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篇


    瑩l生下兒子之後,和我說了幾句話就昏睡過去,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天裏,我時常凝視著這個繈褓裏的孩子,想從他身上找出和胤g相似的地方。他是個不大愛哭的孩子,這算是像胤g的地方麽?


    洗三之前,瑩l一直沒醒過來,我也不忍去叫她。倒是鈕鈷祿氏那兒讓我不斷懸著心,我命紮克丹帶人緊盯著瀛台,生怕她會對瑩l不利。誰知,事情倒出乎我的意料,鈕鈷祿氏老實得很,到了洗三的時候,還特意派人出來給十五阿哥送上了添盆禮,並說太後因身體不豫,不能親至,盼以後能見小阿哥雲雲。我哂笑,這鈕鈷祿氏也終於服老了?


    我依然想從這個被我起名做“永b”的孩子身上找出胤g的影子,可是這總會讓我不能如願。雖然他還是不愛哭,但是我也實在不能從那張混沌未開的小臉兒上看出“冷麵王”的影兒。而且,他一看到我總是會撇撇小嘴兒合上眼皮——我暗道,難道這真是這輩子的冤家?我總不能隻憑他不愛哭,就認定他是胤g啊……


    那天我前頭事兒結了之後去看瑩l,才走的寢宮門口的位置,就聽見裏頭傳出一陣動靜,孩子的哭聲兒,宮女、嬤嬤哄孩子的聲兒裏頭夾雜了一句瑩l說的話:“我看阿哥不常哭,也不常有動靜,怕他耳朵有什麽毛病,聽不見聲響才不哭的……趁他想睡的時候,叫他一聲兒試試,阿彌陀佛!耳朵沒事兒我就放心了!”


    我聽了之後哭笑不得,笑罵:“你這個做娘的就這麽幹?”瑩l不好意思的和我說了她嚇唬孩子的緣由,我更哭笑不得了!她怎麽想的?我和她的兒子怎麽可能是個先天失聰的呢?雖說是瑩l這個傻額娘做的傻事兒,不過,我聽著孩子那矯情的哭聲倒也有點確定,這個孩子,該不會是胤g吧……如果真是他,雖然是個嬰兒,可他大約也拉不下臉這麽哭。


    或許,他不是胤g,我心裏究竟是什麽感覺呢?是惆悵?還是……別的什麽?我說不清。


    那段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兒就又是一年。春天裏的一天,我突然聽說了一件事,永琪的那個侍婢看上了張若澄家的園子,竟要強行“買”了去,永琪那個不著調的還縱著她。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我險些撕了手裏的折子,怪不得瑩l當時納悶的說我們來的這個地方“綱常崩亂”,果然!處處熟悉,又處處不熟!永琪進來“請罪”的時候,我連問都沒問就打發他滾去外頭跪著。弘晝倒也是個明白的,看我急了,火燒火燎的出去讓人去叫來了瑩l,他倒知道拿什麽滅我的火。最後,我還是把永琪那“兩口子”處置了,他想要的既然簡單,我也滿足他。他說他為了肖氏可以放棄一切,肖氏也是個不在乎榮華富貴的,那就讓他去和那個肖氏做一對兒平頭夫妻罷!——瑩l說我:“此計何其毒也!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啊!就算永琪是薛仁貴,那個肖氏也必不是柳迎春的心性……且等了瞧吧,將來永琪必定有後悔的那一日!”


    後悔?就是真後悔了,又上哪兒飲後悔藥去?我說:“我又不是妙手回春的大夫?管天管地,還能連他後悔藥的藥方都配出來不成?”


