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帝身為他爹唯一的子嗣,哪怕是生在皇家,童年生活都是甜美的不像話,並不是說物質供應,穆元帝身為他爹唯一的兒子,叫穆元帝說,他在父親這個身份上的付出,亦遠不如他爹。


    尤其兒女們少時還好,如今年歲大了,想的也多了,穆元帝想的就更多一些。


    像文康長公主說的,李宣才十四,這個年紀,雖然穆元帝也不大看得上李樵,但李宣若是把李樵當仇人啥的,穆元帝也會考慮一下這個外甥的心胸。哪怕李世民在玄武門把兄弟都幹掉了,也不見得就是生來辣手。一個人,成長為辣手不可怕,但要生而辣手就讓人不寒而栗了。


    李宣的做法,符合他的年紀與性情,並且,上位者欣賞這種性情。


    多好啊,小小少年,溫良恭儉讓,以後才好為國盡職盡忠。


    穆元帝對外甥感觀不錯,不由多問了句,“鮮少見阿宣進宮,他在忙什麽?”


    文康長公主道,“這不是北嶺老頭兒來了麽,在聽北嶺老頭兒講書。我看念書念多了也沒用,倒念方了腦袋。”


    穆元帝一笑,“你這嘴,北嶺先生的學問,舉國數一數二。”


    文康長公主嘖嘖兩聲,明明白白的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李宣正與謝莫如一道喝茶。


    當然,還有李樵、謝柏、蘇不語在場。


    準確的說,是李宣李樵兄弟過來尚書府拜訪謝柏,正巧蘇不語已經先來一步。謝太太這把年歲,最喜歡這些伶俐又出息的少年們,蘇不語又是個嘴巧的,何況他寫的話本子闔帝都都是有名的,謝太太說來還是他的戲迷,又有謝莫語這個祟拜者,蘇不語沒片刻工夫就把這祖孫兩個逗的笑聲不斷。謝柏都有些看不下去,忙叫著蘇不語去他院裏吃茶了。


    謝柏順便就把謝莫如叫走了,看蘇不語與謝莫如說話的模樣,就知道這倆人不是一般的熟。謝太太心下感歎,謝莫如平日裏神人不理,都是你找著她說話的性子,這交際功夫怎地這般出眾?


    謝太太還沒感歎完呢,李宣李樵兄弟來了。平日裏,尚書府與永安侯府交情平平,不過,謝太太也是聽說過這兄弟二人的。李宣有個侯爺爹、公主娘,憑這身份在帝都風評也不能差了。李樵也是大有名聲,主要是名聲太臭。倘是李樵自己來,謝太太都有點兒不知道怎麽招待他。好在今日與李宣同行,謝太太一看這架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自然一視同仁。李家兄弟二人不過略施一禮,謝太太就命丫環帶著兄弟二人去蒼柏院了。


    就這麽,大家一道在蒼柏院煮茶吃。


    謝家的茶不壞,李宣擅茶道,行止間那份兒貴公子的雅致自不必提,茶煮的也委實好。


    大家一麵吃茶,一麵說些閑話,如今帝都的大熱門就是北嶺先生講學的事了,蘇不語道,“過了這新鮮景兒,去聽課的豪門貴胄少了,現在不必聽課票了。莫如妹妹,你要還想去聽北嶺先生的講學,盡可去,方便的很。”


    謝莫如放下手中核桃大小的紫砂小盞,“我念書有限,就是去了,估計也聽不大懂。再者,我對經書沒什麽興趣。”


    蘇不語道,“你那天難不成是特意去給九江占位子的?”上下打量李九江,與李宣道,“這小子長得也一般啊。”


    李宣好脾氣笑笑,給謝莫如續上茶,道,“大哥是不比不語你國色天香。”


    蘇不語白眼,“你可以誇我貌比潘安。”再問謝莫如,“莫如妹妹,你不會神機妙算到這份兒上吧?”


