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風過來閩安城,主要就是表達下自己的立場,他身為五皇子的心腹,又是掌兵重臣,必然有其立場所在。柳扶風並非唐總督那等對待事情往往含而不露最後才表明態度的老狐狸,他年輕,決斷力一流,而且,當斷則斷,所以,柳扶風既然心意已定,海港之事自有李九江等人籌劃,但他身為掌軍重臣,來到閩安城後,再有人來打聽他的心意,柳扶風就直說了,他希望建海港。


    柳扶風而今地位,非但是他在藩王府的地位,依他的官位,他平國公世子嫡長子的出身,在帝都也能排得上一號了。他說,支持海港建設。


    這話自柳扶風嘴裏說出來,是有份量的。


    柳扶風特意過來,就是想同五皇子主屬心意一致,五皇子的心意,早從他遞上的奏章中就能知曉了,柳扶風來,其實就是想同五皇子說一聲,老大我支持你啊。


    通俗的說,就是如此。


    五皇子所受阻力,柳扶風也看得出來,不要說唐總督蘇巡撫等人各有各的難處與計較,去帝都未歸的張長史不算,薛長史都未置可否。這未置可否已能看出,薛長史其實是不支持此事的。薛長史更傾向於,安安穩穩過日子。


    柳扶風這樣大刀金馬擺出支持五皇子修建海港的陣仗,薛長史還特意請柳扶風吃酒,是想勸一勸這年輕人,薛長史道,“我也不是不支持此事,隻是頭一樣難處,沒錢。第二樣,就是有錢,萬一海匪作祟,建了豈不白建。”


    薛長史擔心的,跟唐總督蘇巡撫擔心的差不離,蘇巡撫特意將閩地收支給五皇子看,蘇巡撫的意思很明確,閩地再經不得加稅了,每年收入就這些,這還得是老天爺賞飯吃才有這些收入。萬一什麽時候,鬧個饑啊災啊的,連這些收入都沒有。蘇巡撫受其父蘇相教導,善待百姓,五皇子要想刮地皮,他第一個不幹。


    唐總督的顧慮就更多了,唐總督先從事實的難處入手,“朝廷不能同意的,先時那一場大敗,咱們元氣未複不說,這建海港,沒有幾百萬銀子下不來,有這銀子,朝廷寧可用在王爺練兵上。”


    五皇子歎,“說來說去就是沒錢哪。”


    唐總督補一句,“有錢也不會支持咱們閩地建海港的。”


    五皇子悶著不說話,唐總督悄聲勸說,“按理這話不是該老臣說的,如今老臣多句嘴,去歲王爺把戶部的事捅出來,今兒王爺這事,戶部就得給王爺使絆子。”


    五皇子道,“戶部因去歲之事,已是換去了許多人……”說著,他也說不下去了,五皇子並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太子掌戶部多年,對戶部的滲透肯定比他想的還深,要是太子給使絆子,大皇子與他也有嫌隙,定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五皇子在朝中沒人,就是有人,也不過太子、大皇子聯手,這事兒從朝廷上看,的確不大容易通過。


    戶部之路不通,五皇子也沒想著建海港之事這麽容易被朝廷批複,五皇子道,“等等看吧,天無絕人之路,總有法子的。”


    唐總督看五皇子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脾氣,也沒法子再勸了。


    唐總督這裏勸不下五皇子,偏又來了聞風而至的柳扶風,柳扶風真不愧是五皇子帶來閩地的人哪,三品昭勇將軍的官位了,還這樣沒定性。


    是的,在唐總督眼裏,柳扶風這種一來就嚷嚷著支持五皇子建海港的,實在是愣頭青的可以。哎,柳扶風可算是天生的將領,但政治上,委實太不成熟了有沒有。


    唐總督準備,勸一勸柳扶風,柳扶風不愧是五皇子心腹,倆人真是一條心,也是同一個看法,遇著難題,五皇子說,“天無絕人之路。”


    柳扶風則道,“沒銀子去找銀子就是了。”


    唐總督一噎,不恥下問,同柳扶風打聽,“扶風你這是有主意了?”


    柳扶風將頭一搖,“沒有。”除非去搶,但閩地的富戶其實也有限,再者,不到萬不得已,柳扶風幹不出強搶的事。


    唐總督給他氣死,柳扶風繼而道,“但我想著,要一門心思做什麽事,總能做成的。”


    愣頭青啊,愣頭青。


    也就愣頭青會相信什麽“有心人天不負”啥的歪理邪說,如唐總督隻會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唐總督頭疼,守著這麽一群愣頭青,他簡直頭疼欲裂。


    相對於唐總督,蘇巡撫就一門心思管著閩地政事,建不建港的,這位大人提出難處後就不打算管了,反正五皇子想加稅沒門兒,隻要不刮地皮,蘇巡撫就沒啥意見。蘇巡撫的話是,“王爺此心此意,臣亦深為敬佩,隻是咱們閩地財政難以支撐。閩地的百姓,這些年因練兵抗匪,稅賦已是極重,再不能輕加一星半厘的。依臣所見,倘朝廷能撥些銀子下來,這事就好辦了。”


