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莫憂氣咻咻的被王姑娘拉走。


    王姑娘算是謝莫憂的表姐,顯然對這桂花園比較熟悉,拉著謝莫憂來到一處假山流瀑的僻靜處,假山由怪石堆砌,足有兩三丈高,那流瀑的水不知從何處引來,自高處落下,濺於山石之上,再自高由低蜿蜒而下,引出一彎靜謐曲水。


    秋熱未去,又生這一場氣,謝莫憂沒好氣的搖著團扇,似要把一腔火氣扇走。王姑娘笑,“你是頭一回來桂花宴,不知她是誰。”


    “管她是誰,也不能跟瘋狗一樣啊。”就是皇家公主,也被謝莫如收拾到靜心庵去了呢。她比不得謝莫如,可也不能白叫人欺負了。


    “阿薛定是誤會了,把你跟謝大姑娘搞錯了。”王姑娘勸道,“你是飛來橫禍,她其實並不是針對你。”


    “我都不認得她,我大姐姐比我出門都少,更不認得她。誰曉得她是誰,上來就陰陽怪氣,難不成我大姐姐以往得罪過她。”


    “令姐倒沒得罪過她。”王姑娘念著表姐妹的血親情分,給謝莫憂提個醒,“阿薛是永毅侯世子的嫡長女,說來比你長兩歲,寧榮大長公主是她外祖母,她與永福公主關係也好,你算一算就知道了。”


    此園既叫桂花園,水邊也植了一株桂花,濃鬱花香鋪天蓋地,謝莫憂伸手折了一枝,心氣也漸漸平複,幽幽道,“表姐好意勸我,我都明白。薛姑娘甭管是什麽公門侯府的貴家千金,也不管她打什麽主意,她今天得罪我,我不與她計較,她肯定還得心氣未平,遺憾沒遇著我大姐姐呢。等她遇著,她就知道我是何等好性子了。”


    這話,王姑娘還是深信不疑的。都說永福公主進靜心庵祈福的事兒就與謝莫如有關,薛姑娘哪怕有個承恩公府的母族,怕也比不得永福公主皇室嫡公主的出身吧。王姑娘溫柔一笑,挽起謝莫憂的手,“你明白就好,何必生這種氣。你是第一次來參加桂花宴,來,我有幾個相熟的閨秀,都是再好不過的性子,我介紹給表妹認識。”


    謝莫憂笑,“總是表姐照顧我。”


    “這話說的,我既是你表姐,自當照顧你。”


    謝莫憂恢複了先時氣度,兩人便一道過去了。


    胡三娘顯然也知道了薛姑娘認錯人發作謝莫憂的事,親自捧來一碟荔枝,笑與謝莫憂王姑娘道,“剛我還找你們呢,這是晚荔枝了,你們嚐嚐,看味兒可好。”


    二人都撿了一個來吃,果然甘甜水潤,都紛紛讚好。胡三娘見謝莫憂麵色還好,稍稍放下心來。胡五兒朝謝莫憂笑笑,轉頭繼續同薛姑娘一幹人有說有笑起來。


    謝莫憂死死的咬住後槽牙,線條柔美的臉型都多了幾分冷硬,她扭頭就去了別去。


    王姑娘雖好意要介紹豪門閨秀給她認識,謝莫憂也失了興致。待午後宜安公主告辭,謝莫憂就跟著一道回去了。寧榮大長公主命人給謝莫憂備了一匣珍珠,雖未直言,也是致歉的意思。


    宜安公主並不知此事,攜謝莫憂上了車轎才問,“好端端的,寧榮姑姑怎麽給你一匣珍珠。”


    寧榮大長公主哪怕啥都不說,當不知道,謝莫憂也不會覺著怎麽樣,畢竟,閨秀間拌嘴也是常事。結果,胡家一句不問,直接拿東西給她,就好比我教訓了個奴才,結果教訓錯了,賞他些東西揭過此事也就罷了。這種手段,謝莫憂好歹跟著謝太太受教多年,怎能不懂。如今被寧榮大長公主用出來,謝莫憂臉憋的通紅,眼淚刷就下來了。


    宜安公主好性子,哄了她幾句。自從寧氏被關了禁閉,謝莫憂的小姐脾氣也漸漸收了,流著淚將薛姑娘的事情說了。宜安公主皺眉,“這個玉娘也是,糊裏糊塗的,怎是這般失禮。”又勸謝莫憂,“寧榮公主已經知道玉娘的不妥了,給你珍珠,就是替玉娘跟你賠個不是,就別哭了,不然回去叫你祖母看見,豈不讓長輩擔心。”這種事,寧榮大長公主已經賞了東西,又不是大事,隻得如此了。


    謝莫憂流著淚點點頭。她雖愚鈍些,可聽宜安公主的話,就知道宜安公主不會替她出頭的。


    “行了,快收了淚吧。”宜安公主親為她拭淚,謝莫憂也隻好不再哭了。


    宜安公主直接回了公主府,再命掌事姑姑備轎送謝莫憂回尚書府,謝莫憂在轎裏哭了一路。待謝莫憂下轎,掌事孫姑姑見謝莫憂眼睛哭得爛桃一般,先柔聲勸她,“二姑娘,咱們這就到家了,別哭了,看臉都花了。這秋風寒涼,您再哭,著風一吹,非傷了肉皮兒不可。”