    這件事,有一個結果是我們都樂意看到的:再也不用聽肖氏的那些“奇聞異事”在耳邊聒噪了。


    六月,驕陽如火的時節,我帶著瑩l和“兒子”們去承德避暑。瑩l這一陣兒又急了,永b七八個月大了,可一丁點兒咿呀學語的跡象都沒有。我拿她沒轍,莫不是從前擔心兒子“失聰”,如今又擔心他“失語”?男孩兒嘛,說話晚——這也是從前皇瑪嬤和我說的,皇父和我,說話都不如幾個姐妹早。見瑩l著急,我把永d放給了她,讓她在萬樹園和永d一道習騎射。那天土謝圖汗過來,我也讓永d過去相陪,永d進帳殿的時候,給了我一種欣喜的感覺——這是個不錯的孩子,隻是之前讓弘曆壓的太唯唯諾諾了些。雖然我對永b的期望更深,但是這個永d,也是個可塑的,他還小,慢慢來吧。從帳殿回到煙波致爽齋的時候,一瓶荷花在我的窗頭開得正好,宮女說,是瑩l命人送來的,還說瑩l現在抱著永b在水心榭賞花。我暗笑:真是個閑不住的!到了傍晚,瑩l才抱著永b回來,一問才知道,她真是閑不住,賞了花,又在園子裏逛了一回才回來。看她不說話,隻把目光放在牆上,和我說:“這是題給胤g的?”我一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戒急用忍”,我從她身後環住她的腰:“戒急用忍,行穩致遠……”


    老四篇


    知道了我這輩子是做這麽個“熟人”的兒子,我氣得直想把黑白無常和那個什麽閻君、判官一股腦變成。


    弘曆隻看了我一眼,就火燒眉毛去了寢宮看那拉氏。什麽性子!黑白無常不是給你托夢了麽?你老子還不如你女人重要?!


    我不想吃奶,可我每次這麽說我“不想吃奶”的時候,我聽到的都隻是一聲兒啼,然後就會有精奇嬤嬤抱著我一驚一乍的哄:“呦!小阿哥餓了呢!”


    好吧,就算是我餓了吧,這個時候我隻是個奶娃娃,說話變成了兒啼,於是,我不再嚐試著說話,每天除了吃,我隻能睡。


    大概是我出生的第二天晚上,黑白無常又來我的夢裏“找我”了。我聽了一圈兒才總算聽明白,原來,我出生的消息報到了鈕鈷祿氏那兒,鈕鈷祿氏背後異常惱怒,隱隱有要對我不利的架勢。黑無常給鈕鈷祿氏托夢,說十五阿哥乃是先帝下凡,天子命格、真龍護體,若是妄害帝星,將來死後必然墜入地獄萬劫不複。而後白無常又幻化做我前世的模樣和鈕鈷祿氏說了“不可造次”,又從泰陵拿出一串我前世常佩的佛珠放在了鈕鈷祿氏枕邊……聽說,鈕鈷祿氏醒來之後見著那串佛珠,登時臉上就變了色,忙命人更換了給我送來的添盆禮。我冷笑,這個鈕鈷祿氏糊塗了?皇嗣的主意也是能打的?她不會以為,那拉氏真能讓什麽東西都能近我的身吧?


    聽精奇嬤嬤們說起那拉氏生產的時候說的不讓弘曆管她,一定要保住小阿哥……我心裏也是酸酸的,這個那拉氏,比弘曆明白啊!弘曆在屏風後頭說給那拉氏聽的那段話也不錯,從來就是“寧跟討飯的娘,不跟當官的爹!”——這話,二哥胤i相信,我也相信。聽到這兒,我覺得弘曆倒也不那麽糊塗了,我想,許是他不那麽老的緣故……


    才出生的三天裏,我常見到弘曆,他總是坐在那拉氏床前,命嬤嬤抱著我給他看。他看的很仔細,我總想著,他是不是連我的胎發都查的一清二楚了?看什麽呢!上輩子又不是沒見過!我閉上眼睛假寐,不想看他。


    再見到那拉氏,已經是三日之後了,生下我,她昏睡過去足足三天。那拉氏這個“兒媳”並不討厭,讓我總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我很久違的氣息。因此,我並不討厭那拉氏抱我,而且,我還很喜歡那拉氏的懷抱,穩穩當當的,很溫暖。像……一個人。隻有她,會那樣抱著我,把我貼在她的心口上。那拉氏很著急,因為我不哭。那天,她在我旁邊躺著,她身上暖暖的,香香的,熏得我頓時來了困意,打了個哈欠就想睡著的時候,那拉氏突然在我耳邊叫了一聲:“永b!”


