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出現的時機非常尷尬。


    像江行雲說的,如果是涉及整個閩地駐軍的大事,便是五皇子也不好在此地處置的。不隻是法不責眾的事,稍有差池,會釀出大事件。


    尤其是五皇子就藩時間尚短。


    而且,五皇子此時並未在閩安州,還把老婆孩子一並帶出來了。


    身邊親衛不到五千。


    謝莫如突然道,“昭武將軍劉太太沒過來。”


    江行雲道,“說是劉太太得了風寒,年前就病了,至今起不得身。”


    謝莫如撐頭想了一時,“這對徐家,有什麽好處呢?”就是徐家獻上證據,他一個商賈之家,再有錢,仍居末流,最容易被犧牲的就是徐家了,這對徐家有什麽好處呢?


    謝莫如還在思考,江行雲道,“這有什麽難知曉的,我立刻把姓徐的抓來!”她將門出身,喜歡用武力說話!


    江行雲匆匆去了,謝莫如吩咐紫藤,“請王爺過來。”


    五皇子還在與諸官員說話,他媳婦有請,五皇子就先去見他媳婦了,諸官員坐等。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總督大人,唐總督不愧一品大員出身,依舊坐的端直,眼觀鼻,鼻觀心,心神合一,紋絲不動。真是的,看他有個毛用啊,他也不知道五皇子去做甚了啊!但在此地此時,能請動五皇子的也沒誰了,這還用看本大人麽?蠢材!


    看,人小蘇巡撫就坐得端。


    小蘇巡撫,唐總督五十出頭的人,稱呼未至不惑之年的蘇巡撫,自然能喚一聲小蘇巡撫。殊不知,小蘇巡撫心下很有幾分不滿,覺著,謝王妃以往挺有規矩個人,怎麽今兒個這時候就叫殿下走了呢?這場合,可不大合適。可又擔心,是不是王妃那裏有什麽要緊事啊!這麽想著,小蘇巡撫就坐得更端正了。


    五皇子過去,謝莫如就將徐老爺這事同五皇子說了,五皇子道,“他有啥證據?還非要見了我才能拿出來。”徐家奉承大皇子多年,五皇子在帝都就知道。徐家要遞證據,五皇子登時就有些懷疑,他不是很喜歡徐家。


    謝莫如道,“這就不知道了,隻是我實在看不出此舉對徐家有什麽好處。”


    謝莫如一向心思細致,她想事,必要求通透的。五皇子自覺論智商不如妻子,但五皇子有一樣,他受的教育是皇室教育,五皇子冷哼一聲,直接道,“不管他有什麽好處,他既敢透這信兒,事兒就不能是他說了算的!”這時候遞證據,早幹什麽去了!


    謝莫如看向五皇子,五皇子不由一笑,唉呀,他媳婦也能在他麵前露出這種迷惑的神色呀。五皇子心下豪情頓生,輕咳一聲,麵兒上恢複莊嚴,拉他媳婦手起身,道,“你過來,教你一招。”


    五皇子就帶著謝莫如去了前麵議事廳,謝莫如還是第一次這樣與五皇子正式見當地官員,她素有氣派,倒沒覺什麽。大家見五皇子帶著王妃過來,連忙起身行禮,五皇子擺擺手,“坐吧。”


    五皇子自己是坐正中一張大紅錦緞鋪就的軟榻的,軟榻下麵左右兩溜太師椅分坐文武官員,五皇子將榻讓出半個,夫妻倆一道坐了,五皇子方道,“老唐,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沒與本王說明白!”


    唐總督有些懵,五皇子點名,“宋雙成,劉昭武,你們軍中的事!”


    三人屁股剛挨椅子,一點名立刻又站起來了,唐總督疑惑,“王爺但有所問,臣無不以實相告!”


    五皇子一拍榻椅扶手,添了幾分怒色,直接開罵,“本王早說過,你們先時軍中那點子事,既往不咎!本王這裏想保下你們,你們屁股有沒有擦幹淨!”


    五皇子這麽一點一罵,諸人雖有些惶恐,倒也不由幾分心生親近。這也不奇怪,主要是五皇子說話的口吻,完全是一幅自己人的樣子。


    謝莫如還真有些意外,不知丈夫還有這一手。


    五皇子接著就把這些人臭罵了一通,唐總督等人挨了回罵,反是身心舒泰,最後同五皇子說起糧草上的事來。唐總督說來也難哪,“地方軍的糧草,一向是朝廷撥一半銀子,餘下一半是地方截流上出。朝廷的銀子,沒有哪一遭是定時撥下來的,就是旨意上說撥銀二十萬,到地方能有十五萬就是運道。朝廷對軍中口糧有規定,像侯爺他們用的都是當年新米,這也隻有帝都禁衛軍才有的待遇。”說著看一眼永定侯,永定侯並未提出異議,可知唐總督說的是實情。唐總督繼續道,“二十萬銀子隻剩十五萬,地方賦稅截流也是有限的,殿下也知咱們閩地的稅賦,總不能把百姓壓的太狠,還有地方上的建設,也不能太省的。不然,窮則更窮,百姓的日子就沒法兒過了。”反就一個字,難呀。


    五皇子道,“我知道戶部但有撥銀,你們難免要去打點,隻是二十萬銀子隻餘十五萬,這也忒狠了吧?”


