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元帝看來,五兒子交際的本領其實不算出眾,穆元帝會有這種看法主要表現在,五兒子不夠八麵玲瓏,也正是因此,科弊案非得這個兒子才能辦。不過,交際本領不夠出眾的五兒子此次委實令穆元帝刮目相看了,穆元帝道,“你與江北嶺很投緣哪。”


    五皇子道,“北嶺先生的確是很有學問,不愧大學問家的名聲。”


    穆元帝問,“他這一把年紀,打算怎麽給大郎他們授課?”穆元帝可不認為江北嶺這把年歲還能做全職先生。


    “北嶺先生說讓大郎他們十天去一次,平日裏讓李九江代他給大郎他們講學問。”


    這還差不多。穆元帝道,“這也是大郎他們的緣法,李九江的學問,啟蒙倒也夠了。”李樵是永安侯府的庶子,按禮法,還得叫穆元帝一聲舅舅。不過,穆元帝明顯不待見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外甥,李樵中進士後沒做官,穆元帝倒也知道他的文章學識。


    且李樵與謝莫如頗有交情,江北嶺選李樵代他給皇孫們授課,怕也有這個原因。至於江北嶺當初拒做皇子師,反為皇孫師的事,對於穆元帝,江北嶺隻要對皇室投誠,便足夠了。


    欽天監擇的吉日在重陽後,五皇子頗為鄭重,一應按古禮而來,先是下了帖子,親自帶著六禮帶著兒子們上門鄭重的進行了拜師儀式。


    當然,也讓兒子們拜見了師兄李樵。


    五皇子這才覺著,哎呀,這輩份不大對啊。李樵是永安侯府庶子,他與李樵正經禮法上的表兄弟,如今李樵成了他兒子們的師兄,這叫什麽輩份哪?


    北嶺先生十分超脫,道,“各論各就好,殿下不必拘泥些許瑣事。”


    五皇子笑,“先生說的是。”最重要的是兒子們拜得名師,得到優秀的教育。五皇子又與李樵約定每日授課時間,中午用過飯方告辭離去。


    其實李樵對於北嶺先生這般簡單迅速的應下五皇子延師之事還是有些訝意的,北嶺先生坐在常用的軟榻裏,身畔燃一爐檀香,李樵煮好一壺茶,師徒二人各一盞。北嶺先生呷一口,不禁微微皺眉,道,“這茶火侯未夠。”


    李樵“哦”了一聲,在李樵看來,北嶺先生無疑是最會掌握火侯的人。


    北嶺先生微微一笑,對於李樵的疑問,北嶺先生道,“九江,等你到了我這把年歲就明白了。”什麽三延三請,資曆不夠聲望不足時,以退為進是不錯的法子。但到了北嶺先生現在,合適做,可以做,便做了。他已不需什麽以退為進,此時,他已進退隨心。


    李樵似有所悟,倒掉壺裏火侯不夠的茶,重新煮了一壺。


    五皇子給自家兒子找了位好先生的事,隻是很低調的同他皇爹說了一聲,五皇子原是想著悶頭吃肉才好,他本也不是愛炫耀的人,故而十分低調。奈何北嶺先生與五皇子的身份都不夠低調,這事兒,哪怕五皇子未大操大辦,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五皇子這事兒辦的,連太子都沒忍住很是醋了一回,就更甭提別的皇子們了。太子與大皇子心有靈犀的在禦前道,“如今皇孫們也都要念書了,既然北嶺先生有傳道之意,不若將先生請進宮來,給皇孫們授課。”


    說句老實話,對於江北嶺,雖然老穆家愛拿老頭兒做個牌坊,但實際上穆元帝不大喜歡江北嶺。不過,江北嶺的學識,穆元帝也承認是數一數二的,不然,當初也不會有想令江北嶺教導諸皇子之意。當然,在這事兒上,穆元帝比較沒麵子,因為人家沒買他的賬,拒絕了。如今大兒子二兒子過來說讓江北嶺教導皇孫,穆元帝不置可否,道,“江北嶺這把年歲,性子古怪,當年,先帝想征他為官,他不願,先帝也未強拗他。你們想請他,要依禮而為。”築書樓就要完工,穆元帝要收天下仕子之心,自不希望這時間鬧出什麽不愉快。


