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將手抄佛經送到賢姑太太麵前,沈氏便隔三差五的帶著何子衿過去,與人說起便是,“姑媽佛法精深,為人慈善,且姑媽不嫌我愚鈍,我有不懂的,正好請教姑媽。”


    事實上,沈氏對佛事沒半點興趣,賢姑媽是看何子衿順眼,沈氏又是個聰明人,極會討人喜歡,與這樣的人來往,並無不愉之處。


    轉眼便是何老娘的壽辰,何子衿也在她的記憶中第一次見到了姑媽何氏。


    何氏的眉眼與何老娘有五分相似,不算什麽美人,論相貌隻是尋常,但,何氏的智商絕對甩何老娘三條街。何氏待沈氏非常親近,對何子衿也好,一見何子衿抱著便不撒手了,笑道,“看這小模樣長的,可真俊。唉,我做夢都想生這麽個閨女,多好,閨女貼心。”又問兒子,“翼兒,妹妹好不好看?”何氏嫁到芙蓉縣馮家,因離得遠,嫁了這五六年,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


    馮翼不過四歲,雖單名一個翼字,何子衿看著馮表兄圓滾滾的身材,想著這小胖子即使長了翅膀,恐怕也飛不起來。馮翼生得圓滾滾,眉眼不差,隻是有些黑,此時正被何老娘摟懷裏親香著,聽到母親問他話,黑胖小表兄伸長脖子去瞧母親懷裏抱著的小女孩兒,點頭,“好看!”遂散思維想了個恰當比喻,“妹妹像牛乳糖!”這樣白白的,瞧著還軟軟的。


    何子衿:你才像牛乳糖,你們一家子都像牛乳糖……


    因閨女回娘家,何老娘心情大好,笑嗬嗬地,“一個丫頭片子,什麽好看難看的,還是奶娃子呢。”


    何氏不同意老娘的話,道,“娘,看你說的,丫頭就沒好看難看了?要小時候跟醜八怪似的,長大能好看到哪兒去?你看子衿,這眉眼,多俊俏,不是我讚自家侄女,我也見過不少孩子,像子衿這樣俊俏的,一百個裏頭也沒一個。”


    沈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姐姐也太讚她了。”


    何氏笑,“本就是實話。”命丫環取出個漆紅的匣子來,與沈氏道,“子衿周歲,我也沒能來。我心裏就喜歡小閨女,如今一見子衿,隻恨不能她是我生的才好。這是我早就讓人打好的,給子衿帶吧。”


    沈氏連忙道了謝,何子衿也謝過何氏,沈氏是做舅媽的人,自然也有見麵禮給馮翼。何氏又讚何子衿懂事,連沈氏一道誇了一遭,“我聽說為著母親過壽,弟妹早早操持不說,還特意抄了經書供在賢姑媽那邊。弟妹孝順,也教導的子衿懂事。”


    沈氏笑,“都是我們該做的。相公常說,母親辛苦這些年不容易。”沈氏素來會說話,知道姐弟感情好,自己不居功,連忙將丈夫拿出來說。


    何氏果然笑意更深,道,“賢姑媽等閑人都不見的,這也是弟妹投了賢姑媽的眼緣。”


    沈氏笑,“拜佛時都說‘心誠則靈’,我想著,約摸是緣分。就是子衿,我也常帶她去,她雖懵懂,受些薰陶也是好的。”


    “唉喲,這可是好,咱們子衿的福氣。”何氏是個明白人,何子衿常去賢姑太太那裏,若能堅持下來,以後名聲就格外好。何氏隻在弟弟何恭與沈氏成親時見過沈氏一麵,當時隻覺著是個機靈人,如今看來,沈氏不光是機靈,聰明也是盡有的。婆婆麵前亦是禮數周全,再看弟弟身上,從頭到腳的齊整,就是何子衿,也教的有禮貌。這樣的媳婦,哪怕娘家略差一分,也是無妨的。


    何氏既喜沈氏,說起話來自然更加投機。


    第二天是正日子,親戚朋友的來了大半,沈氏既要忙著招呼客人,又請了個本家嫂子幫著照看廚房,才堪堪周旋開來。倒是陳姑媽也回來給何老娘賀壽,何老娘問小陳氏怎麽沒來,陳姑媽唇角不自禁的往上一翹,又連忙抿了抿唇,撫著腕間翠綠欲滴的翡翠鐲子,做出淡定模樣,仿佛很隨意的說了一句,“剛說定了人家,不好再到處走動。”


    何老娘連忙問定的哪家,陳姑媽道,“州府寧家。”


    何老娘不大清楚州府寧家是哪家,何氏卻是個懂眼的,連忙問,“姑媽說的,可是族中出過首輔的寧家?”


