。”


    由此便可知,雖然三老太太智商有些不夠用,三老太爺這輩子活了一條“跟隨尚書府腳步不動搖”就保了平安,而謝駑非但繼承了父親的原則,在眼光上也有長足長進。他已經明白,謝莫如在尚書府的地位已經大為不同了。往日不可追,得罪也得罪過了,還是回房告訴妻子,以後一定要對謝莫如客氣些才好。


    謝驥亦有此打算。同時,兩兄弟都覺著,江表妹不愧大將軍之後,見識亦是不俗啊。再對比一下他們娘,隻是大將軍之後的水準不大穩定也是真的。


    謝家的家庭會議很好開,主要是謝家還算團結,謝尚書怎麽走,其他旁支也跟著一道走。不然,倘連這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尚書府憑什麽提攜你。


    至於今夜,帝都多少豪門的談論話題裏都多了謝莫如的名字。


    追根溯源,謝莫如類大長公主之話,會傳播的這麽廣,完全是胡太後的功勞。謝太太進宮請安,胡太後當著諸多誥命的麵兒直接問的胡太太,“聽說魏國夫人之女極類大長公主。”


    帝都的消息多快,當天胡太後說出這話,到傍晚時分,略靈通些的豪門世宦之家已無人不曉。


    當時,大家也沒當回事兒。主要是魏國夫人多年不露麵兒了,便是魏國夫人有個閨女的事兒,胡太後不提,大家也快忘的差不多了。那日,胡太後突然提起魏國夫人之女,大家才想起來,哎喲,原來魏國夫人還有個閨女啊。至於這閨女姓誰名誰什麽脾氣秉性,就不大清楚了。哪怕與謝家交好的幾家,對謝莫如的印象也很模糊,覺著謝莫如在謝家就一半透明,說她像大長公主,我的娘誒,這得多眼神兒不好啊。


    所以,胡太後這話,大多人隻當笑話,過耳便罷。畢竟大長公主故去十年了,謝莫如不過是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僅這個身份,還不夠談資。


    誰曉得這世上真有一種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


    要說以前這些世宦豪門對謝莫如的印象還有些模糊的話,經胡五姑娘及笄禮這一日,人們真是開了眼界,長了見識,深覺胡太後當日所言不虛啊!小小年紀就能在承恩公府說王莽啥啥啥的,相較於當年大長公主之狠辣,這位謝大姑娘的一張嘴堪稱毒辣了。


    當然,狠辣毒辣都不是什麽好話。這世上,既狠又毒的人多了去,難不成個個都能成為大長公主,那也太輕視這位曾經的掌政公主了。人們會對謝莫如另眼相看,是謝莫如自身的眼界與一人應對壽安夫人、寧榮大長公主、文康長公主三人而絲毫不落下風的綜合素質。


    出眾!


    太出眾了!


    更難得的是,說話坦蕩磊落,正正經經的陽謀。她敢在帝都宗室公主與諸誥命麵前直接說,大長公主執政的年代沒什麽值得懷念的。而且,人家這樣說,並不是為了諂媚當今而貶低大長公主,謝莫如說的是“主少國疑,朝局震蕩,有什麽值得想念之處?”不但能自圓其說,還圓得這樣妥帖,便是這些朝中的老油條們聽了這話道一聲漂亮的同時,心下未嚐不是覺著謝莫如這話是對的。


    不管這話是有人教給謝莫如說的,還是謝莫如自己想出來的,這話是對的,甚至,這是絕大多數士大夫的心聲。士大夫們承認大長公主輔政之功,但,他們不希望再經曆那個年代。


    不論什麽時候,喜歡和平的都占了大多數。


    便是蘇不語之父蘇默得知今日之事後,也是一歎。蘇不語倒是直接,“文康長公主怎麽能說出莫如妹妹命短的話出來,明兒我得去找李宣說道說道。”李宣是文康長公主之子,李樵同父異母的嫡出弟弟,李宣較蘇不語小一歲。蘇不語交友廣泛,比他年長的謝柏他有交情,當初,為了李樵的事,他還找過李宣。雖然李樵的事沒辦成,倒是同李宣處的不錯。而今,經謝柏謝莫如叔侄調解,他與李樵也好了。坊間都說,倘世上真有八麵玲瓏,非蘇不語莫屬啊。


    蘇太太忙道,“你可小心,文康長公主性子不大和氣是真的。”


    蘇不語道,“娘放心吧,我又不是嫌命長,才不會去招惹長公主。隻是,長公主這個性子,我去跟永安侯說一說,請侯爺勸一勸長公主。咱家與莫如妹妹也沾著親呢,不知道則罷了,知道怎麽能不去說和一二。”不然真叫文康長公主記恨上,以後謝莫如定要遭秧。這個時候,蘇不語就得慶幸永安侯府姓李的都是正常人,李宣也沒遺傳了親娘的性子。


    蘇太太知道這個兒子向來有分寸,聽他這樣說,方點了頭。


    以上皆是旁觀者的反應,大家或是擔憂或是讚歎或欲出手相助,當事人承恩公府卻沒這般輕鬆。


    待晚間客人都散了,壽安夫人才鬧明白謝莫如今天說的話是啥意思,老太太很淳樸的開罵了,“這是哪輩子的冤孽啊!大郎死在那毒婦的手裏,今日又有這小毒婦來咱家潑髒水!備車,我去謝家說個明白!”


