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見愁,倒是十分乖覺的一言不發,隻眸光嬌媚流轉,一邊覷著蘇子的神情,一邊捂著熱騰騰的杯盞,連灌了幾盞熱茶,才從寒冷中緩過勁兒來,拿著令牌衝著蘇子輕聲告退:“蘇將軍,住處已收拾好了,屬下去山中巡查。”


    蘇子微微點了下頭,和緩了語氣道:“你去罷,萬事小心,幾處陣眼與山門要格外仔細些。”


    見愁垂首稱是,疾步離去。


    此間事畢,蘇子陰沉著臉拉過落葵的手,杜衡在一側捧燈照著,那手上的新傷並非是尋常的刀劍留下,反倒是一朵朵花瓣狀的血痕,燭火流轉照耀下,那花瓣一瞬兒合攏,一瞬綻開,像是活過來一般,血色刺目。


    蘇子越看越恨,眸子厲色閃現,落葵自小到大淘氣,大禍小禍闖個沒完沒了,義父動了幾次家法,皆是他撲在落葵身上替了,後來義父去世,落葵成了孤女,縱使她闖再大的禍,他也從未舍得動過她一個指頭,如今他心疼的如珠如寶的丫頭,被人傷成這樣,他疼的殺人的心都有了,語氣也益發不善,齜著後槽牙像是要吃人一般:“這是修羅聖花留下的傷,幸而此人修為低微,你內傷不重,手也還好,落葵,到底是誰傷了你。”落葵身上的寒氣久久不散,唇齒間也是清冷逼人的氣息,神情平靜的將今日之事娓娓道來,言罷,她咬著牙憤恨不已:“蘇子,你去告訴雲良薑,若他下回再如此冒失,我就去告訴列侯,打斷他的腿。”


    “雲良薑的事,我會料理,你放心,隻是晉和。”蘇子微微一頓,他是豁達之人,不嗜殺戮,但也有不容觸及的底線,落葵,便是他的底線之一,他瞪著那傷,幾乎咬斷了壓根兒,惡聲惡氣的吩咐杜衡:“你去,吩咐晉和宮裏的人,用咱們觀裏的手段傷了她的手。”


    “等等,杜衡等等。”落葵連忙出言阻攔道:“如今多事之秋,蘇子,莫要再徒生事端了。”


    蘇子桀驁冷笑:“她能說打就打說傷就傷,我自然也能。”


    見落葵傷成這樣,手上恐還會留疤痕,空青早恨上了始作俑者,蘇子的睚眥必報甚合他的心意,他陡然驚覺,原來天不怕地不怕,活得肆意悵然竟是這般痛快,於是果斷添了一把柴,讓火燒的更旺些:“與不講理之人隻有動手這一招,落葵,若你不便動用宮裏的人手,我走一趟也未嚐不可。”


    落葵擺了擺手,很是無奈的輕笑:“你就別拱火了啊,罷了罷了,杜衡,你去罷,讓他們下手知道些輕重就好。”


    方才人多事雜,落葵顧不上手上的傷,這會兒閑下來了,她終於覺出手上火辣辣的生疼不已,碰了疼,不碰也疼,如同被蟻蟲啃咬,細細密密的疼鑽進骨髓深處,不多時,她的冷汗就下來了。


    蘇子又是心疼又是惱怒的瞟了她一眼,叮叮咣咣一陣輕響,翻出大大小小十幾個雕花玉瓶,重重摔在落葵麵前,斥道:“伸手,敷藥。”


    落葵縮著脖子乖順的伸出手去。


    蘇子一邊敷藥,一邊絮絮叨叨的罵個不停,字字句句皆是心疼:“你也是,她要打便打,明知打不過她,你還不跑,你長腿是幹甚麽使得,我教你的打架兩大法則你都就飯吃了麽,不知道修羅聖花留下的傷痕去不掉麽,你這樣難看的一雙手伸出來,哪裏還有半分姑娘家的體麵,回頭再因為這個嫁不出去,我可不養你。”


    落葵疼的直抽冷氣,聽得這話,咬著牙一邊笑,一邊擠眉弄眼,示意蘇子輕一點。


    蘇子手上愈加輕柔,口氣也愈加凶殘:“疼麽,知道疼你還往上衝,你莫不是傻,平日裏的那些機敏都去哪了,真是不疼不長記性。”


    空青失笑,心道這哪裏是兄長,這分明就是個親爹,還真是長兄如父,訓起落葵來毫不留情,繞是她平日裏再牙尖嘴利,這時候也隻能服軟,老老實實的聽訓。他眸光在落葵臉上一繞,連連輕笑:“還好還好,臉色還好,氣息也還好。”


    落葵翻了個白眼兒,哼道:“你是想說幸好沒打在臉上,沒有鼻青臉腫破了相罷。”


    空青臉色有些尷尬,心中所想被一語道破,他不禁一時無語。


    落葵笑望著蘇子,輕輕蹙眉:“蘇子,我還是更喜歡你對著旁人,一臉狂傲不屑的樣子。”


    蘇子狠拍了她的額頭一下:“你是說我對你太好了,你受寵若驚。”