    陳姑媽極力想低調一下,卻發現自己怎麽都低調不起來,下巴不自覺抬高,唇角浮起,眉開眼笑,“可不是麽,就是那個寧家。本家嫡係排行第六的公子,身上有秀才功名。唉,可圖什麽呢,就圖孩子上進。”


    一聽說陳姑媽家閨女小陳表妹定了寧氏嫡支的公子,周圍的人知不知道的都紛紛奉承起陳姑媽來。何氏也跟著諸人說了幾句小陳表妹有福之類的話,又問,“是誰給表妹說的親事,這可真是一門好親。”


    陳姑媽笑,“倒不是外人,你姑丈在州府做生意,與你姑丈相熟的一位寧三爺,因是實在交情,他對咱也知根知底,方托媒人定了親事。”


    何氏再三道,“表妹好福氣。”先前母親的心思,何氏不是不知。隻是,弟弟一意相中了沈氏。何況,那時隻是兩家長輩有意,親事卻是未定的。後來弟弟與沈氏成親,聽說小陳表妹很是傷心了一場,何氏也歎了幾回氣。如今聽說小陳表妹有了好姻緣,何氏也為小陳表妹高興來著。


    何老娘的壽宴,沈氏早半月前就開始預備,何家雖隻是小富之家,起碼雞魚肘肉還吃的起,鮮果茶點也都齊備,請了相熟的親戚族人過來,很是熱鬧了一日。


    沈氏早給何氏一家預備了屋子,何氏難得回娘家一趟,讓丈夫帶著兒子住,她自與老娘一屋,也是有些自己的心思。


    熱鬧了一整天,何老娘有兒女奉迎,極是開懷,隻是到底有了年紀,晚上便有些倦了。母女兩個靠著涼榻說私房話兒,何氏道,“我在婆家,有時遇著族人過去,時常打聽著家裏。常聽人說弟婦賢良,我沒親眼見,到底不信。如今見了,才算是信了真。”


    何老娘將嘴一撇,“你也就看個麵兒罷了,知道什麽。”


    何氏之所以提起沈氏,就是見老娘對沈氏似是不喜,才出言試探,也是想著勸一勸老娘的意思。聽老娘這樣說,何氏道,“娘你這又是想左了,看個麵兒怎麽了,能看個麵兒的媳婦便是百裏挑一了。不說別人,就是我在婆家,難不成能將婆婆似娘似的那樣待麽?我在婆婆麵前,也就是弟妹這樣了。”


    許多話,何老娘是沒法跟兒子說的,卻是想同女兒念叨一二。何老娘道,“你是不知道,仗著那幅狐媚子模樣,把你弟弟迷的暈頭轉向。你弟弟,哼,我就不樂意說他,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隻拿著那狐媚子當心肝寶貝,他眼裏還有誰!”


    何氏笑勸,“娘這是哪裏的話啊。弟弟弟妹情分好,難不成是壞事?就是誰家成親,那大門口對聯上還得寫一句‘百年好合’以示吉利呢。”


    何老娘憤憤,“難不成你不知道,當初我都跟你姑媽說好了你表妹的。你表妹多老實,又是我看著長大。咱家艱難的時候,你姑媽也沒少幫咱家,可你弟弟這不爭氣的,偏叫狐狸精給迷住了!我一想起這事,便覺著對不住你姑媽,也對不住芳姐兒!”