    謝莫憂抽泣兩聲,略好些。


    待到了鬆柏院,孫姑姑輕聲細語的同謝太太說了謝莫憂在承恩公府同薛玉娘扮嘴的事兒,“小姑娘家,都是嬌生慣養的,難免一時不防備,拌幾句嘴。這是寧榮大長公主賞二姑娘的珍珠。”


    謝莫憂已被素藍扶裏間兒去梳洗,謝太太不好接孫姑姑的話,跟著宜安公主高高興興出去的,哭著回來的。孫姑姑顯然是奉宜安公主之命來做個解釋,可這話也忒輕描淡寫了些。


    好在,謝太太不好說的話,謝莫如在呢。謝莫如一向能為謝太太分憂,謝莫憂漫不經心道,“既是拌幾句嘴的小事,寧榮大長公主也忒客氣了,給什麽珍珠呢。”


    孫姑姑道,“畢竟是在承恩公府拌的嘴,寧榮大長公主也是盡地主之誼。”


    “寧榮大長公主是公主府的主母,倒不知原來承恩公府的事也是大長公主做主了。孫姑姑不必瞞我,我縱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來,莫憂哭回來,想必那位薛姑娘不是哭回來的吧?”謝莫如問孫姑姑,“姑姑與我實說,薛姑娘因什麽同莫憂鬧起來的?”


    謝莫如的語氣一直是淡淡的波瀾不驚,孫姑姑卻無端覺著室內秋風乍起,帶來一絲涼意,孫姑姑不敢再用春秋筆法,略說了說,“大概是薛姑娘把二姑娘認成您了。二姑娘與您姐妹情深,她說您,二姑娘也不能聽著呀,就這樣吵起來了。”


    時,謝莫憂剛剛梳洗好,換了衣裙,勻了脂粉,過來說話。謝莫如問她,“是這樣嗎?”


    謝莫憂道,“我聽王家表姐說,薛姑娘是寧榮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她母親是永毅侯世子夫人,她把我誤認為大姐姐,本是想找大姐姐麻煩,說是好難聽。”


    謝莫如好奇死了,問她,“你就憑她說?”長嘴有什麽用。


    “那倒也沒有。”謝莫憂低頭嘟弄一句,謝莫如道,“聽琴,你說。”


    聽琴是尚書府的奴婢,一家子都在尚書府服侍,忠心且機伶,當下便將事情學了一遍,連帶薛玉娘怎麽當頭就罵謝莫憂的,她怎麽回的薛玉娘,謝莫憂怎麽回的薛玉娘。謝莫如聽完後問謝莫憂,“這有什麽好哭的,當時不爽快就該立刻回來,不就是幾樹桂花,誰家沒有啊,非得往承恩公府看,有什麽好看的。”


    謝莫憂眼圈一紅,她也不是因與薛玉娘拌嘴的事兒哭,她是覺著寧榮大長公主太不把人當人了。還有,原以為跟胡家姑娘關係不錯,結果,原來人家根本沒當她一回事兒。她是因為薛玉娘的事情哭麽?她才不會因為薛玉娘哭,她是因為感受到了這世上最大的虛偽與惡意才哭的。


    謝莫憂抽抽咽咽。


    謝太太見沒什麽事了,呷口茶,打發孫姑姑回了公主府。謝太太勸謝莫憂,“你也不算吃虧,就別哭了。”


    謝莫如道,“是啊,還白賺了一匣珍珠。”


    謝莫憂氣地顧不上哭了,“我是哪輩子沒見過珍珠嗎?”


    謝莫如心領神會,微微一笑,“原來是因為珍珠哭啊。”謝莫憂自尊挺強的啊,謝莫憂哭得叫人心煩,謝莫如幹脆召來李青媳婦,道,“把這珍珠給永毅侯府送去,就說,聽莫憂說貴府姑娘對我時時惦記,我出門的時候少。倒是哪天薛姑娘閑了,隻管來尚書府坐坐,我必好茶香果以待佳客。”將這一匣珍珠遞給李青媳婦,“小小心意,送給薛姑娘賞玩吧。”


    李青媳婦見謝太太也沒旁個意見,接了珍珠便去辦差了。


    謝莫憂見謝莫如輕描淡寫的便將珍珠打發到了永毅侯府去,睜著紅腫的眼睛問,“這樣成麽?”


    “管她成不成呢。你也是,為個珍珠氣成這樣,當初收它幹嘛。”


    謝莫憂氣苦,“寧榮大長公主給的,我能不收麽。”她這輩子,以前也就受過謝莫如的氣,今兒這一整天可是氣大發了。


    “不想收就不用收。”


    “畢竟……”畢竟是大長公主呢,畢竟她沒有謝莫如的血統尊貴。


    謝莫如自明白謝莫憂的顧慮,唇線抿緊,鳳眼中不禁浮起一抹冷意,沒有世祖皇後,沒有先帝,沒有寧平大長公主,她如今還算哪一門子的大長公主!


