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以退為進頗是巧妙,再加上二皇子特意頭天傍晚進宮跟他爹說了一聲承恩公府的事,二皇子道,“兒子秉公而論,五皇子妃不為過錯,隻是,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兒子想著,還是先稟了父皇,莫叫皇祖母知道的好,這眼瞅著就是年了。”


    穆元帝平靜的聽完此事,未作表態,反是問二皇子,“你覺著五皇子妃如何?”


    二皇子一怔,道,“父皇,兒子做二伯子的,五弟妹是兄弟媳婦,這個,兒子怎麽說呢?”不大好說吧。


    “無妨,想來你心裏也自是有一番計較的。”


    二皇子想了想,方道,“兒子還是認為,秉公而論,五弟妹無錯。不過,兒子也知道,五弟妹與承恩公府其實是有些不對付的。其實,承恩公府那座次的事兒,兒子也早知道,隻是兒子礙於親戚情分,沒說罷了。至於承恩公府,就像寧榮大長公主說的,也不是一時一會兒的事,初時寧榮大長公主可能覺著自己是老夫人的兒媳,不好居老夫人之上,如此請老夫人上坐,以示敬意罷了。文康姑媽又是老夫人的外孫女,加上寧榮大長公主是文康姑媽的長輩也居老夫人之下,文康姑媽也就這樣坐了。彼時皇子皇女們還小,去承恩公府的時候更好,便也無人計較。如今咱們皇家人口多了,以後人口隻有更多的,人多,還是先把規矩立起來的好。五弟妹正一正規矩,既是私心,也是她的公心。承恩公府略有不妥,卻也不是有意為之。”


    穆元帝微微頜首,道,“天也晚了,陪朕用晚膳吧。”


    二皇子住在宮外,陪皇帝爹用過晚膳,天就黑了,穆元帝很是體貼兒子,道,“宮匙已下,今晚就歇宮裏吧。”


    二皇子連忙應了。


    翌日,皇長子得知二皇子昨晚連夜進宮且還在宮裏歇了一宿後,暗自思量,莫不是老二急腳鬼的進宮告老五媳婦的狀去了。倘真是如此,又是一出好戲呢。


    皇長子不知此事最終到底如何,但料想依承恩公府多年的脾氣,定不能就此罷休的,再加上老二這神助功,想來宮內定有一出好戲。皇長子讓媳婦進宮給母妃通個氣,可千萬別叫自家母妃管這檔子閑事,承恩公還好,這麽些年,他家告黑狀的路數大家都清楚,你沒啥事,他家都能去慈安宮吹太後耳邊風。現有的明證,老五媳婦為何抽那胡氏女,可不就為著胡氏女告她黑狀麽。關鍵是,老五媳婦的路數太過凶殘,那就是個女瘋子,有事直接上手的,可得叫母妃離得遠遠的才好,不然,同瘋子還能講理麽。


    皇長子盡管內心世界躁動的很,但跟媳婦說起話來再正常不過,且情理兼備,皇長子是這樣說的,“昨兒鬧成那樣,怕是宮裏還不知道呢。你進宮同母妃通個氣兒,眼瞅著年根子底下了,可別為這個鬧起來,皇祖母這把年歲,倘再為這個生頓氣,這個年怕也過不好了。叫母妃心裏有數就好,倘有那起子多嘴的,勿必攔著些。”


    崔氏聽到這麽入情入理的一番話,點頭道,“殿下說的是。我也是這樣想的,總歸太太平平和和氣氣的才好呢。”丈夫也有腦筋正常的時候呢。


    皇長子妃崔氏與三皇子妃胡氏都不約而同的進宮去找婆婆傳消息去了,兩位貴妃的表情都不知道要怎麽擺才好了。


    趙貴妃想的是:寧平大長公主當年可不是這種風範。


    謝貴妃想的是:看來,用不了多長時間,魏國夫人就大仇得報了。


    像皇長子想的,承恩公府的路數,大家都知道啊。


    但這一次,承恩公府的路數,大家真的沒猜到。


    非但做足了充份的風險預警的趙謝二位貴妃未等到預料中的風暴,就是穆元帝見到案上承恩公的請罪折子,也不禁挑一挑眉。


    上請罪折子的不隻承恩公,還有衛國公世子。承恩公說的是自家禮儀疏忽,失禮於皇室,自身已認識到錯誤,心下十分惶恐,故上此折請罪。衛國公世子則自陳治家不嚴雲雲。翁婿奏章都寫得懇切動人,穆元帝也沒說什麽。畢竟,衛國公已經去了冷衙門,想必再有欲走太後門路的妖言惑眾者瞧一瞧衛國公也能明白在慈恩宮說話得斟酌一二的道理了。至於承恩公府,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起碼還不算太糊塗。