    太子與大皇子皆道,“這是自然。”這倆人盡管不合,不過都屬於自信心爆棚的一類。在他二人眼裏,五皇子能請動江北嶺,他們更不比五皇子差。何況,五皇子不過是於他的小家有利,他們是請北嶺先生為諸皇孫之師,以利所有皇孫。相較而言,五皇子的格局就小了。


    太子與大皇子這主意,不要說三皇子,便是與五皇子交好的四皇子也是樂意的,他家兒子今年也進宮念書了,自然是盼著孩子能有個好老師。


    太子大皇子聯手,二人皆有屬官幕僚,且江北嶺的古怪執拗,二人都是清楚的。太子這裏,寧祭酒與江北嶺有交情,當初江北嶺來帝都,就是寧祭酒邀請的,這些年,兩家也沒斷了聯係。大皇子這裏,有足智多謀的趙霖趙時雨。


    隻是,此事,還真令寧祭酒與趙時雨犯了難。


    寧祭酒有些為難,不得不將醜話說前頭,道,“老臣雖與北嶺先生相識,要是別人,老臣去勸一勸倒無妨,北嶺先生這裏,怕是不易。當初北嶺先生到帝都,陛下就有請先生為皇子師之意,先生婉辭。”


    太子笑,“此一時彼一時,祭酒可知,北嶺先生已收五弟家的大郎、二郎、三郎為徒,都是皇孫,有何差別。何況,孤亦一向敬仰先生的學識。”他家兒子的身份隻有比五皇子家兒子更尊貴的。


    寧祭酒不好再推辭,隻覺著太子實在是找了塊再難啃不過的骨頭,寧祭酒也是個老道的,道,“這事,既要辦,最好一次就令先生點頭。老臣無甚把握,也願意為殿下一試,隻是,老臣想著,五皇子既能令其子拜於北嶺先生門下,與北嶺先生交情必然不同於常人,依老臣之意,若有五皇子代為說項,當可事半功倍。”拉五皇子下水。


    太子笑,“說的是,孤這就令人請五弟過來。”


    五皇子正為給兒子們找了好先生的事高興,想著大郎二郎三郎年歲差不多,四郎五郎還小些,待四郎五郎大了,也效仿他的哥哥們,一並送到北嶺先生這裏開蒙。五皇子正是順風順水,就遇到東宮屬官來找他,五皇子去了東宮,一聽是這事,不由露出幾分難色。太子道,“孤與父皇商量著,皇孫們漸漸大了,過一二年,大郎他們也要進宮來念書的,倒不若請北嶺先生入宮講學,也讓諸皇孫都能聽一聽先生的教導。”其實要說先生,朝中淵博之人盡有,太子點名江北嶺,無非是跟他爹跟他祖宗一個心思,拉老頭兒做個牌坊罷了。


    太子都這樣說了,五皇子先與太子實解釋北嶺先生身子不大好,大郎他們平日裏是由李樵授課的事,太子實未料得如此,五皇子道,“殿下也知道,弟弟府裏沒有嫡子,王妃賢良,教導孩子們很是用心,王妃見我忙築書樓的差使,就起了這心。我與北嶺先生商議的,十天帶大郎他們去一次,平日裏就是李九江去府上給大郎他們開蒙。”


    五皇子很認真的向太子推薦李樵,道,“李九江的學問亦是極好的,他說來也不是外人,要是太子看他還行,我帶他進宮來給太子請安,太子考較他一二,他也是正經二榜進士,隻是未在朝為官罷了。太子若相中他,一道諭令,他焉能不感恩。”


    太子對李樵的興趣真正不大,進士有什麽稀罕的,他東宮的屬官哪個不是進士出身,最次的也是二榜進士,三榜的都沒資格擱到太子跟前來!何況,李樵畢竟是永安侯府的庶子,文康長公主素來當這個庶了不存在的。文康長公主於皇室何等地位,太子自不會與李樵太過親近,他爭取的始終是北嶺先生,道,“便是不能每日進宮為皇孫講學,十天來一次也未為不可。”牌坊麽,豎起來就夠了。給孩子們講學問的事,由他人代勞未為不可,但這人不能是李九江。


    五皇子雖知此事難辦,卻也不能推脫,道,“那臣弟就與寧祭酒走一趟。”


    太子十分滿意五皇子的表態。


    大皇子這裏自不會想讓太子專美於前,大皇子與趙霖商量,打算搶個頭功。趙霖一則沒有寧祭酒與北嶺先生多年的交情,二則沒有五皇子的皇子身份,他根本不認得江北嶺,這會兒也沒什麽好法子。但趙霖能成為大皇子的首席幕僚,自然不會說他辦不了這事兒,他直接道,“殿下放心,太子他們怕是辦不成的!江北嶺絕不會入宮為諸皇孫講學!”