    壽安夫人倒是想去尚書府與謝莫如分說一二,孩子們也不能叫她去呀。一則老太太年歲大了,真有個好歹,實乃公府裏了不得的損失。二則,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占全了,在自家組團都給人家團滅了,雖有輕敵的原因,但謝莫如本身戰力太高也是不爭的事實。三則,謝柏馬上就要尚主,咱們促成宜安公主下嫁謝家,是打算跟謝家搞好關係的啊啊啊啊!結果把人家得罪慘了!


    唉,以為外戚之家就能為所欲為嗎?要真能為所欲為,還用費這天大牛勁就為了送家中閨女入主鳳儀宮麽!


    一件事兒都沒幹成,結果還給人拿王莽類比。


    子孫們甭管是好說歹說活說死活的總算先把老太太勸了下來,承恩公與寧榮大長公主去了書房內,道,“今日太不小心了。”


    寧榮大長公主更是恨的牙根癢,她有一樣好處,並不推卸責任,咬牙道,“是我太疏忽,想著她這等小小年歲可知道什麽,不料這般狠毒,真真與我那姐姐一脈相承!”


    承恩公扶妻子坐了,寧榮大長公主揉一揉眉心,長歎,“一時不慎,滿盤皆輸。”


    她輕敵了。


    一個謝莫如,是好是歹又有什麽要緊,並不影響大勢。她原本並沒有打算理會謝莫如,到寧榮大長公主的地位,她太明白,無視才是最大的羞辱。


    無視她,就是告訴她,你已不在圈子之內,你沒有任何值得我關注的地方,你已失勢,你不再值得我多看一眼。


    可不知為什麽,那小小少女身上淡漠的意味就是令人無法忽視。其實,她先時並沒有見過謝莫如,謝太太身邊跟著四個年歲相仿的少女,這個年歲的小小少女,還帶著稚嫩,眉眼都沒有完全長開,都是紅衣,想分清誰是誰都不容易。但,寧榮大長公主硬是一眼就認出了謝莫如!那一瞬間的感覺,無可形容。寧榮大長公主簡直是鬼使神差的給壽安夫人身邊的大丫環遞了個眼色,壽安夫人才想到,是啊,謝家有個女孩子,是魏國夫人所生。魏國夫人是誰,那是同壽安夫人有殺子之仇的大長公主之女!


    於是,就有了今日之事。


    我簡直是成全了她。寧榮大長公主又是一歎。在謝莫如一開口時她便明白,謝莫如不好相與,彼時,她想圓場收手,隻是,太遲,來不及。謝莫如不容她收手,謝莫如抓住她的失誤,抓住這天賜之機,揚名帝都城!


    寧榮大長公主頭痛欲裂,“五兒的事,難了。”


    承恩公沒說話,眉間亦有憂色。一時,一位三旬上下,一身湖藍文士衫的文秀俊雅的文士在外求見。


    承恩公笑,“文遠快來。”


    那文士一揖,“讓殿下與國公爺久等了。”


    承恩公過去合上書房門,道,“坐吧,今日我亦未料得有此變數,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文遠,你可有主意挽救?“


    寧榮大長公主笑道,“你也忒急了,好歹讓程先生先喘口氣兒,喝口水再說。”


    文士姓程,單名一個離字,字文遠,能在此處與承恩公、寧榮大長公主相見,自然是兩人的心腹。


    程離坐在下首,麵兒上不焦不躁,不急不徐道,“這也是我的疏忽,先時隻以為謝莫如不過小女孩兒,便是太後娘娘說她類大長公主,算一算她的年紀,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就謝莫如本身,我也未料得她這般本事。我們在宮裏已經有二皇子與宜安公主,這次促成宜安公主下嫁謝柏,謝家欠我們一個人情,今日實不該與謝莫如口舌,她不過十歲大,這樣一個孩子,贏了會讓人說咱們以大欺小以尊淩卑,輸了……”程離歎,“非但替那謝莫如揚了名,還輸去了謝家欠我們的人情。謝韜那老狐狸,今日怕要開懷了。”


    承恩公問,“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那些不希望看到胡氏女再登後位的人家,不會坐視這等機會流失的。入主鳳儀宮機會不大,但要入宮為妃不難。”程離問,“隻是,殿下與國公爺舍得麽?”貴妃之位已經滿員,德、淑妃位也有人,剩下一個賢妃之位。這倒不難,隻是進宮為妃,陛下怎麽也會給胡家這個麵子。


    承恩公、寧榮大長公主一起沉默了,這是嫡女,也是幼女,難道讓女兒去宮裏做妃妾?