    謝莫如鬧了一場,但就像二皇子說的,謝莫如全都鬧在了點子上。以往寧榮大長公主將主位讓給壽安老夫人時,穆元帝是打心裏覺著,寧榮大長公主還算識趣。文康長公主居壽安老夫人之下,彼時穆元帝還年輕,家裏人丁也單薄,對親戚情分看得很重,便也沒說什麽。但隨著掌權日久,當皇子妃去承恩公府都要坐在壽安老夫人下首時,哪怕是自己的親外祖母,如果是私家場合設一平位倒也罷了,但在壽宴這樣權貴雲集的場所,穆元帝早不爽好幾年了。


    謝莫如把話說開來,真是說到穆元帝的心坎兒上了。


    是啊,你天大顯赫也是皇家所賜,你一民爵,憑什麽要坐在皇室上頭。


    穆元帝哪怕不是想的這般刻薄,卻也差不離就是這個意思了,他委實願意看到壽安老夫人壽宴上的排位動一動的。再有那胡五兒,以往聽太後讚過數次,說她懂事明禮,哼!當初沒明說隻是發落了衛國公就是警醒一下這些拿太後當槍使的東西的,太後,今上生母,敢在太後這裏謠言詬誶就得有被揭穿後付出代價的準備。讓穆元帝惱怒的是,太後對胡家可不薄啊!還有胡氏,太後屢屢誇讚的人,竟然這般利用太後!這等居心,穆元帝豈能坐視!


    所以,承恩公府的事,承恩公既然已經主動上了請罪折了,便也罷了。畢竟是自己舅家,情分還是有的。至於謝莫如,雖是正了禮法,卻也狠狠扇了穆元帝舅家臉麵,穆元帝也不會獎賞她,而且將五皇子叫來,打發了內侍宮人方對五皇子道,“別隻顧著忙部裏的差事,你也管一管你媳婦。”


    五皇子早料到他爹會找他聊天,五皇子道,“父皇也知道,兒子媳婦就是那樣一幅直脾氣。她一向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穆元帝擺擺手,“你就不會讓她做事圓融些,倘知承恩公府不妥,難道就不會私下提醒承恩公府一句,非鬧得這麽沸沸揚揚才好?那畢竟是太後母族,看著你皇祖母這一把年紀的麵子,也該多思量些。”


    五皇子道,“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父皇,兒子媳婦倘是那種八麵玲瓏的人,她昨兒根本就不會說破承恩公府的錯處。”


    “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穆元帝感歎,“世間事,不是都可直道而行的。凡事總該多思慮,尤其位高則權重,權重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則更需慎重。”


    五皇子隻得應個是,他又道,“父皇,兒子有話就直說了,兒子覺著,皇祖母本就對兒子媳婦有些誤解,承恩公府還總是挑撥,兒子實在是氣的很。”


    穆元帝道,“不過是個無知婦人說些蠢話,不必理會,朕不是已罰過衛國公了。”


    五皇子道,“謝父皇替兒子做主。”


    五皇子回府還與張長史商量過此事,張長史都說,“承恩公府竟無動靜,委實令人生疑。”依張長史猜度,承恩公府一向有慈恩宮撐腰,而慈恩宮不待見他家皇子妃,連他這個長史都有所耳聞,原想著承恩公府怕是要就勢大鬧一場,這樣張長史就可想個法子再削一削承恩公府的臉麵了。不想,承恩公府反無動靜。承恩公府沒動靜,五皇子府也不好辦了。


    五皇子道,“我看父皇的意思,並非責備我與王妃之意。”


    張長史道,“君心若此,不論承恩公府是動是靜,殿下已立於不敗之地。”


    五皇子道,“依承恩公府在帝都府的地位,不怕他動,隻怕他不動,我倒擔心他是另有圖謀。”


    張長史思來想去,道,“此事上,屬下以為承恩公府已經沒有發難殿下的餘地。”關鍵是陛下認可他家王妃的行為。


    張長史勸道,“殿下,承恩公今日榮華富貴、顯赫地位,皆來自君恩。承恩公之位,本就為外戚爵位。故此,承恩公府的一切皆係君上所賜。承恩公府之事,便是承恩公府想反擊,憑借的無非是帝心。”


    “殿下容臣細與殿下分析。”張長史正色道,“其一,承恩公府雖是陛下母族,可殿下是陛下的親子,臣乃草民出身,不知皇家之事。但臣想著,便依臣自身論,臣待兒女何等殷切關愛,對母族外家,自然也親近敬重,但這種親近,同骨肉腹心是沒辦法相提並論的。其二,陛下未怪罪殿下與王妃,臣以為,非以私情論,陛下更關心殿下,更以帝心論,陛下乃一國之君,怕是陛下自己也是不樂意看到皇室居壽安老夫人之下的。”張長史總結兩點,第一,你是親爹,父子之情勝於外家情分;第二,陛下的心意在咱們這邊兒。於是,張長史下了定論,“這兩點,臣能看清,承恩公府的幕僚一樣能看清。這個時候,在帝心不在承恩公府的時候再將事情鬧起來,實非明智之舉。”


    張長史心下一動,道,“若是依臣,此刻非但不能鬧,最好以退為進,上一道言辭懇切的請罪折子,方是上上之策。”


