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細雨仍未停歇,薄霧在山巒間經久不散,蒸出個雲霧繚繞的天地。


    一輛藍白相間的老吉普行駛在臨江郊外一條破敗不堪的二級公路上,紅藍警燈在車頂閃爍,嘹亮刺耳的警笛聲像柄利劍直直劈開了晨曦濃重的雨幕。


    賀慎又一次被劇烈的顛簸撞上了車頂,他條件反射般坐直身體,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蜷縮在警車後座本來就有些憋屈,這一撞的力度之大,差點把十幾年車齡的老吉普直接給開個天窗出來。


    賀慎一雙惺鬆睡眼,三秒之內由懵懂迅速恢複了清明,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頭頂,濃眉倒豎,


    “我說唐三兒,你丫會開車麽,這一驚一乍的,想嚇死老子?我可告訴你,今天晚上,你要是不整個魚翅撈飯給老子壓驚,就扣光你本月獎金!”駕駛座上的年輕刑警唐杉有著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這使他原本平淡的五官也顯得神采奕奕起來。


    此刻,這張神采奕奕的臉皺得像枚柿餅,唐杉叫苦不迭,顯然並未受到上司威脅,


    “老大,勞煩您睜開貴眼看看,就這路況,就咱這老爺車,也就是我,隨便換個旁人早趴窩了。為了保證您老的睡眠質量,我操著十二萬分的小心,到現在踩離合踩得我小腿肚子都抽筋了呢……還魚翅撈飯給您壓驚,您請我吃個豬蹄膀補補還差不多。”嶽綱坐在賀慎身邊,一路上給賀慎充當人肉枕頭,他揉著酸疼的肩膀,還在那兒和稀泥,拍了拍唐杉的靠背,


    “三兒,怎麽說話呢,合著賀隊被驚醒你沒錯啊,不知道咱們頭兒自打上次開會睡覺被點名批評落下心病了麽,就你這種整法,要是頭兒以後開會都不敢打瞌睡了你負責啊?”他轉頭麵向賀慎,一臉關切,


    “……話說回來,哥,您昨晚上上了幾個妖精啊,累成這樣,雖然年輕,可也得顧惜著身體不是……”賀慎眯著眼睛看他,半晌,冷嗖嗖地回答,


    “嗯,晚上的壓驚飯,換你請!”他揉了揉酸澀的眼角,有些懊惱,昨晚失眠了!


    賀慎睡眠質量極好,幾乎沾枕頭就能睡著,至於昨天晚上......他拿出手機滑開屏幕,手指放在一封郵件上,上麵隻有短短一句話:我隻是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勇敢,謝謝你成全了我的勇敢!


    手指輕輕滑動,略一遲疑,他點擊了刪除!嶽綱明顯沒有注意到賀慎的微表情,他還自顧自地沉浸在即將破財的心驚肉跳中,極度可憐地雙手合十,臊眉耷眼地自我救贖,


    “別介啊,賀隊,魚翅撈飯它不壓驚啊,我給您買十盒安宮牛黃丸吧,那效果可比魚翅撈飯好,再不行,我去天橋底下找劉半仙給您畫張符……”玩笑還沒開完,警車到地方停了,嶽綱自發閉了嘴,一車人眼望著車窗外,頓時都有想罵人的衝動。


    “操!”副駕座的葛青歎為觀止,


    “這趕集呢?!”也難怪他歎為觀止,前方拉起的黃白相間的警戒線之外,密密麻麻地圍滿了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裏三層外三層。


    知道的,是命案現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民眾在圍觀奧運火炬接力或者大型花車巡遊表演呢,仔細看去,中間還夾雜著不少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聲勢浩大,極其壯觀!


    可這明明隻是郊區一條穿村而過的、坑坑窪窪的、雙車道,幾乎廢棄的二級公路啊!


    還有,這些圍觀群眾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比警察來的還快?!大概是公眾和媒體已經圍觀了好一會兒,該嚼的猛料也嚼沒味兒了,猛然間看到一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來了,立刻像蒼蠅聞到臭雞蛋一般


    “嗡”地圍堵過來。賀慎猛地推開車門,潮濕的雨汽夾雜著某種奇怪的氣息撲麵而來,鑽進鼻腔肺腑,他悶咳了一聲,覺得也沒比車內幾個大老爺們的汗臭味兒好多少。


    他往警車旁一站,像脫胎換骨一般,整個人和方才在車內的插科打諢的氣場完全不一樣了。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上頂天下立地,白色緊身半袖衫,黑色休閑長褲,胖瘦適中,身材勻稱,一副長期鍛煉形成的結實骨頭架子往那兒一戳,再配上硬郎俊挺的五官,比雜誌上擺拍出的型男還打眼。


    “警察同誌,死者到底是不是劉富興?”


    “請問,劉富興是自殺還是他殺,如果是自殺,和他午夜爆出的視頻有關係麽?”