    何氏歎口氣,“人家都說,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要我說,這也不怪弟妹,怪隻能怪弟弟跟芳表妹沒緣份。娘聽我一句,人都得往前看,弟妹既嫁進來,就是咱家的人。她到底品性如何,不在人說,要看她怎麽做。娘隻看弟弟身上多麽周全妥帖,便明白弟妹是用心的服侍弟弟,隻要她把弟弟服侍好了,咱就不用挑剔她別的。”


    “再者,娘總是想著姑媽如何,可之前到底沒把事定下來。如今弟弟這都成親兩年多了,娘還說那些陳穀子爛芝麻做甚。你沒見姑媽說芳表妹的親事也定了麽,還是州府有名望的人家兒,這也不算委屈芳表妹了。”何氏苦口婆心,“芳表妹有了好前程,娘也略寬一寬心。隻看著子衿,也該給弟妹些麵子。”


    何老娘嘀咕,“丫頭片子罷了,咱家可是三代單傳。”


    何氏立刻拉下臉來,道,“娘說這話當真沒良心,我也是丫頭片子!”


    何老娘笑,對閨女卻是要低頭的,軟了口氣道,“我就隨便一說,瞧你這丫頭,還生氣不成?你娘我待你如何,你心裏沒數還是咋地?今天可是我的大壽,不說奉承你老娘幾句,倒跟我擺起臉子來!”


    何氏嗔,“誰叫娘你當著丫頭的麵兒就瞧不起丫頭呢。娘怎麽這樣,子衿可是姓何,咱們何家的骨肉,娘你倒歪著眼睛看她。瞧子衿長得多俊哪,我都恨不能帶回家去。”


    何老娘嘀咕,“就像她那個娘。”


    “像她娘怎麽了,要我說,像她娘才生得俊呢。要是像她祖母,那可就慘了。”何氏剛說完就被老娘拍了一記,何氏笑,“我這是實話,我就是像了娘你,才長成這樣。”


    何老娘罵,“像我怎麽了像我怎麽了像我怎麽了!你就是像我,方有這樣的福氣!”她家女婿可是舉人出身。


    何氏直笑出聲來,母女兩個極是歡樂。


    沈氏看著家下人將宴席上剩的東西收拾完,因今日宴請,何家桌椅不足,有許多是借來的,都令人擦洗幹淨還了回去。直至收拾停當,沈氏方拖著疲憊的身子去休息。


    何恭給沈氏捏捏肩,“累了吧?快躺躺。”


    沈氏斜靠著床頭,道,“就是腿有些酸。我命翠兒送的醒酒湯,你喝了沒?”這種場合,何恭再沒有不應酬的。


    何恭抬起沈氏一條腿放在自己腿上,沈氏想將腿抽回,被何恭按住,給她輕輕揉著,道,“喝了。”


    沈氏又問,“丫頭呢?”


    “跟翼兒玩去了,沒事,有餘嬤嬤瞧著呢。”何恭道,“這些天,真是累了你。”


    沈氏笑,“母親一年隻過這一次大壽,老人家年紀大了,看重這個,咱們縱使累些,隻要老人家心裏高興了,這也值得。倒是你,很該去姐夫那邊瞧瞧,姐姐姐夫難得回來一次。”


    妻子這般賢良孝順,何恭眼神愈發柔和,“這還用你說,我看姐夫有了酒,方辭出來。素弟也喝的不少,令人送了醒酒湯,他已睡了。”這說的沈素,沈素生了個俊美聰明相,念書上,還不如何恭呢,更不必說與馮姐夫相比。沈氏是個機靈人,沈父一輩子也隻是個秀才,為了科舉,家業都填進去大半,也沒考出個一二三來。沈氏想得明白,這世上,如馮姐夫這樣青年中舉的百裏無一,這得是家裏祖墳風水好,命裏應了文曲星的貴人,世間大部分人還是尋常人。沈素念書天分平平,倒是喜與人交際,故此,但有機會,沈氏都叫了弟弟來,不說別的,多認識幾個人也沒壞處。


    “阿素就是這樣,說他有酒量吧,每次喝了酒必然要睡覺。說他沒酒量吧,他還能喝一點。”沈氏笑,“這也是我的私心,我想著,姐夫難得來一趟,又是舉人功名,科舉上的門道肯定更熟一些,正好,咱們都不是外人,阿素念書遠不及你,你帶著他好好跟姐夫請教一二才是。沈氏也隻一說,待何恭應了,她又道,“我聽說,姐夫為了下科春闈,想著早些去帝都準備著,可是真的?”