    甭看蘇巡撫說的大義凜然,其實就是想讓五皇子在穆元帝那裏撞個南牆,撞個滿頭包,五皇子也就不折騰了。


    事情的發展,也與唐總督蘇巡撫所料無差。


    謝尚書帶著刑部的捕頭過來查大皇子遇刺案時,穆元帝的手書也到了,五皇子先安置了太丈人,再看自家皇爹的手書。基本上就是這麽回事,穆元帝讓戶部預算了回建海港的銀錢,這數字一算出來,穆元帝就直接把帳給五皇子看了,意思就是,朝中暫時沒這些錢,建海港的事緩一緩無妨。


    也就是否決了五皇子上書的意思。


    不過,穆元帝想著五兒子實在是個用心辦事的好兒子,賞賜了五皇子不少東西。


    五皇子看過手書,再將手書給媳婦看了,謝莫如瞧過後並沒說什麽,道,“朝廷不願意出銀子,那就想個不使朝廷銀子的法子。”


    五皇子道,“自從我說要建海港,蘇巡撫見著我就說日子艱難,他把明年的預算都算出來了,是甭想從他那兒弄出銀子來。要是加稅,百姓就太苦了。”五皇子自己也想去刮地皮。


    謝莫如道,“士農工商,最有錢的不是士族,而是商賈。”


    “找商賈出錢?”


    謝莫如知道朝廷難給這銀子,隻得將主意打到商賈頭上,謝莫如道,“得想得讓他們心甘情願,雙手把銀子捧出來的法子。”依謝莫如的脾氣,讓她找商賈借錢是不可能的。朝廷那裏,怕是不肯拿錢,那麽,還是得找商賈出錢。但,這錢得出得心甘情願才好。


    “可是有什麽好法子?”


    “我跟商賈又不熟。”但法子是有的,謝莫如道,“再者,咱們又不知道建海港的流程,先把這些弄清楚。至於商賈,把建海港的消息漏出去,還怕他們不上門麽?王爺莫急,等等看。”


    五皇子立刻醒悟,“先放出餌?”


    謝莫如一幅莊嚴麵孔,頜首,“然也。”


    五皇子看他媳婦一本正經的模樣就想笑,五皇子沒忍住,笑出聲來。謝莫如瞥他,笑個什麽呢笑個沒完,謝莫如道,“穩重些。”


    五皇子笑,“我笑你呢,算計人也這樣神聖莊嚴。”


    “很好笑?”謝莫如問,她怎麽一點兒不覺著好笑。


    “不好笑,一點兒不好笑。”五皇子憋著滿肚子笑,道,“我去瞧瞧太丈人,晚上設家宴,請太丈人、阿芝夫妻和二小姨子一道來長春宮吃飯吧。”然後,就憋著一肚子笑去了。


    謝莫如深覺五皇子定性還是差一些的,無緣無故就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


    哎。


    紫藤自外進來,繡鞋踩在青石鋪就的地磚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紫藤低聲稟道,“娘娘,二姑娘那裏已經安排妥當了。”


    謝莫如對於謝尚書一道把謝莫憂帶來的事沒什麽看法,估計過些天謝莫憂就得去戚三郎那裏了。既然謝莫憂來了,無非就是多安排一處房子安置。


    謝尚書卻因謝莫如的安排有些思量,謝尚書與其屬下隨從都住進了藩王府,謝莫憂也單獨安排了院子,但隻是一處二進小院,不遠也不近,很符合謝莫憂的身份——臣屬女眷的身份,而不是藩王妃妹妹的身份。


    謝尚書擔心謝莫如知道謝莫憂做的那些不妥事,哎,謝尚書知道這事也生氣,但謝莫憂肯認錯,親孫女,謝尚書總希望能再給謝莫憂一次機會。


    謝芝同祖父說了在藩王府當差的事,又道,“今年又是秋闈之年,大姐姐說讓我好好準備,今年就在閩地秋闈。”


    謝尚書一時沒想到這個,有些詫異,“在閩地秋闈?”


    “是啊,在這兒當差,可以把戶籍做個遷移,在閩地秋闈。”謝芝道,“大姐姐說,讓阿雲和阿遠哥也跟著下場試試。”


    謝遠這一地縣令,完全是關係戶啊。


    戶籍遷移另改地方科舉的手段,謝尚書自然是清楚的,隻是,因謝芝在閩地當差,他未想此事。此時聽謝芝說了,謝尚書對謝莫如有些拿不準的老心多了幾分欣慰,道,“倒也沒有在職官員不能科舉的規定。”且閩地秋闈的競爭力相對帝都要小的多,謝尚書越想越覺著合適,道,“你大姐姐心裏想著你們的前程呢,好好溫書,也要注意身子。不論做什麽,有個好身板兒都事半功倍。”


    謝芝笑應了聲是。做謝莫如的弟弟,哪怕是庶弟,也很容易同嫡姐建立起感情,什麽事都給你想著,這樣的姐姐,哪怕不是一母所出,也不會遠了。


    說一回秋闈之事,謝尚書提起家事,問,“上次戚家帶了那位姨奶奶過來,你大姐姐沒說什麽?”


