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驟然就紅了臉龐,咬著壓根兒,語焉不詳的哼哼了一句,胡說甚麽,眼見外頭飛雪茫茫,越下越大,忙急匆匆的出去,把棉布門簾重重掀到門框上,砸的咚的一響,一股寒風竄進屋裏。


    “走慢點,別摔了,摔壞了,有人心疼。”江蘺笑的直打跌,追著杜衡身後奚落不止,總算是找補回一點顏麵,心底暢快不已。


    杜衡頭也不回的越走越快,像是身後有一隻惡狗追著在咬,身影轉瞬就融進了茫茫飛雪間,消失不見了。


    江蘺的丹鳳眼笑的眯成兩道縫,如同兩道新月,彎在臉頰上,見左右無人,他忙不迭的從袖中掏出一支狹長如意紋錦盒,眸光溫柔,笑顏和煦:“來的路上,我見著這個不錯,就買下來了,你瞧瞧。”


    落葵滿腹狐疑的打開一瞧,眉眼驟然彎起,蕩漾出無盡如春笑紋:“可不是件寶貝麽,真難為你能把這麽個東西給翻出來。”


    那是一支玳瑁簪,雖經了數百年的風雨打磨,有了歲月的痕跡,但仍舊精美絕倫,她仔細端詳,眸色一瞬,疑惑笑道:“這應該是一支雙珠玳瑁簪,雙珠去哪了。”


    “雙珠,我不知道啊,買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江蘺是頭一回買這些姑娘用的釵環,沒把廢銅爛鐵買成金子銀子價兒,就已經是萬幸了,哪裏還知道缺甚麽少甚麽,不禁茫茫然的望過去。


    落葵伸手在簪子上來回摩挲,不以為意的輕輕一笑:“許是年代久遠,遺失了,不打緊。”她探過頭去,示意江蘺把發簪插在自己的發髻中,對著菱花鏡左右照了照,笑的像孩子一樣開懷暢快:“你買的,我都喜歡。”


    江蘺眉眼俱笑的端詳良久,玳瑁簪別在落葵發間,好看是好看,可總覺得少了些甚麽,或許就是少了落葵所說的雙珠,他把簪子拆下來,收到錦盒裏,鄭重其事道:“有紙筆麽,你把雙珠畫出來,我回頭配好了,你再戴上才好看呢。”


    落葵秀眉微挑,想了半晌,扯過手邊兒的紙,筆上添飽了墨汁,在紙上畫了一串雙珠流蘇:“大概就是這樣的,我是幼年時在書上看過一眼,記不真切了,這些小物什,差不多就行了。”


    江蘺徐徐吹幹了墨跡,攥住落葵的手,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彎成兩道新月,笑意溫柔如水:“你畫成甚麽樣,我就請師傅做成甚麽樣,左右都是你喜歡的。”


    落葵臉上有些紅,不知是炭火烤的,還是心裏的暖意湧了上來,纖長微卷的眼睫微微顫抖,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就很好,沒有算計沒有爭鬥更沒有仇怨,隻要自己能有靜好歲月,她可以暫時不去想,也不去做那個負重前行的人,她覺得心圓意滿,任由江蘺攥著她的手,靜靜相望。


    流光似乎在轉瞬間停駐下來,燈花偶然爆出一聲半聲的輕響。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天也有些黑了,江蘺回過神來,望了一眼窗外,昨夜他來時,雪下得正大,撲了滿身,淋得濕透透的,看著可憐極了,這才沒有被轟出去,那今日呢,蘇子回來了,會不會就把他轟出去了,他忐忑不安的掙紮半晌,心如明鏡,想和落葵有個好結果,就要與蘇子和解,與自己和解,放過並接受彼此,他打定了主意做一張盡職盡責的賴皮,貼上就撕不掉,平靜的一語:“天快黑了,蘇子呢,還不回來麽。”


    蘇子早在三日前,便將所有陣旗煉製好了,起初他是一日煉製二十杆,後來煉製之法漸漸撚熟,便一日可煉製五十杆,竟無一失敗,隻不過他倒黴,趕上幾日陰雨天,沒有日頭也沒有月華,無法煉製,入了冬後更是連著陰天,沒幾日晴天,不然還能煉製完的更早些。


    被困在家裏如此之久,終於可以回歸自由,放飛自我,蘇子還不可了勁兒的折騰,不折騰到花光了銀子,筋疲力盡,他是不會回來的。


    落葵抬眼瞧著窗外,院中覆了薄薄的雪色,隻有江蘺杜衡走來時留下的淺痕,她心中有一點妄念,若蘇子和江蘺真的能就此化幹戈為玉帛多好,不禁抿嘴一笑:“今日盛澤街開市,我給他拿了三十兩銀子,他不花個幹淨是不會回來的。”


    江蘺重重捏了下落葵的手,算是勸慰她,自己已經放下了,讓她也放下,就讓恩怨舊事隨歲月消散,他輕輕笑道:“聽說過,是個仗義疏財的性子。”