    謝莫如坦誠相告,並不居功,道,“其實那天我是去看北嶺先生的。”


    蘇不語不解,“北嶺先生有什麽好看的?除了學問當世稱雄,相貌也就是個尋常老頭兒樣兒吧。”因為帝都不少閨秀是先對蘇不語的話本子瘋狂,繼而對蘇不語的美貌瘋狂,故此,蘇不語看人,亦是先看學識,再看美貌……


    “看看是不是異人有異相。”


    “倒看不出妹妹還有這般童趣。”玩笑一句,見謝莫如不願多說,蘇不語轉而道,“我聽說國子監想請北嶺先生留在國子監講學,翰林倒是想北嶺先生入翰林院。就不知北嶺先生會不會留下來了?”兩處衙門都不錯。


    李宣道,“北嶺先生尚未入宮講筵。”做官得先經過他舅的許可吧。


    蘇不語不以為然,“這就是在抻著啦。”


    “抻著?”李宣望向蘇不語。


    蘇不語把空杯子往前一舉,李宣隻得給他也續一盞香茶,蘇不語擺了一番架子方道,“這還不簡單,北嶺先生雖是白身,可三十年前,太\祖皇帝三顧茅蘆都沒請得動他。如今他在學術界的地位,南薛北嶺,把他放在薛帝師之下,大部分是因為薛帝師的身份,倆人要真比學問,說實在的,薛帝師到底比北嶺先生年輕三十來歲呢,哪怕薛帝師天縱英才,畢竟差了三十年的時光,我看薛帝師不一定比得過北嶺先生。北嶺先生是學術界的泰山北鬥,受邀來國子監講學,那是北嶺先生身為大學問家傳道授業的美德。可要說入朝為官麽,則是另一碼事,北嶺先生當然得抻一抻啦。這抻的呀,既是地位,也是身份。”說完,一盞香茶飲盡,又遞到李宣跟前。


    李宣道,“先等會兒,我再煮一壺。”真看不出蘇不語竟是個牛飲貨色。


    謝柏笑,“不語雖廢話多了些,也有些歪理。”


    “什麽叫歪理,我這叫話糙理不糙。”蘇不語道,“要我說,老人家想講學就講學,官麽,做不做真無所謂。可也得給朝廷些麵子,大家你好我也好,日子才能好。”說完之後,他不忘道一句,“你說是吧,莫如妹妹?”


    謝莫如道,“要看北嶺先生自己的意思吧。”


    “咱們這不是先分析一下麽。”


    “北嶺先生會來帝都,總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


    謝莫如搖頭,“不知道。”


    李樵開口道,“與前朝有關。”


    謝莫如心下一動,立刻露出恍然之色,就聽蘇不語瞪圓了一雙光華瀲灩的桃花眼,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北嶺先生不會是想造反吧?”


    謝柏險摔了手裏的茶,搖頭歎道,“蘇不語啊蘇不語,你也就是寫話本子的腦袋了。”


    李宣忍笑,學著蘇不語先時說謝莫如的話,“不語兄,倒看不出你還這般風趣啊。”


    蘇不語智商歸位,訕笑,“一提前朝,我就給想偏了。”轉移話題最好的法子是,發起一個新的話題,蘇不語就問李樵了,“九江,你是不是有什麽小道消息啊?”


    李樵道,“這種事,無須小道消息。你剛不是說太\祖皇帝當年三次延請,北嶺先生忠臣不侍二主,終是離開帝都城。當初是因對前朝的忠貞離開帝都,這些年,北嶺先生都未回來過,如今回來,最大的可能就是事關前朝了。”


    “這話在理。”蘇不語連連點頭,“可到底是什麽事呢?”


    “最大的可能是朝廷要修前朝史書。”李樵道,“除了此事,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樣的事能觸動北嶺先生了。”


    蘇不語忽地“撲哧”一笑,“不,還有一事肯定也能觸動北嶺先生。”見大家都瞧向他,蘇不語笑,“要是我早生個三五十年,當年一準兒能把北嶺先生留下來。隻要跟北嶺先生說,你要敢走,立刻把前朝皇帝的墳挖了,北嶺先生肯定不走了。”


    大家對蘇不語的話反應都是:……


    唯謝莫如頜首,“這也是一種法子,要是朝廷說給前朝皇帝修整下皇陵,祭一祭前朝皇帝。北嶺先生會來帝都,也就不稀奇了。”


    蘇不語立刻表示,“莫如妹妹就是我的知音哪,每每總能說出我的心聲。莫如妹妹,我就是這樣想的!咱們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諸人罕見的心有靈犀:個臭不要臉的!


