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湯姆森仍然記得夕陽下的那個少年,對海麵流連忘返的夕陽之光斜斜地照射在緩緩走來的他的身影上,落在那張年輕的臉上,就像是天主降臨,神聖莊嚴。


    仿佛來到了最後時刻,麵臨救贖。


    十三年。


    湯姆森·杜蘭來到人世間已經有著十三年,這十三年的光陰,不盡是痛苦,也有著歡欣,在父母尚在的那幾年,他和妹妹斯嘉麗·杜蘭也有著快樂的日子,他現在和妹妹棲身的這片廢宅曾經就是他的家,父親在一家律師行做文員,母親留在家裏照料他和妹妹,日子雖然算不得富貴,卻也過得去。


    總之,沒有怎麽吃苦。


    之後……


    如果有選擇的話,湯姆森不希望留有那一段記憶。


    這片小區被推翻重建,改為倉庫區雖然是一年前的事情,實際上,好幾年前,這個計劃就在進行中,畢竟,要重建就必須收房,將這片區域的房產全都收在手裏,哪怕是對一個龐大的公司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水藍星上有著很多例子。


    當然,這個世界和水藍星不同,這世界存在超凡力量,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普通人類的反抗不過是笑話,因此,大部分情況下,人們都隻會忍氣吞聲,選擇屈服。


    當然,世界也有著法律,有著規則。


    除非你有著碾壓一切的力量,要不然,哪怕是超凡者也必須在規則體係內行事,不得肆意妄為,至少,表麵上是如此,你須得遵守法律。


    至於,私底下、黑暗中……


    不說也罷!


    杜蘭一家的房子是獨立建築,祖傳產權,傳下來已經有著好幾代,所以,出售產權搬遷他鄉這個選擇杜蘭一家是拒絕的。


    麵對著第一次上門談判的中介,父親說了不。


    那時候,湯姆森還小,不過十歲出頭,妹妹斯嘉麗隻有五歲,對這一切並不清楚,隻是知道那段時間父母的臉上多了許多愁雲,家裏的氣氛有點低沉。


    後來……


    兩年前,他的父親酒後失足掉到沒有了井蓋的下水道內,被汙濁的水淹死,母親悲傷過度,昏沉沉地出門,被疾馳而過的馬車撞死,之後,家裏也失火了,幸虧他沒有睡得多沉,拚命帶著妹妹跑出了家門,這才逃得了性命,然後,兩兄妹的家卻沒有了。


    房契也在那火災中被燒毀,房產所裏麵的檔案莫名地失了蹤,湯姆森找不到這房子屬於自家的證據,如此,兩兄妹也就變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這兩年,兄妹倆掙紮著活了下來。


    之所以能活著,運氣的因素其實很重要。


    然而,命運之神似乎不再眷顧他們,幾天前,妹妹斯嘉麗莫名地昏迷了過去,湯姆森把所有的積蓄都送給了診所,醫師看診之後,卻搖頭無語,無法可想,無從下手。


    甚至,醫師根本就不知道妹妹得了什麽病。


    給斯嘉麗看病的是街邊診所的醫師,這是湯姆森唯一能夠請來的醫師,他也想把妹妹送到大醫院去求診,最好是位於北區的私人貴族醫院,然而,他做不到。


    想盡了辦法,他也沒能做到。


    最後,他隻能祈禱。


    然後,他聽到了主的指引。


    主?


    其實,沒多久湯姆森也就有著疑心,潛意識裏有著否認,隻是,他強行讓自己相信那是主的指引,是上帝的恩賜,不敢有著絲毫的不敬。


    他害怕,因為自己的不虔誠失去這一次的機會。


    哪怕是魔鬼,隻要能救活妹妹,就算付出自己的靈魂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湯姆森的決心。


    所以,當他瞧見瑞恩迎著夕陽之光向自己走來之後,那一刻,神魂就像是爆炸了一般,整個人暈乎乎的,不知所措,當瑞恩目不斜視地走過他身邊時,他這才清醒過來,忙不迭地撲了過去,猛地跪在了瑞恩的跟前,一把抓住了瑞恩的腳踝。


    “救……救命!”


    望著匍匐在腳下抓住自己腳踝磕著頭的湯姆森,瑞恩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流露。


    他的內心卻有著波瀾。


    前後加起來活了幾十年,看多了人間慘劇,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鐵石心腸,不再為任何人悲慘的命運所感動,畢竟,人世間就是如此,殘酷無情,人類則愚蠢可悲,在渾渾噩噩中沉沉浮浮,沒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一切隻是過程,最終難免一死。


    既然路的盡頭隻有死亡和黑暗,先到後到也就沒有什麽區別。


    所有的快樂和痛苦都是虛無!


    既然如此,過程就要變得有趣才行。


    解開一個個的難題,征服一座座的山峰,跨過一道道的坎坷……


    這就是顧朝陽的人生感悟。


    現在,依舊沒有變化。


    但是,他融合了少年瑞恩的記憶。


    少年瑞恩心中有著悲憫。


    或許是因為有著信仰的緣故,他渴望著拯救,想要將自己從地獄一般的人世間拯救,想要把周遭熟悉的人從悲苦中拯救,甚至,想要拯救全人類,讓所有人都幸福安康,人間便如天堂。


    是的,瑞恩有著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對此,顧朝陽嗤之以鼻。


    在他看來,一切都是相對,沒有痛苦也就沒有快樂,沒有悲傷也就不存在愉悅,生命中,五味雜陳方才是人間正道,天堂,不過是永恒的想象,是人們麵臨不可擺脫的死亡時的某種想象。


    然而,在這個世界,想象卻可以成真。


    想象可以創造一個世界。


    隻要你是神!


    隻要你力量足夠強大!


    所以,瑞恩的想法也並非那樣的不切實際。


    兩者的神魂融合,是在黃金書的幫助之下,所以,並非瑞恩吞噬了顧朝陽,也非顧朝陽吞噬了瑞恩,雙方基本上是平等的,和黃金書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現在瑞恩心中也有著悲憫。


    並非高高在上的那種悲憫,而是某種感同身受。


    這感覺很陌生,卻一點也不違和。


    水藍星上有一個故事。


    說是退潮的時候,一個孩子在海灘上把離開了水的雨丟回大海,海灘上的魚很多,他沒有辦法救完,看上去似乎毫無意義。


    然而,對他救的那條魚來說,那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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