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陽反倒伸手拿了一塊禽肉,眼睛盯著氣勢洶洶走進來的李明德,沒有半分寒暄的意思。


    李明德站定,左右環視一周,似又擰眉屏息傾聽了一陣子。


    雲馨當即看出了他為何而來。


    “皇弟,”她開口道,“不分青紅皂白闖進來就算了,你四哥不計較;可又是巡視又是凝聽的樣子,像是這王府裏藏了什麽不該藏的東西似的,五弟做出這種事,著實不應該。”


    聽她話裏有話,李明德收了眸光,整個人又站直了些,沉默片刻才道:“那雲王妃不如教教我這個皇子,什麽才是體統?我進了自家弟弟的府邸,又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寧馨當即聽出他是在給自己下馬威,想要發怒卻又無從反駁——她不過是一個式微人家的女兒家,走了運才輾轉反側嫁進這郡王府邸。


    思忖一二,她還是決定暫且吞下這口氣,不與李明德爭執。


    寧馨眼角翻飛,恨不能將眼珠子翻出來以示自己的不滿。


    李明德看得真切,卻並不動怒,上前一步對李明陽道:“今日雲韻可否來了府上?”


    李明陽這才放下手中玉筷,朝後不羈一靠,整個人帶出幾分紈絝氣質。


    “五弟,你的人丟了,就來我這裏找人,知道的,明白內人是雲韻的親妹妹,暫且說得過去;可不知道的,怕會以為我江夏郡王府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總是在暗中做一些肮髒的勾當吧!”


    說著,他忽然將手中筷子隨意一擲,大有一拍兩散的意思。


    李明德並不驚訝。


    淩晨那一見,已經預示了這一幕遲早會發生。


    隻是未料到來得這般早罷了。


    雲馨看李明陽當場發怒,以為他在為她撐腰,臉上更為喜不自禁了些,趾高氣昂的樣子,怕是一個不小心就能仰麵摔了去。


    李明德雙眸微眯,再度開口一字一頓道:“雲韻可否來了府上?”


    李明陽看他執意堅持,方才又駁了麵子,歎口氣譏諷道:“真是執迷不悟,並未見著雲姑娘人影,也不知你這麽緊張,究竟是作何?”


    他千方百計想要李明德當眾說出“雲韻已有身孕”幾個字,可淩晨那一麵,該作的戲都作完了,李明德抿緊了唇,不再開口,轉身離去。


    待李明德離開了江夏郡王府,李明陽甚是痛快。


    “這個李明德,自幼仗著母族的勢力,在宮內就頗得寵愛,實際上還不是個草包枕頭?嗬,今日煞一煞他的威風,讓他知道往後我的郡王府不是想來就能來的,更不是來隨意要人的地方!等我收拾了宮裏那老頭子……”


    說著,李明陽眸中閃過一道精光。


    近幾日,他越發不掩飾自己對於當朝皇上的不滿,偶爾亦在府中抱怨。


    雲馨一向知曉他想要繼位的心,為了鞏固自己在王府的地位,總是殷切附和,好讓李明陽看她順眼一些。


    可這一次,李明陽喋喋不休說了幾句,忽然發現身邊鴉雀無聲。


    他回過頭去看,看到雲馨臉上竟滿是失措神情。


    當即覺出蹊蹺。


    “雲馨,你這般倉皇是為何?”


    “我……我沒有……”雲馨忙咧嘴陪笑,可甚是不自然,不如不笑。


    李明陽眉心溝壑更深了些,聲調也更低了些。


    “雲馨,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你若有事瞞我,最好不要讓我發現;若是藏不好露出了馬腳,就別再讓我追問,否則……”


    他話沒說完,雲馨這邊已經亂了呼吸。


    她又硬著頭皮扛了片刻,終哆哆嗦嗦開口道:“明陽,今……今日,那賤人確實來過。”


    聞言,李明陽眸光一暗,道:“你方才叫什麽?”


    雲馨一個激靈,以為他不喜歡被直接叫名字,忙改口道:“王爺,臣妾一時嘴快,今日那賤人確實來過。”


    說罷,她走上前伸手想要在李明陽心口撫慰一二,哪想手指剛伸出來,眼前就晃過一道白光,令她心驚膽戰。


    是李明陽的匕首——隻見他快速而輕巧地抽出了寒刃,道:“依我看,你並非嘴快。”


    “是……是嗎?”