    蘇不語十分懷疑,“陛下真能去祭前朝皇陵?”


    謝莫如笑,“祭與不祭,都是做給活人看的。還是修史的可能大一些,如今天下承平,前朝史料整理編撰,倘能有北嶺先生這樣的大儒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蘇不語道,“要北嶺先生真能留在帝都,也是我們儒生之幸。”


    謝莫如笑一笑,不考慮其他,她卻是覺著,北嶺先生回北嶺比在帝都好。先不說北嶺是江北嶺的老家,就是論人文環境,北嶺更需要江北嶺這樣的大儒去傳播學問。而帝都,能人太多,多一個江北嶺不過是多幾分熱鬧,少一個江北嶺亦無傷大雅。


    大家說一回江北嶺,敘些閑話,天色不早,李家兄弟起身告辭。謝柏苦留不住,蘇不語笑,“下次休沐我做東,去我家莊子上,咱們打獵去!莫如妹妹,你會騎馬,還不會馬上射箭吧,到時我教你。”


    謝莫如笑應,與謝柏一道起身相送李家兄弟與蘇不語。


    李樵步子緩慢,落在後麵。謝莫如走的也不快,李樵自認不是個拘泥人,他這次來謝家,倒不是為了來喝茶閑話,他主要是想親自來,過來跟謝莫如道一聲謝。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什麽,就有些說不出口。不是礙於麵子不好說,是覺著這話說出來倒顯生分。


    李樵發誓,他秋闈時也沒這般緊張過,先悄悄在袖管裏握一握拳,咬一咬牙根,李樵控製住麵上的淡然,道,“不知要如何開口。”


    謝莫如笑,“先生已經開口了。”


    李樵“呃”一聲,道,“我號九江居士,朋友都叫我九江。我年歲與不語相仿,姑娘一直叫我先生,倒顯著我比不語還長一輩似的。”


    謝莫如點點頭,從善如流,“九江。”


    李樵終於放鬆了些,他實在沒有太多單獨與女孩子相處的經驗,李樵道,“謝姑娘,總之要謝謝你。”


    “沒什麽好謝的。”謝莫如道,“你也知道我的處境,你坐我讓出的位子,終是擔了風險。”


    李樵一笑,“如果怕風險,我就不會來帝都了。”我有血親,有朋友,但你是第一個將自己的位子讓給我的人。


    “我明日要去拜訪北嶺先生,姑娘若有事,與我直說即可。”李樵解釋道,“我不是要還姑娘人情,是覺著如果有能幫到姑娘的地方,便如當日姑娘幫我一般,義不容辭。”


    謝莫如笑,“叫先生看出來了。”她那天真不是去給李樵占位子,事實便如她所說,她主要是為了看一看傳聞中的北嶺先生,讓位子什麽的,完全是順帶而為。


    李樵笑,“姑娘光明磊落,有話直言,我方能猜度一二。”謝莫如特意去見江北嶺,總是有原因的。


    謝莫如有些明白為何她二叔熱衷於為李樵恢複名譽了,謝莫如道,“九江隻管安安心心的同北嶺先生請教學問,我其實,沒什麽要跟北嶺先生說。”


    李樵有些訝意,皺眉思量,想著謝莫如是不是不信任他,不然,謝莫如親自去國子監去看北嶺先生,總會想做些什麽的吧?又或者,他受謝莫如天大人情,要是他說些什麽,使人容易聯想到謝莫如身上?再或者,謝莫如是真的沒什麽要跟北嶺先生說的。李樵一時未有準確判斷,謝莫如已道,“要是北嶺先生談及帝都,九江兄可以不說話,但說的話,最好說些勸北嶺先生留下來的話。”


    李樵看謝莫如神色淡淡,不禁問,“北嶺先生留在帝都對姑娘有利?”你這模樣可不像希望北嶺先生留在帝都的樣子。


    謝莫如仍是冷冷淡淡,“我一無所有,北嶺先生留與不留,同我無幹。是朝廷,希望北嶺先生留下來。”


    李樵這才明白,原來這小小少女在指點他,帝心若何。


    李樵未再多說,與李宣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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