    五皇子道,“父皇對承恩公府一向禮遇有加,另眼相待,畢竟還有慈恩宮的顏麵。”若承恩公府哀兵之策,那是一定會起效用的。


    張長史道,“年前當無妨,陛下不會願意看到年前出事。”


    這樣憑空也猜度不出承恩公府的目的,天也晚了,有內侍過來請五皇子回去用晚膳,五皇子起身道,“今日晚了,長史也早些用飯,咱們先過個好年。”


    張長史一笑,起身相送。


    前頭小內侍挑著風燈,模模糊糊的照出前方道路,五皇子身披大毛鶴氅,並未坐謝莫如安排的暖轎,而是就這麽一路穿過夜風走到正院。謝莫如已安排好洗漱的溫水,有宮人上前服侍,五皇子簡單的洗漱後換了家常暖袍,謝莫如還說呢,“什麽事這麽忙,飯也顧不上吃了。”命侍女傳飯。


    五皇子笑,“同長史說的入了神,一時就忘了。”


    謝莫如給他布菜,道,“人這輩子,事兒是做不完的,保重好身子是正經。別人活五十,你活一百,你就是做得慢些,也比別人做的事多,走的路長。”


    五皇子直樂,“王妃奇言妙語。來,我敬你一杯。”


    “殿下過獎了。”謝莫如舉杯,“天兒冷,喝一盞暖暖身子也好。”


    直待用過晚膳,長夜漫漫,五皇子方與謝莫如說了他同張長史商量的結論,五皇子在謝莫如麵前一向自在,不似在外頭那般總要端著一張嚴整臉,五皇子道,“我們商量著,年前大概無虞的,如今承恩公府沒了動靜,就怕年後憋大招。”


    謝莫如想了想,道,“如果承恩公府是想針對我或者針對殿下,殿下盡可放心,他們就是做了,也不過是自打自臉。從沒聽說過當著人家爹欺負人家兒子,然後人家爹能坐視不管的,倘承恩公府針對咱府上,咱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他們是自掘墳墓。”


    五皇子終於鬆了口氣,甭看先前張長史給他一二三的分析總結,還下斷言說年前無事,五皇子終是聽了謝莫如的結論,才能徹底真正的安下心來。是啊!這道理多簡單啊!朝廷是他家的!他,爹是親爹!哪怕他不是最受寵愛的皇子,憑他爹護短愛麵子的性子,哪怕承恩公府想對付他,他爹也不能看他吃虧啊!


    這麽簡單的道理,他怎麽沒想到!


    如果承恩公府針對他,裁判是他爹,他爹能偏心旁個?


    五皇子道,“你這話有理,先時我想著,承恩公府這會兒沒發作,終有發作一日,不過,咱們卻是不必怕他的。”


    謝莫如道,“承恩公府不必理會,我們不能按著他們的步子做事,咱們自有事做。”謝莫如的眼睛從未在承恩公府停留下。


    五皇子一時沒聽明白,“什麽事?”


    “殿下在禮部,皇室禮儀典章為何要重新定製,不就是要明嫡庶麽,如今這典章已經完成呈至禦前。殿下忘了,當初咱們上表陛下,要明確嫡庶,以證正統。如今嫡庶已明,接下來就是立太子之事了。”謝莫如道,“殿下上書,請立太子吧。”


    五皇子嚇一跳,“上次父皇還與我說呢,說想留咱們在帝都多住些時日,不想太早分封。”


    “立太子與分封完全是兩碼事。”謝莫如道,“上次大皇子二皇子府上粥棚鬧的亂子因何而來,大家嘴上不說,心裏誰不明白。大事不定,人心不安。立了太子,人心就安定了。就是立下太子,哪怕真就分封了,陛下不舍父子分離,留諸皇子在帝都居住,也是一片父子之情,沒人會不識趣的反對。再者,這件事不能讓別人搶了先。咱們已將承恩公府得罪了,承恩公府畢竟也是二皇子的母族,以後咱們就藩,承恩公府可是在帝都的,倘是承恩公府在二皇子耳邊喋喋不休長年累月的說咱們的不是,也是討厭的緊。殿下先搶下奏立之功,二皇子必定會感激殿下。以後咱們在藩地萬世安穩,全指望這一回了。”


    五皇子,五皇子哪怕知曉自己皇帝爹或者會因此不悅,但,於情於禮於法於己,五皇子委實需要給二皇子這樣一個天大人情。五皇子咬咬牙,“幹了!”至於請封太子的事兒能不能成,這就是五皇子能控製的了。反正五皇子覺著,二哥畢竟是嫡出,依禮法,就該是二哥的。他不過是弄個首倡之功,別的,就看二哥自己造化吧。


    成了,是二哥有帝王命。若不成,他的提議也在禮法之內,並無私心,更無心虛。


    夫妻二人又細致的研究了回,請立太子的奏章要如何寫。夜深,五皇子很快入睡,謝莫如聽到窗外風聲,卻是難以入眠。她一次又一次的促進立太子之事,一次又一次,終有一日,她會讓滿朝文武失去戒備,他們會明白,五皇子是真的沒有爭位之心。而她這個,寧平大長公主的後裔,一樣,沒有爭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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