    嚇得我一個激靈,怒道:“放肆!”入耳的自然又是一陣響的不得了的哭聲。那拉氏見我哭了,似乎才放下心。後來她和弘曆說,總算放心了,我不是失聰的。我對這女人哭笑不得了……我覺得我來的這個地方很奇怪,我知道的弘曆和那拉氏是隔心的,以至於那拉氏最終幽居到死。可是在這兒,弘曆和那拉氏卻是夫妻情深,依稀可以看出,甚至是那拉氏專寵。而且,因為那拉氏的專寵,甚至改變了一些我知道的事實,比如我是“十五阿哥永b”;比如應該是“永琰”生母的魏氏被囚在北五所的一處冷宮裏;比如瀛台裏住著的不是載且晃弧襖戲鷚迸ヮ藶皇稀


    那拉氏是個不錯的母親,和她……很像,很像很像。有時候我甚至能夢到是她抱著我,醒來一看,卻是那拉氏抱著我的。春天,那天皇額娘正抱著我在禦花園賞花,她身邊的容嬤嬤來和她說了永琪縱著他的侍婢搶張若澄家院子的事兒。我險些氣炸了肺,張廷玉是我的股肱之臣,當時知道弘曆給他上了個“文和”的諡號,我就多少有些不滿的。在我看來,我的這位宣力大臣,足以當得起“文正”。那拉氏要嬤嬤帶我回啟祥宮,我不樂意,故意放縱的讓自己大哭,抓著那拉氏的衣襟兒不鬆手,我要去看看弘曆怎麽發落那混賬行子!這事兒,弘曆解決的還是圓滿的,想想他奪了永琪的一切卻隻給他一個“至愛”我就想笑。或許,或許這才能真正知道,這究竟是不是至愛吧?


    六月,承德避暑。我怕熱,喜歡的地方隻有兩個:圓明園和避暑山莊。這輩子我是生在圓明園的,如今再去避暑山莊,我很高興。那拉氏興致也很好,才去了避暑山莊,就抱著我去水心榭賞荷花。還命人去找一隻大玻璃花瓶把花折了送給弘曆,這個那拉氏也是個心細的,和她……更像了。賞了花,她又抱著我上了肩輿,到處逛了逛,離得遠遠的,她給我指著看了獅子嶺。


    “獅子嶺下,就是獅子園……”她語氣惆悵。


    獅子園,多熟悉的地方啊。


    回到煙波致爽齋,弘曆在那兒批折子。我暗暗點頭:還算勤政。那拉氏和弘曆說笑幾句,看見牆上的一道匾,斂了笑,抱著我走過去,直勾勾盯著那道匾。我想,我閉著眼睛都能仿出皇父的那幾個字:戒急用忍!


    “這是您題給胤g的?”“那拉氏”語氣輕輕的,在我聽來卻重逾千鈞。難道她是?……她是?……


    “弘曆”從後頭走過來,環住她的腰:“蘇軾《留侯論》中說‘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他性子隨你,雷厲風行,有時候難免急了些、硬了些。疾風突至,能折枝斷木而難折勁草。戒急用忍,行穩致遠……”


    他是?!她是?!!我——黑白無常說的是,果然是熟悉得很了!原來是她,原來真的是她。我把頭埋在皇額娘肩上,閉上眼睛,額娘,我累了,累極了,能不能先不告訴你們?讓我任性一次?成麽?


    白無常飄到我的腦子裏,笑嘻嘻的說:“陛下,您想認也不成啊……您忘了,您可還沒開尊口學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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