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想得多,這會兒怕的竟不是摔個粉身碎骨,一閃而過的念頭竟是她的良人還沒遇到自己,若是因她的死而貽誤他終身不娶,或是就此姻緣不幸,那自己豈非害人不淺,若再因這等深重罪孽,阻礙了自己的投胎轉世路,不就更是冤上加冤,成了隔世的竇娥。


    如此種種,亂糟糟的落葵越想越怕,怕過之後又覺心中茫然,自己一向貪玩,但在這種莫名之地,她絲毫沒有憑欄遠眺的興致,耳畔又是一聲低喚,抬眼去看,隻見不遠處立著一個長身如玉的灰袍男子,笑顏如花的遞給她一隻玉瓶:“你這丫頭,叫了你半天了,你愣什麽呢,給,這裏頭有些好玩意兒,你給他送去。”


    “甚麽好玩意兒,要送你送,我不去。”落葵在茫然中脫口而出,心中驚疑,這話聽起來怎麽如此耳熟。


    灰袍男子笑嘻嘻的沒個正形兒:“叫你送你就送,左右我又不會害你。”


    這一雙似笑非笑桃花眼和棱角分明的薄唇,看上去是全然陌生的,但卻有種令落葵熟悉的溫厚和可依靠感,她蘊著笑意將玉瓶塞到袖中,心裏清楚自己並不知道該把這個東西送去給誰,可兩條腿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隻一味的緩緩往前走,往前走。


    這分明是一條從未走過的路,走來卻是格外輕車熟路,連長街上的馥鬱荷香,也是她聞慣了的,衣裙無聲掠過染了白霜的青磚,終於遠遠的望見一塊高懸的匾額,上頭像是籠了層淡白薄紗,看不清楚究竟寫了什麽。


    她有些茫然,這似曾相識的地方,自己好像來過,卻又實實在在的不曾來過,心裏清楚眼前的一切是在夢中,可卯足了勁兒卻醒不過來。


    還沒緩過神兒,就聽得一個聲音悠悠傳出:“你與她的婚事也定了,心願也了了,可我看著你怎麽半點笑模樣也沒有,你上回不是說,隻要和她成婚,你就是死也沒有遺憾了麽。”


    聽到此節,落葵抬眼去看,沒有看見一個人影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立在了一扇窗下,那聲音正是從窗縫中緩緩透出,她一笑,平日裏沒有機會偷聽,竟在夢中偷聽了一回。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聽來格外耳熟,他像是心中鬱結不已,長籲了口氣,無盡惆悵:“我也不知是怎麽了,就是覺得悶悶的透不過氣來。”窗上的剪影抬手按住心口:“覺得虧心。”


    另一個剪影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是不是覺得騙了她,對不住她。”


    隻見那人緩緩撂下杯盞:“隻是她與她長的這樣像,我確實再無遺憾了,況且她幾次舍身救我,在九嬰族又迫不得已與我有了肌膚之親,若辜負了她,我虧心,可真的娶了她,我卻也虧心。”


    之後,便是死一般的靜謐無聲,落葵在滿心滿腦的茫然中探出一絲清明,這場景似乎並不是夢,是真實的曾經,曾經的過往,她心裏愈來愈痛,痛的幾乎要倒抽涼氣,隻不由自主的對自己一聲聲莫名詰問,誰對不起誰,誰又騙了誰,誰與誰長得像。


    心痛的冷汗淋漓,就連身子都微微顫栗不停,抖著抖著,卻又在轉瞬間換了風景,她與一個容顏模糊的青衫男子相對而立,立在不知有多高多遠的虛空中,她覺得身子涼津津的像是破窗戶四處漏風,垂首一瞧,竟瞧見一股股刺目的鮮血從身軀中逸了出來,天地之間彌漫開濃重的血腥之氣,伴著毀天滅地的巨大聲響,化作一個個詭異難言的光點沒入高空,她隨著光點望過去,極高極遠的天際邊有一道血痕正在緩慢彌合。


    那青衫男子瘋了般的衝上去,一把攬住她幾乎虛化的身子,臉貼上她已半透明的臉龐,哭道:“你別怕,別怕,有我在,你不會死的。”他已哭的無法自已,抽泣中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隻是連連搖頭,他話雖說的篤定,心裏卻清明,這情形木已成舟,說什麽都太遲了些。


    落葵臉色瑩白似雪,整個人愈發單薄的如一頁薄紙,在風中戰栗,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夢境是假的,傷也是假的,可她身上心裏的痛卻是真實無比的,她想要看清楚這個人的臉,努力了半天也是徒勞,隨即抬起滿是血跡的手,想要撫一撫他的臉,奈何指尖微顫,手臂疲軟,終是在離他臉龐一寸之處停下,她咬著牙極力不讓自己顫抖得太過狼狽,自己向來不是個臉皮薄的姑娘,但在陌生男子麵前,卻還是本能的想展現出一些同樣好看的顏麵來。