    雲馨被晃得一陣心煩意亂,腳下亦改了方向,不敢再上前,小心翼翼朝後退了步。


    “那……王……王爺,王爺教我,王爺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往後雲馨說話會三思,再不犯這種錯誤。”


    一邊倒錯一邊倒退,幾步而已,她鬢角的汗竟已落了下來。


    嬌俏的模樣失色幾分,素日裏引以為傲的氣勢都矮了幾分。


    猝不及防,那寒刃竟真真切切地貼在了雲馨臉上。


    “啊——”


    她忍耐不下失聲尖叫,連眼睛都嚇得閉緊了。


    “王爺求求你,雲馨知錯了,再不敢亂說了,求你千萬不要劃傷了雲馨的臉,雲馨是王爺明媒正娶的正室,等皇上召見起來,若真傷了臉,丟的可是王爺的臉麵……”


    情急之下,她想盡了一切能讓自己脫險的話,一張嘴似停不下的弦,喋喋不休為自己求著情。


    可臉上冰冷的感觸卻並未消失。


    雲馨嚇得大氣不敢出,更別提睜開雙眼。


    她擔心自己張開眼眸,看到的就是鮮紅是血。


    雲瓊當初慘遭毀容是什麽樣子,月華郡主丟了雙臂又是什麽樣子,她記得一清二楚,思及這些,她竟忽然一陣目眩頭暈,兩腳一軟,就毫無知覺摔了下去……


    李明陽雙眸似沒有溫度的千年寒冰。


    一動不動目視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在自己眼前暈了去後,臉上亦沒有半點兒波動。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利刃,收回了貼身的鑲了異色寶石的白玉鞘中,看著腳下一動不動的人,低道:“雲馨,你可知,我從頭至尾傾心的那一個都不是你?你以為你是黃雀?錯,你最多是個螳螂罷了,隻是當下你對我還有利用價值,我願意放你一條生路罷了……”


    他一雙眼睛因嫉妒冷漠生出些淡褐色。


    一番言語之後,伸出腳尖、無情地踢了踢腳下的“內人”,看她紋絲未動,遂拂袖離去。


    夜。


    墨幽似無底洞。


    雲馨終於從昏迷中行了來。


    她艱難扶著木案起了身,這才發現案桌上仍放著晚膳那些餐食,並無人收了去。


    想來,是李明陽刻意囑意了的,為的,就是不讓下人們發現她這個雲王妃竟獨自一人狼狽地躺在地上。


    倘若消息走漏了風聲,難免不會有人嘲笑王府內不成體統,這王爺八成也靠不住。


    如此一來,自然會妨礙他在民間中的名聲,影響之後的奪嫡計劃。


    雲馨覺得後頸一陣酸痛,驀地發現狼狽的自己看起來竟不如餐桌上那些殘羹剩飯更像是郡王宅邸的“所屬物”。


    她悲痛抿唇,臨窗而立,看窗外月色,一遍遍想著李明陽用腳去踢她時嘴裏說出的話——“本王心裏,你不過是雲韻的一個替身罷了!”


    替身罷了!


    替身罷了!


    雲馨心中念著“替身”二字,唇齒間竟彌漫起一股血腥氣。


    她抬腕擦了擦唇角,一抹猩紅現於眼前,令她無法忽視。


    “嗬,”她低聲冷笑,“雲韻,郡王心係的竟然是你,我不過罵你一聲‘賤’,就被他折磨至此,所以他才無法接受腹中懷著李明德的孽種吧!”


    雲馨說著說著,竟笑出了聲。


    可臉頰上,明明又掛了兩行淚。


    月色映照下,清冷孤孑,看起來甚是悲慘。


    她正低罵泄憤,忽然聽到院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一行人經過矮草叢發出的聲響。


    雲馨屏息凝聽,很快就聽出了端倪。


    “王爺吩咐了,今夜必須將雲小姐找到,否則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一個帶頭的壓低嗓音催促眾人前行,“雲小姐”三個字,震得雲馨耳膜生疼。


    “雲——小——姐——”她生生掰斷了一片指甲,指尖立刻似染了蔻丹般鮮紅,可她覺不出半分痛,心底似千年冰山般徹骨得冷,“嗬,明陽背著我去尋你,好啊,我的好姐姐,我盼望他的人最好快些找到你,最好能把你安全帶回來,不然我怎麽當著你的麵、讓你腹中的孩子化為烏有呢?”


    雲馨雙唇吐出的字越發低沉,卻越是擲地有聲。


    驀地,她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似乎自己也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江夏郡王府內終於恢複了平靜。


    雲馨走回餐桌旁,竟伸手拿了一雙筷子,在黑暗之中一口一口將剩飯夾了塞進自己雙唇之中。她在餐桌旁坐了一整夜,沒有聽到任何風吹草動,亦沒有任何人踏足此地……


    翌日一大早,歐陽珣為了打探陳家老二為何將雲韻“擄”去一事,早早地出現在了錦華樓。


    景華之前已知曉了他的身份,因為雲君,自該給這安南國攝政王幾分麵子,可他畢竟是李瑾瑜的手下,近期聽聞攝政王來大魏求和親,一來二去鬧出不少事端,心底不免有了自己的打算,遂不卑不亢道:“我家小姐今日恐怕不會來錦華樓,王爺還是……”


    他話沒說完,歐陽珣就抬手攔道:“我來,不是為了雲君。”


    “不是為我家小姐?”景華疑惑道,“那是……”


    歐陽珣挑了個雅間落座,那雅間並非完全封閉,隔了一扇屏風,看得清楚樓下諸位客人,其他想要在雅間享用膳食的,但凡要登上樓梯,也逃不過他的眼眸。


    歐陽珣坐了下才道:“雲君的舅伯是否還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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