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一向很孝順他皇爹,對自己的差使很認真,對老穆家的江山很操心,傍晚與媳婦的一番交談後,五皇子第二日就進宮去了,特意與他爹說閩地海軍問題。


    正巧太子也在,五皇子其實是想私下同他皇爹一個人說的,主要是他覺著自己與太子在一些問題上很有些分歧。隻是,論兄弟,太子是兄,他是弟;論君臣,太子是君,他是臣,他再怎麽也不能要求太子回避。其實,如果五皇子不願意說,尋個理由搪塞過去,待單獨麵聖時再說也是一樣的。不過,五皇又想著,閩地挨著靖江王府,說來也是國家大事了,太子是儲君,心裏有個底,也沒什麽不好的。五皇子便說了,道,“兒子這幾日胡思亂想,總覺著,閩地不大安定,海兵又是新練的,還是得小心些好。”


    穆元帝還沒說話,太子先笑了,道,“好端端的,五弟怎麽想起海兵的事了。”


    五皇子道,“就是突然想起來了,心裏實在不安穩,連忙進宮同父皇和太子說一聲。”


    太子笑,“五弟多慮了,去歲永定侯剛大勝一場,自從閩地練兵,地界安穩太平,五弟隻管放心就是。”


    五皇子嚅動下嘴巴,最終也沒再多說。


    五皇子碰一釘子,太子私下還與他道,“我知道你想就藩,隻是不好隨便拿軍國大事來說。”太子倒樂意他的皇兄皇弟們去就藩,奈何有胡太後這豬隊友鬧了一場病,這事兒隻得暫時擱置了。


    五皇子一向是個認真的人,聽這話不禁有些急,道,“我不是亂說!”


    “閩地素來安穩,五弟你是怎麽了?莫不是有什麽私下消息?”太子也知道五皇子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不過,太子以為五皇子是想就藩才會想出這種法子的。


    太子有問,五皇子也不能說我在家跟媳婦聊天聊出來的,五皇子一急,脫口道,“是弟弟做了個夢,夢到的!”


    太子幾沒笑暈。


    五皇子有些訕然,太子笑著拍他肩膀做親密狀,“好了,你可能是有些累,好生歇幾日。”與穆元帝閑話時還拿這事說笑一回,穆元帝唇角一翹,“小五是個實誠人,你別笑他。”


    太子笑,“兒臣哪裏會笑,五弟也是憂心國事。”


    這種用夢話為借口的事,五皇子覺著太丟人,沒跟謝莫如講,自己去兵部找大皇子了解一下閩地的事。大皇子近來對五皇子感觀不錯,一則趙霖沒少勸他交好諸皇弟,大皇子現在是竭力的往好哥哥的方麵發展;二則前些天皇太後那場病,未嚐沒有大皇子一係的推波助瀾,而在關鍵時刻,不知五皇子是無意還是有心,帶著他家的三個小的進宮討得太後歡心,於是,太後更舍不得皇子們就藩了。於是,就藩之事就此擱置。


    反正五皇子是歪打正著的做了對大皇子有利的事,大皇子近來也頗有親近五皇子之意,所以,五皇子打聽閩地的事,大皇子很是盡心的教了他一教,糧草兵器之類如何運送如何籌備,當然,還有海上船隻建造,這就是工部的事了。工部啥的,五皇子與四皇子相交莫逆,自不消說的。就是南安侯,因著四皇子妃與謝莫如交好,倆人去歲一道買地皮,今年又開始建宅子,親近的很。故而,四皇子妃沒少在娘家人麵前說謝莫如的好話,還有謝莫如的死黨江行雲與安夫人亦有交情,所以,南安侯夫人這為人女為人母的,對謝莫如的感觀自不會差的。於是,謝莫如雖與承恩公府仇怨頗深,但她與南安侯的關係反倒是過得去。


    南安侯有自己的政治立場,他的政治立場與家族並不完全相同,反正種種原因吧,南安侯在五皇子來請教他閩地練兵一事時,也沒敷衍五皇子。南安侯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形勢不是可以用好壞來說的,也不是一時一刻能看清楚的。”


    五皇子道,“我總是心下有些擔憂。”


    “殿下擔憂什麽?”


    “靖江畢竟經營日久,且靖江一地,魚米之鄉,豐饒富庶,這是古來有之的。自靖江王就藩,靖江對朝廷不納糧不繳稅,多年盤踞,豈是閩地幾年練兵可以抗衡的?”五皇子道,“我知道永定侯也是宿將,隻是,練兵是需要時間的,不可能一蹴而就。侯爺在南安州帶兵多年,要練就一支可用軍隊,最短要多少時日?”


