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後方有妻子坐鎮,五皇子十分放心,一開春,顯然靖江王已經搞定了自己的內部紛爭,又派出難纏的馮飛羽,五皇子欲收複皖地,皆因馮飛羽善戰,幾番交鋒,勝負各論。


    五皇子雖心急,倒也穩得住,畢竟,縱馮飛羽驍勇,柳扶風也能擋他一擋的。何況,馮飛羽雖是難得的將才,但靖江世子一死,世子嫡長子雖立為太孫,太孫在政治地位上也是合法繼承人,但在政治經驗上,怎敵得過野心勃勃的靖江諸子。尤其是邱側妃所出的穆三,此次世子在穆三府上被毒殺,靖江王雖將此事扣在穆元帝頭上,可這種結案方式,有多少是出自對局勢的需要?而穆三,就果真清白麽?


    饒是靖江王壓服手下各方勢力,強勢的冊立太孫,但沒有重懲穆三,也是事實。


    馮飛羽重返前線,糧草卻掌於邱姓人之手,當然,邱家一向是靖江大戶,深得靖江王信任。而且,邱家也沒腦子犯抽,不會在這時候給馮飛羽下絆子。


    隻是五皇子方如何肯放過這等機會,江行雲就細研究過馮飛羽的背景,馮飛羽與靖江世子頗有淵源,說來馮飛羽是靖江世子母族出身,少時卻過得頗為坎坷,倒不是出身不好,事實上馮飛羽還是靖江世子母族的嫡係族人,馮飛羽自己也是嫡出。之所以坎坷是因為馮飛羽有個腦抽的爹,迷信,超級迷信,閑著沒事就一個愛好,算命。馮爹對算命的愛好癡迷到,出個門都要算一算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馮飛羽呢,少時命運頗為不濟,出生時母親難產死了,然後攤上個愛算命的爹。馮爹不知找哪個高人算的,說馮飛羽命硬,出世就克死母親,要養在身邊,接下來就要克死馮爹了。可想而知馮爹對這個兒子多麽嫌棄了,馮飛羽自幼是給他爹扔田莊裏長大的,按他爹的說法是,離得遠些,不令其命硬克著自己。這麽個不受主家待見的孩子,可想而知,少時日子是怎麽過的。馮飛羽命硬不硬不知道,但有本事的人,怎樣都不會埋沒的。馮飛羽少時就有智擒山匪的逸事,主要是馮爹為防這個兒子克著自己,把兒子扔的田莊不是尋常城外田莊,而是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窮鄉僻壤的山林田莊。那兒臨山,地方窮,有匪患,基本上比穆元帝收拾六皇子的山村好不了多少,但馮飛羽顯然不是六皇子那慫貨,人家馮飛羽十二歲就設計端掉了一窩山匪。管那片山林的馮家管事倒是有些見識,覺著這位小主子不是池中物,把這事兒告訴了主家,不是馮爹,而是馮爹的伯爺馮氏族長,馮族長的見識更非馮家管事能比,親自見過馮飛羽後,不忍他埋沒,最後此事為靖江世子得知,靖江世子不信什麽命硬不僵硬的事,馮飛羽是他母係族人,就此入了靖江世子眼緣。靖江世子看他在武事上頗有天分,命人悉心教導,馮飛羽文武皆有不錯天分,世子原是想留他在身邊給兒子做個伴讀,馮飛羽卻是另有打算,十五歲就去軍中曆練,累功至飛羽大將軍,世人都稱一聲馮飛羽。


    這就是馮飛羽的大致簡曆了。


    當然,更詳盡的馮飛羽如何在軍中一步步升遷的記錄,江行雲手裏也是盡有的。


    江行雲,原不過宋氏孤女,縱父祖略有名望,終因家族人丁單薄隻餘她一介孤女,而走向衰敗。縱使江行雲有救大皇子之功,後亦因閩地功績封官,但在更多人眼裏,除了江行雲與謝王妃交好的原因,就是穆元帝對宋氏孤女的照顧了。


    江行雲真正揚名天下就是自她設計馮飛羽一事起。


    江行雲先是對馮飛羽進行了細致的調查,事實上,這種調查並不是自江南戰亂開始,這要追溯到更早的時候,諸皇子分封之時,江行雲是個愛打理生意的,她消息麵兒廣,但有意無意的收拾過靖江消息,這裏麵,馮飛羽的重要性排在甲等。