    寧榮大長公主歎,“鳳儀之位則罷,妃位不過雞肋。”閨女這等身份,找一門好親事不難。


    程離微微頜首,道,“五姑娘不進宮也好,聯姻豪門,也是不錯的打算。殿下與國公爺怎麽忘了,二皇子成年在即,皇子妃之位府上也該有所打算了。”五姑娘不成,五姑娘較二皇子長一輩,但,公府亦有孫輩淑女。


    夫妻二人一並笑了,“先生說的是。”後位太著眼,皇子妃位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書房氣氛緩和許多,程離忽而正色道,“殿下與國公爺有大恩於我,今日有些話,我是一定要說一說了。”


    承恩公連忙道,“文遠,我視你為骨肉腹心,有話盡請直言。”


    程離望向寧榮大長公主,沉聲道,“今番鳳儀宮失利,皆因殿下不謹,與謝莫如鬥氣而來。非但失去大好局麵,甚至大大的得罪了謝家。殿下,恕我直言,殿下因何視謝莫如為眼釘肉刺?”


    寧榮大長公主一時難堪,好在她涵養甚佳,並未發作。想來程離亦是深知這一點,才敢這般對寧榮大長公主說話。寧榮大長公主不語,程離歎,“殿下,恕程某直言,殿下一開始就錯了。”


    “殿下看她不順眼,無非是先時與寧平大長公主不睦罷了。”程離認真道,“此一時彼一時,彼時寧平大長公主掌控朝野,英國公府權柄赫赫,殿下為陛下久不能親政鳴不平,乃是殿下忠心所致。如今,英國公府與大長公主皆已化為黃土,謝莫如論及身份,不過一個失去母族的官宦之家的小姑娘罷了。”


    “今日,我要再跟殿下與國公爺細說此女。”先為寧榮大長公主粉飾一番,程離才好說接下來的話,他道,“我聽說今天在壽康院中,謝夫人當眾聲援謝莫如,若我所料不差,謝家對謝莫如的本事也是有些期待的。”


    寧榮大長公主道,“我承認她有些本事,就是說她像姐姐,這話,是有幾分準的。但是,她想出頭,絕無可能!”


    好生篤定!?程離道,“什麽叫出頭?”


    “於女子而言,無非就是有一個好的歸宿了。”寧榮大長公主道,“陛下肯庇護魏國夫人,卻不一定會庇護謝莫如。”


    程離輕聲道,“殿下忘了一件事。”


    寧榮大長公主望向程離,程離道,“當年大長公主過逝,公主府的財物並沒有收還宮廷。”


    寧榮大長公主臉色微變,右手無意識的輕輕轉動左手紅寶石戒子,當年太\祖皇帝賜婚,長姐下嫁英國公府,太\祖皇帝病篤,以江山兒子相托寧平,長達十年的掌政生涯。長姐過逝後,今上封存了公主府的財物,悉數賜給魏國夫人。


    隻是,這筆巨大的財產並沒在魏國夫人手裏,陛下當時是要賜給魏國夫人,詔書都下了。但彼時,魏國夫人家破人亡,情緒極差,並沒有接收,謝家更不敢代魏國夫人管理,後來仍是陛下著內府代為照管。但,皇帝金口玉言,這筆財富,現在沒人提,不代表將來謝莫如大婚時沒人提。倘謝莫如是個庸凡之人也就罷了,偏生這等性情……寧榮大長公主道,“先生的意思是,陛下不會坐視謝莫如嫁入尋常人家。”


    “皇子,或者宗室。如果陛下真心歸還這筆財富,隻會給她選這兩者之一。”世上何曾真有不慕富貴之人,便是寧榮大長公主之尊,在想到那筆財富時,仍是忍不住動心了,不是麽?程離心下微笑,望向承恩公與寧榮大長公主,一字一句,道,“還有一種,外戚。抑或,公主之家。”尋常公門侯府都不可能,皇室不會坐視這筆巨大的財富外流。不然,謝莫如便是再出眾,倘不是有這一層,謝家也不會全力支持她一個小女孩兒。謝韜肯定早就想到了,謝莫如這樣的本領,以上四種人家,不論將來嫁的是哪一種,憑謝莫如的手段,都能帶給娘家巨大的回報。所以,謝韜才會由著她,支持她,培養她。


    謝家的運道,實在,太好了呢。


    寧榮大長公主與承恩公都不是蠢人,先時隻是沒想到,經程離一提醒,二人立刻明白程離之意,承恩公道,“文遠的意思是,交好謝莫如。”