    何恭道,“自然是真的。許多人都是一中了舉便去帝都的,不為別的,帝都裏有學問的先生多,就是請教起文章來也更方便。”當然,這得是家裏有錢的,不然,似他們這離帝都遠的,路費便是不小開銷。


    “那姐姐呢,是不是也跟著一道去?”沈氏有些口渴,端起手邊幾上的白底藍花瓷盞喝幾口,問。


    “自然是一道去的,不然誰照顧姐夫呢。”何恭道,“就是翼兒,姐姐也打算帶著去帝都長些見識。”


    沈氏點頭,“這是應當的。不論夫妻父子,終要守在一處才是親。”


    何恭笑,“很是。”


    夫妻兩個說了幾句話,沈氏委實太累,不知不覺便沉沉的睡了去。何恭握住妻子的手,低頭落下一吻。


    何氏在娘家幾日,沒少替沈氏說好話,意圖緩和一下何老娘同沈氏的婆媳關係。


    沈氏知何氏的情,與何氏道,“上次見姐姐還是成親的時候,那會兒臉嫩,也沒與姐姐多說幾句話。若是早與姐姐相熟,這幾年,我得少走許多彎路。”可惜何氏嫁得遠,若嫁得近,有這樣的大姑子,何愁婆婆刁鑽呢。


    何氏笑,“你這樣聰明,怎麽都能把日子過好。”


    沈氏謙道,“也就是母親相公不嫌我愚鈍,肯教我。”


    姑嫂兩個說話投機,何氏與丈夫道,“以前總擔心弟弟性子太好,如今瞧著,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氣,看來很不必咱們再操心。”


    馮姐夫笑,“弟弟性子好便有性子好的好處。”


    何氏同丈夫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學問是比弟弟好的,他考秀才也兩年了,總是運道不大好,你幫阿恭瞧一瞧文章,可好?”


    馮姐夫笑,“這有什麽難的,哪裏還用你特特說一回。這兩天阿恭忙些,待他閑了吧,咱們也不是明兒就走的。還有弟弟的小舅子,叫阿素的,阿素文章雖是平平,人卻是個妙人。”


    何氏自知沈氏的心思,抿嘴一笑,道,“反正都不是外人。”都是親戚,沈氏娘家雖家境尋常些,其父卻是正經秀才,勉強也算讀書人家。因這個,沈氏自幼讀過幾本書,頗認得幾個字,算賬理事也更明白。沈家好了,對自家也沒壞處。


    大人聯絡大人之間的感情,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際,譬如,何子衿就在陪馮翼玩兒,當然,在別人眼裏,是馮翼大表哥帶著何子衿小表妹玩兒。


    馮翼大表哥騎著竹馬滿院子亂跑,跑累了便把□□當馬的竹竿遞給何子衿,裝模作樣的說,“子衿妹妹,把馬兒牽去馬槽係好,多多飲水,馬兒累了。”


    何子衿無聊的直翻白眼,“你自己又不是沒長腳,幹嘛總叫我去!又沒辛苦錢,我才不去。”


    馮翼從兜裏摸出一塊梅子糖遞過去,“給,辛苦錢。去吧。”


    何子衿伸出一隻肉肉的小巴掌,“給我五塊梅子糖,我就去。”


    馮翼裝模作樣長噓短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數出五塊梅子糖給何表妹,軟了口語哄她,“趕緊去吧。”


    何子衿一手接糖,一手接竹竿,轉身把竹竿放在一畔,剝了糖含嘴裏,看馮翼一腦門子汗,問他,“你累不累啊?看熱的,臉都花了。”拿小帕子給馮翼擦汗。


    一畔服侍馮翼的丫環叫綠檀的連忙端了溫開水來,服侍著馮翼喝了,道,“天漸熱了,大爺不如在屋子裏歇歇。表姑娘年紀小,怕曬呢。”


    馮翼看何子衿小小嫩嫩白白的樣子,雖然很想在院子裏玩兒,心裏又覺著綠檀說的有理,便拉著何子衿的手進屋了,又有新鮮主意,“子衿妹妹,你做學生,我做夫子,我教你念書吧。”


    何子衿故意鄙視,“你才認得幾個字,就能教我念書了?”


    馮翼不服,“我何止認得幾個字,妹妹名字的出處,我便知道。”不待何子衿追問,馮翼便顯擺起來,“妹妹名字是出自三國時曹孟德的一首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妹妹說,是不是?”