    唐總督使個眼色,想著私下同這位年輕的王爺解釋。不料蘇巡撫直接道,“以前隻消千把銀子打點戶部便好,近來這打點銀子節節攀升,也不知是哪兒去了。”


    唐總督愁死了,苦口婆心,“我的蘇巡撫啊,慎言慎言哪。”都知道你爹是首輔,這事兒傳出去,你首輔爹也撈不著好吧。


    蘇巡撫幹脆閉口不說了。


    “蘇巡撫想說就說,還不叫人說話了!”五皇子頗是不滿,道,“本王在禮部,倒未遇著此事。”


    唐總督歎,“殿下是何身份,如何能有人敢為難殿下。就是上遭陛下撥銀,五十萬一分不少的送來,這還是我在閩地任上頭一遭。”


    五皇子問唐總督幾人,“你們是不是有什麽把柄落在徐家手裏?”


    一聽是徐家之事,唐總督臉色微凜,這會兒也顧不得修飾隱瞞了,道,“每次地方上征軍糧,都是當季新米征上來,我們為了節省些銀子,讓徐家調換過陳米。”


    昭武將軍欲言又止。


    唐總督眼神微微下垂,唇角略抿。


    這一切,當然逃不過謝莫如的眼睛。謝莫如道,“王爺的話,依舊有效。到這個份兒上,你們要是還瞞著,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一時間,議事廳寂靜的可怕。


    唐總督這樣的老家夥,都出了一腦門子冷汗。


    昭武將軍亦是臉色泛白,倒是宋雙成有些不懂,不著痕跡的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隻是,他覺著不著痕跡,坐在上麵的五皇子謝莫如夫婦,有什麽看不到。另外蘇巡撫、周按察使也是一派凝重,謝槿眉毛微皺。


    議事廳落針可聞,五皇子感覺自己聽到了唐總督劇烈的心跳聲。


    當然,這有可能是唐總督坐在他下首,倆人離得比較近的原因。


    或者,是五皇子的幻聽。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陣帶著料峭的春風飄飄蕩蕩的拂過議事廳,無端給這春日帶來幾分陰寒之氣。謝莫如道,“你們若想離開,現在就走吧。”


    五皇子瞥他媳婦,難不成他媳婦已猜到是什麽事了?


    謝莫如淡淡地,“無非是靖江王府的事吧。”


    唐總督汗如雨下,五皇子大驚,“你們竟同靖江王有勾結!”


    永定侯道,“臣駐紮海沿兩年,閩地未有海上私通靖江之事。”


    唐總督慘白著臉,“三年前,閩地大旱,我等自靖江買過米糧。”


    謝莫如話音一轉,道,“這有何妨,靖江王府本就是國朝藩王府,與閩地相臨,自靖江買些糧食也正常。就是吳閩兩地,難道沒有商事來往?”


    唐總督與昭武將軍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謝莫如道,“說來我與殿下同靖江王都不是外人,就是來就藩的路上,靖江王還特意命人送了東西。隻是如今殿下政務繁忙,無暇拜會。”


    謝莫如繼續感慨,“說來吳江之地,鹽鐵之利不說,土地豐饒,遠勝咱們閩地啊。”


    一時,李九江進來回稟,徐大掌櫃請過來了。


    五皇子道,“宣他進來。”


    徐老板能混到大皇子跟前的人,也是有些本事的,消息更是靈通。如今五皇子巡視,一路上,不少官員紛紛落馬,徐家能有今日今時之地位,自身也不是多幹淨。徐老板不是不驚惶,謝莫如以為這主意是大皇子一係的意思,但未嚐沒有徐家自作聰明之意。


    徐家是幾次想巴結到五皇子夫婦未果,不料今日竟是在諸多官員之前召見他,徐老板頓覺不妙,五皇子已問,“聽說你有東西呈給本王?”


    徐老板原意是私下呈上,可看五皇子這問法,完全不是私下交易的意思啊。徐老板猶豫不決,冷不防對上一雙冷森森的眸子,他不由一個冷顫,五皇子道,“你要無話同本王說,那就下去。”


    徐老板此時方明白五皇子同有銀子就好說話的大皇子完全不同,不敢再磨蹭,連忙自懷中取出一個藍皮布包,恭恭敬敬的呈上。


    徐老板一介商賈是不能到了五皇子麵前的,他這東西自有內侍用托盤轉呈,五皇子還未看那藍皮布包裏的東西,就覺出室內的氣氛又一次陷入緊張,五皇子命人升個火盆進來,直接將這藍布包往火裏一投,炭火卷起那藍布包,立刻露出裏麵開始畢剝畢剝燃燒的紙頁,五皇子淡淡道,“本王說的話,一直有效。這東西,不看也罷。”


    唐總督立刻跪倒,激動的老淚橫流,高呼,“殿下如此恩典,臣等焉敢不效死力!”