    程離點頭,“交好謝家,是在推動宜安公主下嫁謝柏時便定下的事了。今日雖得罪了他家,隻是,世間紛擾,哪裏來的永遠的對立,隻要利益一致,緣何不能交好?公府是宜安公主的外家,兩家既成姻親,便是看著宜安公主的麵子,我們也不能與她的夫家交惡的。這世間,但凡想做成什麽事,必然要得到多數人的擁護,而不是與天下人為敵。殿下,國公爺,我們與謝家有什麽不愉之事嗎?先皇後的掌珠即將下嫁謝氏,而我們,是先皇後的母族。便是謝莫如,她姓謝,寧平大長公主已歸神位,方家滿門不在,這個孩子,自強自立,長輩之間的舊怨,人都不在了,難道我們再去遷怒一個孩子?恕我不能同意這種行事。”


    寧榮大長公主硬給程離說的頰上微燒,連忙道,“我已知今日不妥,先生放心,以後再不會了。”她雖是大長公主,論輩份是今上的姑姑,奈何她與太祖皇帝隻是異父同母兄妹,這個大長公主的身份便有些底氣不足。程離雖說謝莫如將來的親事選擇中有公主之家,寧榮大長公主卻是明白,這個公主絕不會是指的她。不過,胡家是陛下母族,有胡太後在,這件事不是不可為。雖有可為之處,陛下心思卻難猜。那筆財富是動人心,可謝莫如這般性情,這樣的人,可以殺死,卻永遠不能掌控。不能掌控她,自然更不能掌控她手裏的東西。


    不,謝莫如變數太大,不要說陛下心思莫測,便是謝莫如本身也不是兒婦的上佳選擇。她已令陛下懷有戒心,如何能再讓一個謝莫如進門。


    程離的用意不在這裏。


    寧榮大長公主很快明白,啊,原來程離是這個意思。對啊,謝莫如母族全無,拜誰所賜!


    哈哈!


    她果然是被舊怨蒙蔽了雙眼,她為什麽要去折辱謝莫如啊!錯了!錯的一塌糊塗!謝莫如明明是她天然盟友才是!


    此時,寧榮大長公主方誠心誠意的對程離道謝,“多虧先生點醒我,險入了迷障。”


    程離謙道,“殿下當局者迷,再所難免。”


    承恩公對當今是忠心赤誠一片,胡家富貴皆緣於陛下,胡家當務之急不在謝莫如,而在今上。承恩公道,“明日還是請老太太進宮向太後說一說,今上不是漢平帝,胡家也斷不敢有王莽之心哪。”要說他想讓閨女做皇後,這是事實。可王莽什麽的,真是冤死了!


    程離笑,“不過小姑娘家不知輕重的話罷了,國公爺隻管放心,今上乃明君之姿,不會在這上頭多想的。”這一點自信,程離還是有的。不要說今上並不昏庸,便是胡家,想做王莽也得有王莽的本事哪。胡家所求,不過富貴。


    程離繼續道,“老太太有了年歲,當年之事,實難放下,恐怕一時半會兒的勸不妥當。何況此小事一樁,更不必老太太出麵。請殿下進宮與太後直言,先時聽聞太後有擇淑女之意,鳳儀宮之位,誰人能不心動?不要說胡家心動,難不成宮裏那些後妃娘家不心動?隻是後來方知,陛下厚待承恩公府太過,再思及家族已有太後娘娘的榮光,又有先皇後的體麵,榮寵已極。請陛下切勿再加恩承恩公府。公府後人,當思為國效力。殿下把話帶給太後,太後自會為公府解圍。”


    承恩公有些猶豫,道,“會不會太直接?”直接說他家對鳳儀之位心動,這好嗎?


    程離一笑,“陛下聖明,焉能聽不出是真話還是假話?對陛下而言,真話比那些假話套話更能打動聖心。”


    承恩公心下一歎,別人看他家榮寵無限,殊不知他每日亦是戰戰兢兢,揣摩聖意,生怕哪裏得罪了君王呢。


    話至此處,程離道,“其實,這些話,既是實話,也是屬下真心之言。公府富貴已極,如今所謀,無非是與國同長,富貴綿延。外戚之家,富貴易,長久難。國公諸子已長大,族中亦不乏想出人頭地的族人。國公爺可知焉何陛下看重蘇相,蘇相三子,嫡長子嫡次子庶吉士後,蘇相給兒子安排的無不是窮苦之地為官。所以,蘇相當初能為大長公主重用,大長公主之後,當今親政,蘇相不退反進,更進一步,入閣為相。一個家族,想立足,靠的永遠不是女人,而是家族的男人。一個家族,欲長久,靠的隻能是實實在的功勳。”


    程離起身,對著承恩公深施一禮,“國公爺,是該為家族做長久之計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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