    謝莫如忽然問謝莫憂,“文康長公主去了嗎?”


    謝莫憂搖頭,“並未看到長公主。”


    謝莫如臉色舒緩,指尖兒輕輕跳動兩下,謝莫憂以為謝莫如要說什麽,結果謝莫如什麽都沒說,倒把謝莫憂好奇的要命。至於剛剛的眼淚,謝莫如打發人把珍珠給永毅侯府送去,謝莫憂就已經不覺委屈了。她甚至還覺著,謝莫如挺好的,起碼比外頭那些虛情假意的人強的多。以前她覺著宜安公主好,可宜安公主自始至終也沒為他說上一句公道話,倒是謝莫如,為她出了這口氣。


    謝莫如待她,還是比許多人都強的。


    謝莫憂誠心誠意的說,“大姐姐,以後再有這種宴會,去咱們就一起去,她們不請大姐姐,我也不去了。”


    茶有些冷了,謝莫如令素藍換一盞新的,淡淡道,“這有什麽要緊,你我脾性本就不同,去見識見識外頭的虛情假意也沒什麽不好,照樣是一種曆練。交朋友從來就是大浪淘沙,淘盡黃沙始見金,你不能期望那些虛熱鬧有什麽真心真意。再說,你也不用太過在意此事,那薛玉娘不過是個白癡,今天這事兒,你可能不是無妄之災,她嘛,更多可能是被人算計了。”


    謝莫憂腫眼圓睜,“大姐姐是說,有人故意誤導薛玉娘,讓她以為我是你。”


    “很有可能。”謝莫如道,“要是薛玉娘問,謝姑娘來了沒,隻需一人對她朝你一指,就她這火爆脾氣,造成誤解簡直輕而易舉。”


    “可是,我在外頭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哪?”


    “難道我得罪過姓薛的?”


    謝莫憂很容易就相信了謝莫如的推斷,歎,“看來,的確無妄之災。”


    謝莫憂恨恨,“就是不知誰這樣陰毒?”


    “肯定是個自作聰明的人,寧榮大長公主可不是薛玉娘,薛玉娘傻傻的被人算計,我都能猜出來,寧榮大長公主一定能猜出來。”謝莫如呷口茶,悠悠然,“說不定,現在寧榮大長公主就在查這事兒呢。”


    寧榮大長公主在送走來客後教導薛玉娘,“你也忒鹵莽了。”


    薛玉娘道,“我不過是替外祖母和永福公主出口氣。”


    寧榮大長公主簡直恨鐵不成鋼,苦口婆心,“謝莫如並沒有得罪過我,你不必替我出氣。你就是想尋釁謝莫如,人都認不清,白白得罪了謝莫憂。”


    “得罪就得罪,不就是個庶女麽。”


    寧榮大長公主氣得一拍桌案,“不管她是不是庶女,那是你小姑姑請來的客人,這麽多名門閨秀,你怎能如此失禮?豈不叫人笑話!”


    別看薛玉娘智商值偏低,其外祖母寧榮大長公主卻是心機深沉,其母胡氏的智商也很夠用,胡氏輕輕歎口氣,“你這孩子,怎地這般直率?謝莫憂不論嫡庶,都是尚書府的姑娘,無冤無仇的,何必去羞辱於她。你既認錯了人,就當與她說幾句好話和緩一二,更不該奚落她的出身。”


    “她本來就是庶女啊。”


    “你隻知她是庶女,她生母可是國子監祭酒的嫡女,當初世事弄人,才做了妾室。寧家現在也不差了,何況,她外祖母出身晉寧侯府。她母族不差,年紀又比你小,你何必去為難她。就是謝莫如,你見了也不要多嘴。大人的事,同你們小女孩兒無幹。再者,永福公主是一片孝心為太後娘娘祈福才去的靜心庵,永福公主何等身份,怎會吃一個民女的虧?”胡氏一串話珠落玉盤的說下來,問閨女,“今天誰告訴你謝莫憂是謝莫如的?”


    薛玉娘道,“也沒誰,小姨說新來了好幾位姑娘,要介紹給我認識,我們正說著話,就有衛國公府的衛姑娘來了,小姨去接待衛姑娘。我就隨便看了看,聽到兩個丫環議論什麽謝姑娘,我問她們才知道是尚書府謝家姑娘,我以為是謝莫如來了,就過去瞧了瞧。”


    寧榮大長公主問,“你現在還記不記得那兩個丫環長什麽樣?”


    薛玉娘這種脾氣,如何會留意丫環的相貌,倒是她的侍女很中用,大致說了說那丫環的相貌。要命的是,聽侍女的描繪,那並不是承恩公府的侍女。至於其他閨秀帶來的侍女,這又如何區分?


    寧榮在長公主與胡氏母女都沒什麽好法子,天色漸晚,胡氏無奈,隻得先帶閨女回家去,另作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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