    江行雲對馮飛羽的計算始於一個不大知名的人物,這人姓鍾,竟然一個誠字。鍾誠官居正五品驍騎尉,這是一個很尋常的品階很尋常的官職,但鍾誠而今不過弱冠之年,生得麵若白玉,唇若塗朱,縱使披上甲衣,腰懸寶劍,也渾身散發著一種鶴立雞群、格格不入的氣息。隻觀鍾誠的賣相,不知道的,還得以為遇上蘭陵王轉世了呢。


    事實上,鍾誠與蘭陵王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鍾誠能在弱冠之年官居驍騎尉,便是從他那雙修長白皙、指骨晶瑩、沒有半分瑕疵的素手上,就能知曉,這可不是一雙有戰功的手。


    的確,鍾誠能居此官此職,並非戰功累績,更多的原因是他有一個好姑媽,他姑媽鍾氏,是今太孫親娘,世子原配鍾妃娘娘。


    想一想,當初穆元帝令永定侯在閩地組建海軍、以及設江南大總督時,多少豪門世族把自家子弟送至前線鍍金,鍾誠的情形,與那些鍍金子弟沒什麽區別,一樣是想自前線撈些功勞,回去好晉升啥的。當然,自視甚高,愛指點江山之類的毛病,鍾誠統統都有。


    事實上,他還覺著自己武功不錯,不然,出來進去的不能總這麽腰懸寶劍的裝。


    除此之外,鍾誠是個很看得過去的貴胄子弟,主要是因此人生得極美,皮相上佳,且有事沒事的愛寫個詩啊填個詞的,善飲酒,醉後舞劍狂歌,這要生於魏晉,絕對得一名士,事實上,鍾誠同學在靖江也算得上名士一枚,靖江多少閨女,愛他愛得要生要死。其姑媽鍾妃也極寵愛這個娘家侄子,鍾誠少時便將鍾誠接至宮內撫養,給太孫應個伴讀的名兒,事實上,鍾誠同太子的情分亦是極好的,太孫一向拿他當親弟弟看,不然也不能出手就是五品官,還特意把他安排在安全係數最高的馮飛羽麾下。


    縱是貴胄子弟,能有鍾誠這般高起\點的,也不多。


    但,鍾同學近來卻是有些鬱鬱。


    鍾同學認為,他來,是來建功立業,是來指點江山的,可是,自來了前線,鍾同學倒是做了不少指點江山的小酸詩,真正指點江山的事兒,一樣沒幹。不是他不想幹,實在是,軍中比他功高位顯的一堆,暫時還輪不到他。


    此時,鍾同學隻得借酒消愁愁更愁了。


    幸而,他來前帶了幾位解語花,頗會服侍,其中最得鍾同學喜歡的一位解語花叫碧蓮,其人相貌自不必說,難得滿腹詩書,談古論今,辯才無雙。鍾同學鬱悶時,就愛找碧蓮說話,碧蓮不同於尋常姬妾,隻會殷勤小意,她是個爽俐脾氣,見鍾同學無精打采、借酒澆愁的酸樣就是一番嫋嫋娜娜的嗔罵,“看這沒出息的樣兒,大道理我就不說了,凡打仗的人,哪個不是勝不驕敗不餒的。就公子這德行,叫誰見了誰放心您去戰場呢。哎,要我說,飛羽將軍也是善意,不然,您有個好啊歹的,如何同娘娘殿下交待哪。”


    鍾同學立刻酒也不喝了,指點碧蓮,手指顫啊顫的說不出話。碧蓮一把拍下鍾同學的纖長玉指,說他道,“你要有誌氣,就做出些個亮眼的事兒來也好說嘴,不然,你這麽一無戰功二無建樹的,不要說飛羽將軍,就是換個人,也不敢重用你,是不是?”


    鍾同學反手握住碧蓮柔若無骨的小手,揉了兩把,歎道,“軍中之事皆係於飛羽之手,飛羽不肯用我,我又能如何?”再對月長歎,“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把碧蓮君酸個跟頭。


    碧蓮罵他,“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今酸詩有個鳥用!


    鍾同學直接嗆了酒,碧蓮給他拍背,於是,鍾同學立誌必要有所建樹!然後,鍾同學先是走正常途徑,他與馮飛羽是認識的,非要請戰,馮飛羽對付貴胄子弟很有一手,一指先鋒將軍,對鍾同學道,“打贏了李先鋒,就讓你出戰。”


    可想而知是何結局了。


    於是,本來挺有名鍾名士成了軍中大笑話,碧蓮倒是安慰他,“此路不通,另想他法就是。”


    想什麽辦法呢,鍾同學寄家書數封,分別向家族、他姑媽、他太孫表兄控訴馮飛羽對他的壓榨嘲笑,然後還有他有誌不能伸的鬱悶,之後,鍾同學想了個昏招,自己悄悄換了身尋常兵士的衣甲,在馮飛羽出戰時,自己騎馬跟了出去,可想而知鍾同學的下場了。