    大皇子還有幾分不信,道,“江北嶺能教老五家的小子,難不成就看不中別的皇孫了?還是老五家的小子有什麽了不得的好處,我是不信的。”


    趙霖道,“殿下此言差矣。江北嶺當初連為皇子師之事都能拒絕,如今又怎會入宮為皇孫師?他的年紀,怕也撐不住。”


    “他還不是收了老五家的幾個小子!”說到這個,大皇子就不服,深覺五皇子狡猾,父皇不過是讓他關注下築書樓的事,正經公差,五皇子就能謀下這樣的私利。築書樓的差使已夠叫人眼紅,結果,五皇子又給自家兒子找了這樣的一位名師,怎能不叫大皇子眼氣!


    “五皇子這裏,必有內情。”趙霖斷言,“殿下不信,待五殿下與寧祭酒從北嶺先生府上碰壁歸來,自然就知臣所說真假了。”


    大皇子還是信趙霖的,趙霖下了論斷,鑒於趙霖的強幹,大皇子願意等一等。


    趙霖別看沒本使請動江北嶺,但他的眼光委實一等一,太子將事托於寧祭酒與五皇子,倆人不敢怠慢,第二日就去了,當天下午碰腫了臉回東宮複命。


    太子未再提此事,大皇子對趙霖愈發信服,道,“時雨你料事如神。”他已將五皇子家孩子拜師的來龍去脈也打聽出來了,就是應個名兒,實際授課的人是李樵。太子丟了麵子,再加上五皇子家的孩子也不是真就得了江北嶺的教導,大皇子終於氣平。


    趙霖淡淡,“江北嶺那裏,殿下不必理會,若是殿下想給小殿下啟蒙,如五皇子那般請個江北嶺的門人也可。”


    雖然太子在江北嶺這裏失了顏麵讓大皇子有一種心理上的快感,但,大皇子身為諸皇子的長兄,也有自己的驕傲,他道,“要是江北嶺倒還罷了,他門下人不見得就哪裏格外出眾。”


    趙霖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江北嶺雖不在朝為官,但於江北講學幾十年,門下徒子徒孫可是都會科舉的,如今在朝為官者不在少數。”


    大皇子焉能不知這個,不然也不至於搶著拉攏江北嶺,大皇子仍是不願意,道,“那豈不是跟著老五有樣學樣,好歹老五家小子與江北嶺還有個師徒名聲,我若請個江北嶺的門生,將來輩份怎麽算?”大皇子雖然聽從趙霖的建議努力與五皇子搞好關係,但他到底有著皇長子的自尊,自不甘拾人牙慧。


    趙霖微微一笑,“其實,我朝不是沒有與江北嶺聲望相仿之人。”


    大皇子不笨,“時雨是說薛帝師。”北江南薛,能與江北嶺在名望上平起平坐的,自然是薛帝師。


    趙霖頜首,有江北嶺這不識時務的,大皇子對薛帝都充滿好滿,立刻道,“薛帝師於我朝功績,遠在江北嶺之上,聲望亦非江北嶺所及。”這話就是大皇子的偏頗之言了,南薛北江,齊名的大儒,要分高下實在不易。隻是,江北嶺對皇室實在不夠恭敬,大皇子心有不爽,便這般說了。


    薛帝師名望足夠與江北嶺抗衡,但是……大皇子道,“薛帝師自然德高望眾,可惜薛帝都隱居蜀中,上次立儲都未來帝都,莫非時雨你與薛帝師有交情?”


    趙霖笑,“我家鄉在北麵兒,自然不認得薛帝師,但朝中不是沒有受薛帝師教導之人。薛帝師曾為陛下之師,受他教導之人為小殿下的先生,輩份自然是夠的。且雖薛帝師從不收徒,不過,有師徒之情也是一樣的。”


    大皇子想了想,“我倒不知時雨你說的是誰了。”


    “這人出身平平,於朝中不大顯眼,殿下不知也正常。”趙霖不再賣關子,與大皇子細說,道,“翰林中有一位沈翰林,姓沈名素字淨遠,蜀中人氏,當年曾去青城山求學,親得薛帝師教導,他是二榜進士出身,如今在翰林為從六品翰林修撰,耕讀出身,身家清白,三年前被當時任翰林掌院的徐尚書提拔,進入築書樓參與築書樓的編修,此次築書樓完工,他定在賞賜之列。此人學識,為小殿下開蒙也足夠的。尤其此人礙於出身,於翰林院中並不顯眼,偏又與薛帝師有師徒之實,且是同鄉,尤其知道此事的人極少。殿下看,此人如何?”