    何子衿裝出一幅驚奇的樣子來,“唉喲,你還真知道啊?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麽?”熊孩子,你安安分分的在屋裏坐一會兒吧。


    果然,何子衿這樣一問,馮翼便迫不及待的當起了小先生。


    中午,馮翼還硬拉了何子衿坐在一起吃午飯。當然,自何氏歸寧,女眷都是帶著孩子在何老娘這裏用飯。隻是,馮翼與何子衿年紀都小,各人跟各人的媽一道坐,方便照看。如今,馮翼堅持要何子衿坐自己身邊,他捏著小筷子給何子衿夾菜,還很會反客為主的招呼“子衿妹妹,你吃這個魚,你吃這個蝦”啥的。


    何氏道,“你妹妹年紀小,還不能吃魚,小心卡著。”兒子這樣大吃魚她都要把刺擇淨,不然再不能放心的。又道,“讓你妹妹去你舅母身邊坐,吃過飯你們在一起玩兒。”


    馮翼很舍不得跟子衿妹妹分開,沈氏笑,“無妨,咱們沒外人,我挪過去跟子衿坐就是。”何家人少,也沒什麽瑣碎規矩,原是何老娘坐主位,沈氏何氏各帶著孩子分別坐在何老娘左右下首。如今馮翼非要讓何子衿坐自己旁邊,沈氏便跟著坐了過去,方便照看何子衿。何子衿滿一周後就要求自己用勺子吃飯,待勺子熟練了,她就用起小筷子。吃飯什麽的,熟練的很,而且,什麽都會吃一點。尤其吃魚的時候,何子衿自己也知道要小心。


    何氏留心,深覺娘家侄女能幹,這才多大,就吃得這般熟練,而且不似別的小孩子,飯菜灑滿身的邋遢樣。


    倒是馮翼,吃過午飯又叫著何子衿一道午睡。


    何子衿道,“我得睡自己的床,才能睡得著。”


    馮翼說,“那我去給你做伴,好不好?”


    憑良心講,馮翼雖是個小胖子,長的也不賴,年紀又不大,何子衿畢竟嫩殼老心,想了想道,“那你可得老實一點兒,你要不老實,我就不讓你睡我的床。”


    何老娘臉一板,訓何子衿,“這死丫頭,哪有跟你表哥這般講話的,沒禮貌!”又說沈氏,“你也不管管她!”


    何氏連忙抱起何子衿,對老娘道,“孩子間的玩笑話,娘你倒當真了。子衿要再不好,我看這世上就沒好閨女了。”又托沈氏,“在家裏,我們長房三房都有姐妹,也沒見翼兒這麽稀罕誰,可見是跟子衿投了緣。中午就麻煩弟妹了。”


    沈氏的臉早在何老娘訓斥她閨女時沉了下來,見何氏打圓場也隻勉強笑一笑,自何氏懷裏接過閨女,對何氏道,“這有什麽,姐姐也太客氣了。”便帶著兩個孩子去午睡了。


    沈氏對付何老娘的辦法便是視而不見,根本不拿這人當回事,縱使一時不悅,沈氏也不會與這等渾人生氣。她將兩個孩子安排在隔間兒何子衿常睡的小床上,自己正好偷空歇一歇。為了方便照看閨女,何子衿睡的隔間兒就與沈氏何恭的臥室隔了一道紗簾,有點動靜沈氏就能聽到。


    如今兩個小的正在嘀嘀咕咕的說話,馮翼拿了糖給何子衿,哄她道,“吃糖不?”


    何子衿道,“我才不吃,吃了糖睡覺會蛀牙的。”


    馮表兄別別扭扭地硬塞給何表妹,“吃吧吃吧,你吃了糖,就別生氣了。”


    何表妹道,“我才沒生氣。”


    “還說沒氣呢,看你嘴都撅的,臉蛋還鼓鼓的,跟青蛙似的。”馮表兄說著,還拿手戳了何表妹的蘋果臉一下子。


    何子衿拍掉馮表兄的胖手指,道,“你才像青蛙。”


    馮翼呱呱兩聲,努力逗何子衿開心,何子衿唇角一翹,不想為難這孩子,道,“我不是生你的氣。”


    “那你生誰的氣?你是不是生氣外祖母罵你啊。”


    何子衿可不是沈氏,她自有性格,聞言立刻道,“就是!在她眼裏,我好像就該低你一等似的!真是好笑!”