    南安侯道,“最短也要三年方可上陣殺敵,如果是勁旅,那不是練出來的,而是戰出來的。”


    五皇子想一想,不由輕歎,南安侯道,“要說現在閩地的兵對陣靖江王府,那是不大可能。而且,現在靖江畢竟是朝廷藩鎮,並非朝廷勁敵,也說不到對陣上去。依我看,隻在閩地防守,還是不會有什麽錯處的。”


    五皇子明顯鬆了口氣,盡管兩府女眷彼此感觀不錯,但南安侯本身與五皇子府無甚交情,五皇子誠心請教,南安侯能如實回答罷了。


    五皇子道,“那依侯爺之意,閩地當如何呢?”


    南安侯一怔,凡用兵之人沒有不細致的,何況如今在帝都,南安侯頗得穆元帝重用,但他也隻有更謹慎的。南安侯沉吟片刻方道,“殿下這話問的太大了。”


    五皇子道,“我是說用兵方麵。”他又道,“侯爺放心,因閩地是我的封地,雖暫時不得就藩,到底是我的封地,我自然關心。侯爺的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不會再與他人說起的。”


    南安侯既是掌管兵部,便不可能不對閩地之事留心,他不願意說,也是有此緣故。閩地頗多要員,穆元帝又特意派了永定侯去練兵,永定侯是大皇子嶽父,朝中重臣,故而,南安侯不願意就閩地之事多言。五皇子問的懇切,南安侯想了想方道,“人們說到兵事,便想到戰事,但其實,我在南安州十幾年,防守的時間遠遠多過打仗的時間。閩地練兵,先要守得住,不要急著攻,守得穩了,自然有攻的一日。”


    五皇子又問,“侯爺可知我朝有沒有擅長水戰的將領。”


    南安侯搖頭,“太祖年間忙於西蠻戰事,後來南越不寧,近年來方四海升平,靖江卻又坐大,海戰多是船戰,且海上氣侯與平原也大不相同。以前未有海戰,也沒有在這方麵有名的將領。”最後一句是南安侯的客套話了,實際上,不要說有名的海軍將領,就是海軍也是現操現練,用的還是永定侯,永定侯祖上也沒打過海仗啊。


    五皇子是個實在人,他自己就說了,“這也是,老祖宗的時候也沒在海上打過仗。”


    南安侯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要說將領,最是不拘一格的,有些人讀遍兵書,也不過是個侃侃而談的庸材,有些人,天生一點就通,這便是將才。國朝將領中,多是擅陸戰,海戰上麵,我尚未見有奇才。”


    五皇子鄭重道謝告辭。


    五皇子這總往兵部跑,自有屬官與太子通報此事,太子說,“五弟怕是叫夢給魘住了。”


    徐寧想了想,不由一笑,道,“五殿下其實是個左右逢源的人。”兵部是大皇子的地盤,大皇子與五皇子之間,以前明顯不對付的,這突然間,五皇子在兵部來來往往的,大皇子竟也沒啥意見,反是與五皇子有說有笑,就不能不叫人佩服五皇子的交際本領了。


    太子道,“五弟是個實誠人。”心裏就有了些個不大舒服,尤其想到五皇子先時帶著家裏孩子們到慈恩宮,引得太後不舍之情激增,最終藩王就藩事事不了了之。可這麽一想,太子就先否決了自己的想頭,因為在太子看來,五皇子這樣百般打聽關心閩地之事,很明顯五皇子是想就藩的,事實上,自五皇子分府,第一個在朝上提及分封就藩之事的就是五皇子了。所以,五皇子不會是因著不想就藩才帶著孩子們去慈恩宮的。


    這麽思量著,太子便又將疑心去了。


    五皇子不管別人如何想,他反正是心中無愧的,倒是謝莫如問他,“我在外頭聽說殿下做了什麽夢?到底怎麽回事?”夢不夢的,倆人每天一張床上睡覺,五皇子怎麽未與她說過。


    五皇子臉上一窘,就與媳婦略提了提,還道,“定是太子說出去的。”太子這嘴可真不嚴實。


    謝莫如倒未如太子那般大笑,她想了想,認真道,“殿下這主意好,因事情是我們的猜測,的確是沒法直接與陛下太子說的。可又需一個名頭兒,借夢來說也是好的。”


    五皇子道,“好什麽好,外頭人肯定說我失心瘋了。”


    謝莫如呷口茶,“何必理這些無幹緊要的人,殿下是為國擔憂,那些笑話殿下的人又懂什麽呢?他們可做過有益國家的事,可有殿下這付光明坦蕩的心腸,他們的眼界、心胸不過如此,才會發笑。殿下看陛下笑你了嗎?蘇相笑你了嗎?還是南安侯笑你了?”