    落葵縮了縮脖子,一臉心虛。


    敷完了藥,藥膏未幹之時,落葵支棱著雙手甚麽也幹不了,抿了抿幹幹的唇,衝著蘇子討好笑道:“我渴了。”


    蘇子翻了翻眼皮兒,幹脆利落的吐出兩個字:“渴著。”


    落葵哀嚎一聲,可憐兮兮的趴在桌上,眸子滴溜溜亂轉,道:“我餓了。”


    “你不是赴宴去了麽,那麽些山珍海味你都吃不飽麽。”蘇子怒道。


    落葵撇著嘴委屈道:“赴宴這種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向來是喝酒說話鬥心眼兒,哪裏吃得飽飯啊。”


    蘇子隻好一甩衣袖,又氣呼呼的扔下兩個字:“等著。”轉身便去了灶房。


    山腹之中十分寂靜,因為寂靜,時光無聲流逝的十分緩慢,兩隻手敷藥敷的緩慢,蘇子在灶間燒飯也很緩慢。更漏聲聲聲輕緩,香爐上輕煙緩緩,流光仿佛在這一刻停住。


    望著蘇子在灶間忙活的身影,落葵頓覺心圓意滿,再沒甚麽缺憾了,她想,若此生就這樣度過也很不錯,與蘇子相依為命,再多的血雨腥風又有何懼。


    想到出神時,她臉上浮現出淺淺笑意,唇角綴這兩顆小巧的梨渦,不同於往日的冷清,竟有種別樣的嬌俏。


    空青看的微癡,移眸見她幹涸的雙唇,忙斟了一盞茶,遞到她的麵前。


    落葵回了神,就著他的手一飲而盡,淡淡道:“實在是委屈青公子了,這觀裏經年累月的沒甚麽人,太過冷清簡薄,許多事情都得咱們自己動手,好在咱們隻是休整幾日,待文元大好了,可以動身回到族中,咱們便離開此地。”


    空青抬眸,隻見她臉上又是如常的冷清模樣,仿佛方才的嬌俏和孩子氣都隻是他的錯覺,他頓時心間一酸,她還是信不過他,從未想過他也能成為她的依靠,再聽得此言,心中益發鬱鬱,他雖不屑與京墨相爭,但一想到回了水家,便要多一雙敵對的眼睛,做事說話都束手束腳,如何有在這山腹之中來的自在,遂咬了口舌尖,狠狠揉了揉心口,輕咳時唇角再度逸出血絲,苦笑道:“破除結界時,我受了些傷,隻怕是要多歇上幾日了。”


    落葵雖未見空青顯露過修為,但他能得川穀這麽個神君青眼相待,那定然也不是一般的修行之人,卻依然被曲天雄設下的陣法所傷,不禁吃了一驚,急切道:“你怎麽受傷了,傷的重不重。”


    空青暗自喜悅,說起話來益發裝的有氣無力:“那陣法雖然尋常,但反噬之力頗為厲害,我一時不察,傷著了一二,不妨事的,歇幾日便好了。”


    飯香從灶間繚繞而出,若隱若現,十分誘人。有多少年沒有吃到蘇子燒的飯了,在挑弄人心裏謀一碗飯吃不易,被哽的食不下咽也是常事,落葵失神間,杜衡悄無聲息的靠過來,衝她耳語了幾句,邊說便小心翼翼的瞧灶間一眼,生怕被蘇子聽了去。


    落葵臉色微沉,聲音低不可聞:“這麽些年了,他竟還在找,他是要瘋了麽,放著偌大的天一宗不管,反倒發瘋了一般的找他。”


    杜衡亦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幽幽歎了一聲:“當年,蘇將軍不也是如此,瘋了般的找她。”


    “他怎能與蘇子相提並論。”落葵十分不屑,挑了挑眉稍,輕聲道:“此事千萬瞞住他,若有此人進京的消息,即刻來報我。”


    杜衡不語,隻憂心忡忡的遙遙望了蘇子一眼。


    落葵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輕聲道:“放心罷,已過去了那麽些年,不會這麽巧就遇上了的,再說了,即便遇上了,他也不是咱們的對手。”


    杜衡滿腹心事的籲了口氣,道:“喏,那屬下這就吩咐下去。”


    空青並未事事留心的那種人,但見落葵與杜衡竊竊私語,神秘異常的模樣,也不由的起了心思,眼看著杜衡出了門,便湊到落葵身旁,輕聲打聽起來:“甚麽事,瞧你臉色不大好。”


    落葵輕笑著避重就輕:“沒甚麽事,青公子餓了罷,蘇子的手藝極好,青公子有口福了。”


    空青心下微沉,隻好笑道:“你是至陰至寒之體,若是能以萬年玄玉養護,於你的體質和修為都大有好處的。”


    落葵笑道:“萬年玄玉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我有這一潭寒潭之水養護,就已足夠了。”


    文元說過,投其所好才能討姑娘歡心,那麽萬年玄玉就是落葵如今的所好罷,空青抿唇笑道:“此物難得,也並非不可得,他日我尋一塊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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