    馮翼年紀小,還不大明白何子衿的意思,不過,他是知道何子衿在氣外祖母訓她的事的。思量片刻,馮翼道,“外祖母那麽大年紀了,子衿妹妹,你就別跟她生氣了吧。”


    “我才不理她。”何子衿道,“我想睡覺了,你困不困?”


    “嗯,那我拍拍你吧。”馮翼學他娘哄他睡覺的模樣,小手拍拍何子衿的脊背。


    何子衿:……


    何氏難免又跟何老娘念叨了一回家和萬事興的道理,何老娘堅持道,“你哪裏知道那丫頭的德行,一個丫頭片子,不說教她些禮法規矩,讓她學些個穩重,反是變著法兒的慣著。前兒給那丫頭收拾屋子,我都懶得理。”


    “你看看今天,翼兒比她大好幾歲,做她表哥的,難道不該敬著些?”何老娘抱怨閨女,“你倒還說我的不是。”


    何氏道,“小孩子家,隨便說兩句玩笑的話,哪能就認了真?子衿才多大,別的孩子在子衿這麽大時飯都不會自己吃呢。還什麽禮義孝悌,也是以後大了的事,誰家會跟小孩子較真兒?我本就嫁的遠,兄弟姐妹間想走動也不容易,兩個孩子投緣,喜歡一處玩兒,就一處玩兒去。便是小孩子說話玩耍,也得想一想他們的年紀,什麽叫童言無忌呢?”


    何老娘給閨女說的也來了脾氣,道,“你這不是回家給我賀壽,你是嫌我命長,專門來氣我的。”


    何氏說的口幹,道,“我氣您?這世上恐怕也隻有我跟你這樣說幾句明白話呢。”


    人心哪,生就是偏著來的,不論閨女說多麽直接的話,何老娘都不會放在心上,非但不會放心上,還滿腹冤屈,“我外孫子好幾年才來一回,我偏點心怎麽了?也就你這當娘的,真個裏外不分。”


    何氏無奈,“我怎能不知娘偏著我偏著翼兒,可到底是一家子,子衿又是閨女,原該多疼些的。倒是翼兒,他是做哥哥的,又是男孩子,讓著妹妹本是應該。娘你別心裏存偏見就這樣的看不上子衿,要我說,那孩子年紀雖小,卻比尋常小人兒家都能幹,說不得娘你以後得享了孫女的福。”何氏不似沈氏這般自來守著何子衿的人,要沈氏說,她閨女是比同齡的小朋友能幹些,學說話學走路都早,漸漸長大,尿床的頻率也在降低。卻沒有何氏看得更清楚,何氏是拿兒子跟侄女對比的,在兒子像侄女這般大時,從哪方麵比也不及侄女做得更好了。故此,何氏堅信是弟妹把侄女教導的好。當然,侄女自己也聰明。何氏是個明白人,她是遠嫁的,回娘家的次數有限,以後這家,還得弟弟弟媳來當,一家人,何必非要爭個你高我下,消消停停的過日子不好?何況,沈氏並不是不講理或是難相處的人,跟弟媳搞好關係,對於一個遠嫁的大姑子來說,有什麽壞處呢?再者,母親年紀越來越大,弟弟又要念書考功名,家裏的事,早晚得落在弟媳手裏。一個能為婆婆盡心的媳婦,和一個隻大麵兒上過得去的媳婦,對婆婆來說絕對是天差地別。何氏不喜母親為難弟媳,也是為了母親著想。


    奈何老娘天生一根筋,撇嘴,“我享也是享兒女的福。眼珠子都指望不上,還指望眼眶子呢。”


    何氏歎,“您就嘴硬吧。”


    何老娘又道,“你剛沒瞧見那臉色,我不過說子衿幾句,還不是為了教她懂事,結果呢,母女兩個便給我擺個死人臉,明擺著沒把我放眼裏。”


    何氏不為所動,“要是有誰敢那樣罵我兒子,我臉色更得難看。”


    何老娘知音觀覓,深覺閨女亦受了狐媚子的迷惑,一時也沒好法子讓閨女認清狐媚子的真麵子,隻得一聲長歎,“你這孩子,自來心眼兒好,隻將人往好裏想,殊知別人難不成就都與你一樣呢?”


    何氏瞧老娘油鹽不進的樣子,當真是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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