    落葵撲哧一笑:“仗義疏財,能把揮霍無度說的這般清新脫俗,也是不易啊。”


    “臭丫頭,你還罵我。”話音方落,門外響起蘇子佯裝慍怒的聲音:“虧我看你這陣子瘦的厲害,還買了盛德軒的菜回來,想給你補一補,你的良心不痛麽。”


    蘇子提了個食盒進來,一層層擺在桌案上,有葷有素,有涼有熱,皆是盛德軒的名菜,望之秀色可餐,聞之香氣撲鼻。雨滴書屋


    落葵瞧著一桌子珍饈美味,這可都是盛德軒的名菜,貴得嚇死人,不禁按了按心口,隻覺肉疼:“你這是打劫了哪個富戶,出手這麽闊氣,馬上年下了,用銀子的地方多,你還不省著點。”


    蘇子瞥了江蘺一眼,冷言冷語的哼了一聲:“這不是有江少主在呢麽,總不好讓江少主跟著咱們吃糠咽菜罷。”他轉頭望著江蘺,沒安好心的一笑:“江少主,你也總不能在我們家白吃白住罷。”


    江蘺麵露尷尬,訕訕道:“那是那是。”伸手從袖中摸出一包銀子,放在桌案上。


    蘇子拿過來掂了掂分量,不屑的輕嗤一聲:“江少主,你這是打發要飯的呢。”


    江蘺又忙著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拍在了桌案上,心下念叨,幸而這回出來沒忘了帶銀子,不然蘇子那個暴脾氣,銀子給少了,還真有可能將自己打出去。


    蘇子輕飄飄的掠了一眼,繼續不屑的冷笑連連:“江少主就是闊氣啊,一出手就是二百兩銀子。”


    江蘺長眉一軒,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蘇子收了銀子,以後自己住的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給,留著買零嘴兒吃。”蘇子把銀票收好,那一包散碎銀子推給了落葵,望著江蘺,滿臉嫌棄道:“得了,看在銀子的份上,就容你住著罷,不過,先說好,你去住西屋,夜裏不許來落葵的房間。”


    你說不讓來就不來啊,雖說長兄如父罷,可你又不是小妖女的親哥,自然也就不是她的親爹,我偏要來。江蘺暗自腹誹不已,臉上卻不露分毫,隻陪著笑,言不由衷:“你放心,我肯定不來。”


    放心,放心個鬼,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蘇子根本不信江蘺的這套鬼話,暗自盤算著是安排人在房間門外守著,還是自己在落葵房裏打地鋪,親自看著。


    他進而搖頭感慨,江芒硝貴為一宗之主,掌管偌大的天下第一宗,卻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住,剛說出口的承諾翻臉就毀了諾,說出去不讓人笑掉大牙啊。


    他看了看落葵,又想到自己,自己是江湖中凶名赫赫的大魔頭,可卻連自家妹子都看不住,被人打臉打的啪啪響,說出去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這是甚麽。”蘇子想來想去,想的腦仁疼,拿過桌案上的錦盒,打開一看,是一支玳瑁簪,他瞥了落葵二人一眼,搖頭譏諷:“買給你的,這也不好看啊,還沒我買的好看,江少主,你這眼光不行啊。”


    落葵正捧著個鹵雞腿啃得不亦樂乎,聽得此言,油乎乎的雙手在身上抹了抹,劈手奪過簪子,收到錦盒中,塞了滿嘴的肉呢喃不清:“好看,怎麽不好看。”


    江蘺聞言,挑眉一笑,示威般的望向蘇子。


    蘇子搖了搖頭,輕嗤道:“這東西鬼氣森森的,你戴著不怕變成麵目猙獰的女鬼啊。”


    落葵偏著頭,抱著江蘺的臂膀,衝著蘇子討好笑道:“怎麽會呢,即便不好,有你在,甚麽鬼都不用怕的。”


    蘇子被這兩個人膩歪的直犯惡心,重重拍了下落葵的額頭,印上半個手掌印兒,啐了一口,搖頭道:“看不下去了,這桌子盛德軒便宜你們倆了,我帶著杜衡和小丁香吃好的去。”


    落葵並不知道蘇子與江芒硝之間的約定,她以為蘇子沒有攆了江蘺出去,沒有攔著自己與其親近,便是默認了此事,她萬萬沒有想到,蘇子和江芒硝有另一套打算,都想借著藏寶之地的開啟,徹底了斷了他們二人的念想,也正是因為如此,江芒硝才會放任江蘺負氣離開,畢竟用情至深,被欺騙後才死都不肯回頭。


    是夜,綿綿無絕的雪停了,一彎月斜倚在梢頭,映的雪地冷白,愈發淒清,杳無聲息。


    一聲尖利的慘叫劃破暗無人聲的夜間,緊跟著便是江蘺淒厲的喊聲,震得人耳膜生疼:“有鬼啊,有鬼,小妖女,小妖女,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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