    餘人紛紛跪伏。


    五皇子懶得聽這些廢話,隻道,“以後,這閩地,要聽我的!”


    “臣等領命!”


    伴隨著諸臣的高呼,徐老板的臉慘白到極致。


    謝莫如看向五皇子,眼神中閃過一抹微笑。五皇子悄悄捏一下妻子的手:這就是皇權,天下之人,都要聽咱們的!如何能被一介商賈牽著鼻子走!


    五皇子展現了一回主君風範,收買了一回人心,就與徐老板道,“自此你也輕鬆了,你也是為了保命,你的忠心,本王知道。去吧!”


    徐老板離開時不說失魂喪魄,但那臉色神態委實也不大好。


    五皇子道,“行了,中午美餐一頓,明日本王親去昭武軍營。”


    自唐總督往下紛紛馬屁如潮湧。


    五皇子也就笑納了。


    待得下午,夫妻倆私下說起話來,五皇子都有幾分慶幸,道,“幸而你反應快,我都沒想到是靖江事。”


    謝莫如道,“靖江王在吳地多年,他要沒往閩地滲透經營過,反是蹊蹺。”


    五皇子道,“此事,還是要告訴父皇一聲,不知父皇會不會惱我自作主張。”徐老板獻什麽證據,五皇子何嚐不為難,他倒樂意溯本清源,但若是涉及整個軍政係統,為安人心,隻得如此罷了。


    謝莫如沉默一時道,“有朝一日收服靖江,難道靖江之地的官員便不再用了嗎?如今之情勢,也隻得如此。倒是有一事想跟殿下商量。”


    “什麽事?你隻管說。”


    “我看,閩地與吳地商事來往頗多,今日你我所見,怕隻是九牛一毛。此事,終要有個說法。以後是改為明麵的商貿,還是全麵禁止,殿下也得有個主意。”謝莫如道,“若全麵禁止與吳地商貿,日後必要森嚴以對。若是改為明麵上正常的貿易往來,商稅可得收起來。”


    五皇子歎,“此事,我心意未定。”


    “那就與唐總督蘇巡撫他們商議一二。”謝莫如道,“還有,今日所有事,必要一五一十的與陛下說明才好。哎,太子殿下要為難了。”謝莫如一歎。


    五皇子也不傻,道,“你是說,戶部截流。”


    “二十萬銀子的撥款,戶部截下五萬兩,世所未聞!每年戶部往外撥銀子幾百上千萬,戶部要截流多少!這些截流的銀子去了哪裏!”謝莫如冷聲道,“咱們這裏都緊成什麽樣了,就是朝廷,去歲陛下不知怎麽擠出這五十萬銀子呢。如今殿下就藩,五十萬銀子一分不少,若殿下未就藩,這五十萬到閩地能剩四十萬嗎?這些銀子,去哪兒了?源頭水不清,怎麽能強求中下遊樣樣清楚明白?咱們才到閩地這些時日,已是不得不與世同濁了。”


    五皇子歎,“此話咱們私下說說就罷了,閩地的事,我自會一五一十的回稟父皇。隻是,太子一則是君,二則是兄,這是咱們的猜度,秘折中是不能寫的。”


    謝莫如道,“殿下的難處,我豈能不知?我也不是說太子殿下,可此事事涉戶部,太子掌政戶部多年,未免為難哪。而且,要我說,戶部這手伸的也太長了些,終是連累了太子哪。太子不同他人,藩王,不過一地之主,咱們說起來是為太子為陛下守護江山的。說來,這萬裏江山,終歸是陛下是太子的。戶部如此,實在打了太子的臉。殿下寫封私信,告與太子一聲吧。太子失察,受了小人蒙蔽,殿下既知道,不好不給太子提個醒的。”


    五皇子也沒寫秘折的心了,將筆一擲,道,“以往在帝都,兄弟間偶爾也有些意氣之爭,我在禮部,不曉得其他幾部的事,今來閩地,實在叫人灰心。就是父皇那裏,我說的雖都是實話,怕父皇也不好受,父皇最看中太子和大哥了。”年前他爹給他銀子,把五皇子感動的夠嗆。雖是皇家,他們父子關係一向融洽,尤其五皇子這種自小並沒有得到太多父親關愛的,當然,他皇爹也沒委屈過他。但,成年後父子的親密,依舊讓五皇子對穆元帝多了一份體貼。


    謝莫如勸他道,“既如此,殿下也不要總在折子裏寫這些公事,寫些以往兄弟父子的親近趣事,豈不好?陛下看了,想到先前父子情分,總能網開一麵的。殿下這裏,既盡了兒子的孝心,也盡了兄弟的情義。”


    五皇子笑,“你說的是。”重執起筆,開始寫秘折。


    謝莫如笑,“孩子們也都認字了,隻是寫得不大好,也讓孩子們給母妃寫幾句話,到時殿下令人一並捎去。”


    “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千山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頭與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頭與水並收藏千山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