    馮飛羽也未料到鍾誠這般會找死,一般找死的人,不死的少,何況鍾誠是個找死高手。


    在馮飛羽看來,他完全不需為鍾誠之死負責,又不是他安排鍾誠上戰場的。但,有時,感悟是不能用道理來解釋的。尤其鍾同學還往家裏寄過對馮飛羽不滿的書信,鍾家明理的覺著鍾誠之死是自作自受,疑心重的就懷疑馮飛羽是不是故意借戰事整死鍾誠了。不然,馮飛羽治軍嚴謹是江南都有名的,如何能讓一個鶴立雞群的鍾誠偷偷溜進出征大軍裏去呢?


    碧蓮等姬妾也哭哭啼啼的回了靖江,在鍾家夫人審問時,幾人說的也大致相仿,無非就是公子於軍中不得誌,素有鬱鬱之色,還有姬妾嚶嚶哭道,“要不是那個馮飛羽為難公子,公子怎會出此下策。”這話有失偏頗,但這些姬妾回靖江,鍾誠已死,就怕鍾家會遷怒於她們,自然要找個更拉仇恨的。


    唯碧蓮沉默不言,鍾夫人倒也認得碧蓮,問她為何不言。碧蓮一臉沉肅,道,“公子於妾身有大恩,妾願以身相殉!還請夫人成全!”碧蓮伏身,一個頭深深的磕下去。


    此言一出,把其他姬妾嚇個半死,這,這,這,碧蓮想殉葬,她,她,她們可是想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鍾夫人悲痛之餘,見碧蓮有此仁義之心,掩麵痛哭道,“好孩子,不枉誠哥兒疼你一場。”再看一眼其他後知後覺一臉言不由衷的表示也想殉葬的其他姬妾,鍾夫人愈發覺著碧蓮是個好人。呸其他姬妾一口,“口是心非的東西,虧得我兒待你們一場。”


    鍾夫人哀痛萬分的主持了兒子的喪儀,還特意吩咐給了碧蓮一個不錯的穴位,讓碧蓮去地下好生服侍兒子,就是在族譜上,也特意把碧蓮給兒子記成了側室。倒是靖江其他豪門聞知碧蓮之事,也頗為讚揚,覺著這是個有情有義的婢妾,倒值得鍾家高看一眼。


    主持完兒子的喪儀,鍾夫人便病倒了,小一個月方能起身,起身後就見天的往太孫府找太孫他娘鍾妃娘娘哭訴,言必說馮飛羽心胸狹隘,容不得人。鍾夫人泣道,“要說阿誠這孩子,倘他不是姓鍾,而是姓馮,怕也不會是這般下場了。”暗示馮飛羽是排擠鍾家人。


    其實外戚之家本就存在這種攀比,你是太後娘家人,我是皇後娘家人,他是太子妃娘家人,端看誰當權罷了。世子活著時,對馮飛羽既親且近,當初世子想馮飛羽留在長子身邊為伴讀,就是想培養一下馮飛羽與長子培養一下感情,結果,馮飛羽去了軍中,而世子生母早逝,這也就導致,馮飛羽在世子係的高品階女性中缺少一個能為他說話的人。


    鍾妃娘娘倒也勸了鍾夫人,“你想多了,飛羽將軍少時,我也見過幾麵,看他倒不似這般人。”馮飛羽入世子府時,就已是十二歲,鍾妃雖是嫡妃,因公公靖江王獨寵邱側妃,鍾妃又沒有謝莫如的本領,事事唯恐不夠小心,故此,見馮飛羽卻是見得不多。


    鍾夫人拭淚,“人與人,哪裏是能看出好歹的,倘不是當初覺著馮飛羽是可托付之人,如何會讓阿誠去他麾下。卻不想,一時不慎,要了阿誠性命。”


    鍾妃娘娘一歎,心下也不是不怨馮飛羽,但如今兒子的勢力還得靠馮飛羽來扶持,偏又不能得罪了馮飛羽,一時也鬱鬱起來。


    太孫係的人都這般疑心了,穆三係人馬更不會放過離間太孫與馮飛羽關係的機會,很是造了些謠言。但,相對於整場戰事,鍾誠之死畢竟隻是小事,戰場上,沒有不死人的。此事,還動搖不了馮飛羽的地位。


    但,鍾誠之死委實是馮飛羽與太孫係產生嫌隙的開端。


    接下來,江行雲開始了第二場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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