    大皇子哈哈大笑,暢快道,“時雨你好眼力,我看,沈淨遠比李九江強百倍!”便是不論江北嶺如此的不識抬舉,就兩者身份而言,大皇子自然更傾向薛帝師。


    趙霖道,“既殿下有意,臣雖可為殿下走這一遭,隻是臣想著,為小殿下擇師非同小可,還請殿下親去方好。”


    尊師重道,禮賢下士,收買人心什麽的,實在是皇室子弟基本功。大皇子欣然應允。


    帝都這塊地方,誰瞞得過誰?


    五皇子為自家兒子延師北嶺先生的事瞞不過人,太子碰壁江北嶺的事瞞不過人,大皇子請沈翰林為自家兒子啟蒙先生的事當然也瞞不過人去。


    五皇子正為被北嶺先生拒絕的事有些沒麵子,聽說他家大哥為侄子們請了沈翰林為蒙師,五皇子總算鬆了口氣,同謝莫如道,“幸而大哥沒鑽牛角尖,不然皇家這麽三番四次的去北嶺先生那裏,北嶺先生性子剛硬,雙方都不大好看。”北嶺先生既做了他兒子的先生,五皇子就得為北嶺先生多考慮一些。北嶺先生敢折皇室的麵子,自然是他的脾性與風骨,但,也得保持一個度,不好過了頭,不然惹惱了皇室,北嶺先生又有什麽意思呢?如今見他大哥另請高明,五皇子才算放下心來。


    謝莫如問五皇子,“哪位沈翰林?”


    翰林院姓沈的不隻一人,五皇子道,“他算是前科進士了,蜀中人,沈素沈翰林。”


    謝莫如立刻知道了,道,“就是與孫翰林一道帶頭搬到南郊的那位沈翰林。”


    “對。”五皇子其實比他大哥早知道沈翰林,此時說起來,道,“雖沒打過交道,沈翰林在築書樓修書好幾年了,北嶺先生與徐尚書對他的印象都好,此番也在封賞名單內,大哥選他,的確選的好,瞧著是個明白人。”


    “蜀中人,這位沈翰林是蜀中人。”掂掇一二,謝莫如食指微微一動,道,“殿下明日看看,大殿下心情如何。”


    “怎麽了?”


    “大殿下一向爭強好勝,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裏的。此次蒙師之事,如何能甘心落於殿下之後,他突然請了一個不大顯眼的翰林,必有緣故。”謝莫如道,“殿下怎麽忘了,蜀中是什麽地方,那裏有個人,名望地位絲毫不遜於江北嶺的。”


    “你是說薛帝師,薛帝師一向不收弟子。”


    “師徒不過是個名分,每年春闈座師與新科進士又有什麽師徒之實,卻是有師徒之名的。這位沈翰林並未聽說與薛帝師有什麽關係,他在翰林中也未聽聞哪裏就格外出眾,較之趙霖徐寧等人在仕途上的運道,他隻能算中上。不過,他是蜀中人,能被大皇子親自聘為皇長子府的蒙師,必有過人之處的。”


    五皇子搔一搔下巴,道,“要是常人,哪怕見過薛帝師一麵,也要說成與薛帝師如何如何有交情的。倘沈翰林真與薛帝師相關,他卻是從未在人前炫耀過的,不然我定能知道。他若是受過薛帝師的教導,身份上自然不遜於李九江,大哥親自去請,也說得過去。若此事當真,隻是不曉得大哥如何知道這事的。”


    “大皇子比殿下長五歲,比殿下早入朝當差,人脈自然也比咱家強些的,自去歲地動後,大殿下越發穩重,待兄弟們也和氣,他身邊必有能人,不然如何能在這滿朝文武中為大殿下擇中名位不顯的沈翰林。”


    五皇子道,“蜀中的事,咱們還是少碰。”


    謝莫如想到對蜀中格外忌諱的穆元帝,淡淡一笑,“這也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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