    “請問死者是被活活壓死的麽?”……賀慎聞言看了看靠前的幾位氣喘籲籲的記者,又看看他們手中話筒的標誌,心裏比了個中指,嘴上卻溫聲說道,


    “各位,你們這麽專業的問題,我,嗬嗬……”,真是無語了,他一指站在身後的嶽綱,


    “還是讓我們的刑警隊長來回答吧!”嶽綱疏朗的長眉皺了起來,賀隊,您還真是記仇啊!


    聞言,所有的長槍短炮瞬間轉移了方向,趁此空隙,賀慎撥開人群,彎腰鑽進了警戒線。


    一個身穿警服的小幹警迎了上來,賀慎瞟了一眼已經先一步到達現場的法醫管嵐女士,一邊問小幹警,


    “哪個單位的?”小幹警挺年輕,臉上長了兩顆青春痘,以鼻翼為中軸線還挺對稱,彎眉圓眼,很有喜感,


    “我是雨花鄉治安幹警王小萌!”


    “王小萌!名字不錯”,是挺萌的!賀慎拍了拍王小萌的肩膀,


    “說說吧,什麽情況!”說話間,賀慎的隊伍也擠過人山人海到了跟前兒,不用賀慎派活兒,迅速進入各司其職的狀態。


    王小萌對賀慎詳細講述了事發經過:今晨六點鍾,110接到報警,省道520雨花鄉段發現屍體。


    110接警後立刻通知了離事發地點最近的雨花鄉派出所,當時出警的就是王小萌。


    他和同事第一時間趕到了案發地點,發現情況挺棘手的,就立刻劃定了警戒範圍並報告了上級。


    賀慎點點頭,示意他做的不錯,然後轉身去看現場。誠如王小萌所言,現場情況的確挺棘手的。


    其實,用棘手這個詞是因為,實在無法用語言確切表達,如果非要表達,那就是血腥+惡心+慘烈+驚悚。


    警戒線拉得很長,有一百多米。這段路麵斑斑駁駁,碎肉骨渣與泥土渾水攪拌在一起,瀝瀝拉拉的綿延了很長一段距離,部分血肉被雨水衝下了路基,流進了路邊的荒草叢。


    靠近路中心的方位,有一大灘血肉尤其觸目驚心,如果可以稱其為血肉的話。


    一大片暗紅的東西緊緊貼合著路麵,像是路麵基石的一部分,但賀慎知道,那其實是人體經多次碾壓,一部分肌肉骨骼被碾成了照片一樣的厚度,看上去就像路麵的一部分,隻不過顏色更深而已。


    靠近路邊,還有一團東西,堪堪沒滾下路麵,應該是頭發之類的粘連物,也是血肉模糊的一團。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鼻翼間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這味道讓他有種錯覺,仿佛聽到了昨夜公路上大車呼嘯而過之時車輪帶起的血水四濺之聲。


    賀慎叼了顆煙,順著一路鋪陳的血跡繼續往前走,迎麵遇到管嵐,他彈了彈煙灰,調侃道,


    “嵐姐姐,這身警服穿您身上甭提多漂亮了,根本看不出您四十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二十四呢!”管嵐白了他一眼,沒搭腔,走去警車後備箱取工具。


    賀慎自嘲地笑了笑,管嵐是臨江市局鑒證科資曆最深的主任法醫,老公是賀慎的頂頭上司,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孫大海。


    高技人員+強硬後台=牛叉的資本!因此,管嵐當之無愧被稱為


    “市局第一霸王花”,還是常開不敗的那種!昨夜到現在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屍體又遭無數次碾壓,在這種情況下,取證難度大大增加,也難怪管嵐沒好氣兒,誰一大清早看到這麽糟心的玩意兒,心情都好不到哪兒去?


    !一輛黑色寶馬760,被雨水衝洗得鋥明瓦亮,極其高調地停在路基下的雜草叢中,與這坑坑窪窪的路麵和四野荒涼的風景極不協調。


    這樣的車子合該停在高檔酒店飯莊的門口,不知一路開到這荒郊野外來,那嬌貴的底盤得被虐成什麽慘狀。


    透過車窗,能看到負責痕檢的嶽綱正趴在車子裏忙碌,英俊的麵容此刻異常嚴肅。


    賀慎蹲在路邊,緩緩吐出最後一口煙,將煙頭碾滅,仍出警戒線。這是一條雙車道公路,年久失修,路麵凹凸不平,大坑連著小坑,這樣的公路早該被淘汰了,但看路上的車輪印跡,顯然這條路不僅沒被淘汰而且利用率還出奇得高。


    他轉頭招了招手,王小萌乖巧地跑到他麵前,也蹲了下來,像隻乖巧的大花貓。


    賀慎挺喜歡這個年輕人,覺得他身上發散著一股子肉眼可見的活力,這活力輻射麵還廣,能感染周遭的人,真是沒白叫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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