    謝莫如很會安慰人,五皇子心說,太子可是笑他了。但一想到太子在他媳婦的嘴裏成了“眼界、心胸不過如此”的人,五皇子莫明的舒爽了些,道,“不理會那些閑言,要說南安侯,以前一直覺著南安侯有些冷峻,不大和氣,但正事上當真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不似那些老油條隻會搪塞糊弄。”


    “南安侯與承恩公府的人不大一樣,嗯?”


    “完全不一樣。”五皇子來了精神,頗有些眉飛色舞之態,道,“先時我是想著,問問大哥就好,大哥在兵部這些年,庶務是精通,但戰事上還是得請教南安侯,宿將不一樣的。”


    謝莫如用心聽五皇子說了南安侯給他的建議,謝莫如亦道,“南安侯說的是這個理。”


    五皇子惋歎,“可惜朝廷無海事名將。”又道,“其實我原想著,問一問南安侯,看他覺著閩地要壓製靖江王府需幾年,沒好問。”


    “這話太大,怕是殿下問了,南安侯也答不上來。”


    “是啊。”五皇子道,“我並不是質疑父皇對閩地的安排,但閩地總督巡撫俱是高官,永定侯也是位高爵顯,我覺著,還是少個能領頭的人。”


    謝莫如笑,“殿下是想就藩了。”


    五皇子點頭,“就藩是一方麵,還有前番你說的,我也實在擔心朝廷可能有一場大敗。勝為小勝,敗為大敗,朝廷花這些銀子練兵,不容易。銀子花了還能再賺,朝廷緊一緊,還能再擠出些銀子,可將士的性命,一旦沒有,可就是真的沒了。”


    謝莫如也不禁斂去笑容,道,“殿下已經盡力了。”接著,她轉言勸慰,“何況,你我都能猜到的事,朝中不是沒有能臣,陛下素來英明,不會無所準備的。”


    五皇子並不能輕易被說服勸解,他道,“實在看不出有什麽準備來?”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這等機要大事,不要說殿下,怕是太子也不知道。”如果太子知道,就不會笑話五皇子的“夢”了。


    五皇子先是倒吸口冷氣,接著道,“這般機密!”心下已是信了,太子是完全不似知道的樣子。五皇子悄與妻子道,“我看,太子怕是連閩地的危機都不曉得。就知道在父皇麵前說些好聽的,好聽的話有什麽用,真出事就晚了。”還到處去笑話他,五皇子身處高位,也是要麵子的好不好。


    五皇子又覺奇怪,道,“蘇相是太子太傅,這樣的事怎麽不提醒太子一句呢?”


    謝莫如道,“蘇相難道沒說過,閩地練兵當慎重。我猜,這樣的話,蘇相肯定是說過的。”


    “這是提醒?”五皇子瞠目結舌。


    “當然。”謝莫如道,“讓一國首輔說出‘慎重’二字來,難道不當慎重?”


    五皇子感歎,“媳婦,我與你一比,就是個愚人哪。”要是蘇相這般平平淡淡的說一句“閩地練兵當慎重”,他也聯想不到閩地危局啊。我的天,這句話蘇相在朝中也說過好幾次的好不好,原來這就是蘇相的“提醒”。


    五皇子真是服了他媳婦。


    謝莫如笑,“我一個婦道人家,自然仔細些,哪裏當個殿下這般誇讚。倒是殿下,才是有大智之人。”


    “你可別捧我了。”五皇子以前覺著自己不笨,在兄弟間不是拔尖兒的,但也是個中遊。後來在朝中當差,自信心漸增,也開了眼界,長了見識,越是如此,他越發明白謝莫如的眼界見識何等不凡。所以,謝莫如這樣讚他,他還當真有些汗顏。


    謝莫如含笑望向五皇子,“我不是在捧殿下,像殿下借托夢來說事,就是大智。”


    五皇子道,“雖說明白人不會笑我,可這世上到底庸人多呢。”


    “殿下想一想,古代大賢,多有所夢的。莊周夢到蝴蝶,孔子夢到周公,殿下夢到閩州,不也如出一轍麽?”


    “人家那夢是真的,我,我這不過是個托辭。”


    “不。”謝莫如正色道,“請殿下記住,從現在起,殿下的夢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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