    一句像是早就存在腦中的話,她脫口而出:“你放了我罷,放了我去輪回,我情願一世一世受盡輪回之苦,也不願與你再相見。”


    言罷,她驚恐的望著自己的一雙手漸漸透明起來,再眼睜睜的望著自己的身軀一絲一縷的散開,最終化為星星點點的一片,在世間消弭散盡,徒留下一隻玲瓏嬌小的泣血朱雀,衝著那青衫男子哀鳴一聲,帶著痛楚的餘音爆裂開來,在半空中織成殷紅薄霧。


    人皆是有求生的本能,麵對這等死地,落葵的本能令她抱頭閉目,扯破了嗓子一通尖叫,將自己嚇得生生坐了起來,卻赫然發現自己仍坐在床榻之上。


    隻是她叫的聲音過大,扯得嗓子幹痛不已,順手抄起床頭的一盅冷茶飲盡,方才那夢境著實詭異,自己仿佛身臨其境,下意識的回神去想,仿佛這是一段真實存在的過往。


    落葵心間微訝,莫非真的是這些日子思慮過重,才會做這麽個嚇人一身冷汗的噩夢,真不知方才是自己入了旁人的夢,還是旁人擾了自己的夢。


    透過窗欞,隻見天際微白,原想睡到自然醒的,卻生生被個倒黴的青衫男子給攪和了,落葵撫額微微一歎,嗵的一聲躺回榻上。


    眯眼想了會兒,像是想清楚了噩夢連連的源頭,自京墨來到青州,住進水家,自己三天兩頭的便會做噩夢,不是被烈火焚身,便是與人打架鬥毆,醒來後渾身上下如同散了架,酸痛不已,今日更好,竟直接把自己弄了個灰飛煙滅,屍骨無存。落葵有些疑惑,莫不是與京墨八字不合,她重重點頭,嗯,八成是與他的八字不合。


    “落葵,落葵,你鬼叫甚麽,今兒個盛澤街大市。丁香燒了飯,趕緊起來吃。”真是想甚麽來甚麽,外頭傳來一陣急促嘈雜的砸門聲,吵得落葵腦仁兒疼,旋即便是扯著嗓門大咧咧的喊叫。


    落葵搖搖頭,衝著門外不耐煩的吼了一嗓子:“京墨,你若再嚎,當心我拆了你住的那間屋,讓你露宿街頭。”


    門外登時沒了聲響,落葵正沾沾自喜那頗有些震懾力的吼聲,不想一陣更肆意囂張的砸門聲,京墨那不懷好意的笑聲昭然若揭:“拆罷拆罷,拆了房我正好與你同住一屋,我還求之不得呢。”他略微一頓,笑聲直衝雲霄:“不過落葵,要不要我給你找個鐵鏟去,拆宅子可是要費些氣力的,你還是先吃飽些再說罷,怕隻怕你宅子沒拆掉,自己先吃成了個胖子可如何是好。”


    這一張嘴不停歇不換氣的說出一長串話來,令落葵不由的擔心,他會一口氣上不來把自己給憋死。她自問吵架絕非京墨的對手,索性噤口不言,免得自取其辱。


    一隻素色繡鞋衝著窗下的人影飛過去,窗紙應聲撕開個口子,京墨大聲慘叫後,這世間陡然安靜下來,安靜的不似人間。落葵長籲一聲,唇角上挑微微笑意淡薄,倚在榻上揉起額角。


    她一向自詡口齒也算伶俐,與蘇子對陣從不落下風。可自從遇上京墨,方知她與蘇子的淺薄沒見識,她與蘇子的口齒於京墨而言,隻比啞巴強上那麽一點點。


    依稀記得小時候,京墨雖然也得理不饒人,但並非像如今這樣牙尖嘴利口不留情的,誰知隔了數年再度相見,落葵這才知道用口齒就能殺人那才是一等一的好本事,當然不包括咬和其他任何零距離接觸,亦不包括唾沫星子淹死的。


    她自知沒有如此高的境界,也不想從被京墨罵死的經曆中得到所謂的言傳身教,就隻好以武力解決,這個法子雖說暴力,但是簡單易行,屢試不爽,況且自己甚麽樣京墨清楚得很,自然不用顧及什麽淑女臉麵。


    水家與京家是世交,書上對世交的注解是常來常往,互有姻親,往上數代都有交情的兩家。就好比水家與蘇家,雖然蘇子出生不久就沒了爹娘與其他親人,但這並不能影響他成為落葵父親的養子,更不影響水家與他家成為世交,至少落葵的子女可以與他的子女結個姻緣。


    可水家與京家這世交卻來的很沒由頭,父親在世時,落葵隻是在他說起過往舊事時,屢屢提到京家,而真正與京家之人相見,卻是在父親去世水家敗落之後,彼時困頓不堪的自己才從京家爺爺的口中得知,京家與水家真的是世交,自己竟還與這世交之子有一紙婚約,徹底推翻了她以往對世交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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