    說到一母同胞的姐姐,謝芝臉上也沒了笑意,謝芝輕聲道,“大姐姐什麽都沒說,過節賞賜,也有那姨奶奶一份。我想著,大姐姐不說也好,如今二姐姐來了,要依孫兒的意思,還是讓二姐姐在閩安多住幾日,也好生同大姐姐說說話。咱們都是姓謝的,比起他人總該更親近。”要說謝芝對寧家沒感情,那也不是,但謝芝自小未與寧家多來往過,感情也委實有限。且他是長孫,受的是長孫教育,在謝芝心裏,比起沒怎麽來往的外家,肯定是謝莫如更親近的。尤其他二姐就因著同寧家女眷在一起出的這事,謝芝心內對寧家頗有些不滿。要真拿著他二姐當親的,怎會讓他二姐犯此不妥之錯!


    謝尚書感歎,“你二姐有你一半的明白,也不叫人這樣操心了。”謝莫憂辦的這事兒,不要說戚家氣個好歹,謝家知道後也深覺沒臉。但也不能放著謝莫憂不管,隻望她學個乖吧。


    謝芝對他二姐也是與祖父一樣的期望,安生過日子就好。謝芝又問,“父親的差使還好麽?”去歲戶部反腐,說來這事兒還是五皇子挑起來的,謝鬆正是戶部侍郎,正吃掛落。


    說到長子的差使,謝尚書真是得念佛,道,“你爹在戶部,東宮也不大信任他,沒讓他做過要緊差使。他是因禍得福,去歲降三級留用,今年也升回來了。”


    “那就好。”謝芝慶幸不已,又同祖父打聽,“王爺要建海港,戶部預算要七百多萬銀子,如何要這麽多?”


    哪怕謝芝不說建海港之事,謝尚書也打算問一問呢,聽謝芝這樣說,謝尚書道,“每年往閩地撥多少錢的軍備糧草,哪裏還有錢給你們建海港。不要說七百萬,就是七十萬銀子,也寧可先叫你們靖匪呢。大皇子都能遇著悍匪,閩地不太平,朝廷很難應下建海港之事。”


    祖孫倆互相交流了不少信息,另一邊謝莫憂也在與謝芝之妻吳氏說話。


    謝莫憂有些疲倦與憔悴,吳氏隻管撿著有趣的話題與謝莫憂說,謝莫憂的日子不大好過,自婆家到娘家,受了不少教導。


    傍晚正式赴宴前,少不得重新梳妝,掩去眼角眉梢的不如意。謝莫如帶著孩子們與謝莫憂吳氏同座,五皇子與謝尚書謝芝另外備了席麵共飲。宴會有些乏列可陳,謝莫如保持著王妃的雍容、長姐的親切還有嫡母的溫和,倒是男席上,很有幾道謝尚書和謝芝喜歡吃的菜,五皇子指著一道梅子鴨道,“王妃說您在家就愛這口,阿芝偏愛魚蝦,嚐嚐我這裏廚子的手藝。”


    謝尚書一臉笑嗬嗬的溫煦樣,“我這些孫子孫女們,王妃最貼心。”謝尚書又給一道梅子鴨安了心,及至宴會結束,謝尚書也得感慨,謝莫如為人行事,真是叫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待得有空閑,謝尚書還是同謝莫如見了一麵,先說了些家事,謝蘭今年冬成親,臘月的吉日。謝莫如笑,“一轉眼,弟弟們都大了。”又問是哪家的姑娘,得知是北昌侯於家千金後,謝莫如問,“是嫡女還是庶女?”


    謝尚書道,“北昌侯夫人隻有一子,這位是庶出,你祖母瞧過,也是極知禮的孩子。”


    謝莫如便沒再多問。


    敘完家事,謝尚書方說到建海港之事,謝尚書道,“一時再難成的。”


    謝莫如笑,不以為意,“功夫不負有心人,總有做成的一日。”


    謝尚書還是想勸謝莫如緩一緩,“我看陛下的意思,還要王爺先靖平閩地。”


    謝莫如笑而不語。


    謝尚書沉默半晌,問,“為什麽非要建海港?隻為分薄靖江海貿之利?你素來不將銀錢小事放在眼中的。”絕不是為了海貿之利,這個孫女從來不是個短淺的人。


    “為什麽?”重複了一遍祖父的問題,謝莫如的聲音不高不低,“就藩前我曾與祖父說過,給我五年的時間我就可遏製靖江王,七八年內,我必能靖平吳地。”


    謝莫如望向謝尚書,淡淡道,“事實會證明一切。”


    謝莫如臉龐淡然,雙目堅定,謝尚書第一次覺著,謝莫如是認真的。她是認真要達成此目標,謝莫如有目標可怕,可怕的是,她靖平吳地,她靖平吳地的目的是什麽?


    她要輔佐閩王建此不世之功,是要做什麽?


    茶色紗袖下的手指無意識的撚了撚腰間羊脂玉佩的穗子,謝尚書望入謝莫如那雙淡定無波的眼睛,似是看到將來命中注定的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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