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衛容琳這邊。


    文氏知道她心裏氣不過,便隨她一起到了集香居。


    兩人都沒顧得上吃飯。


    流雲離開以後,衛容琳便開始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你怎麽就那樣沒用?”衛容琳衝著文氏發起了脾氣。


    “若你不是妾室,今天我又何必受這種氣?


    “那成衣鋪子,我還不是穩穩地就到手了?”


    文氏默不作聲,一屋子的丫頭早被她遣了下去。


    她又何嚐不想?呂氏都走了這麽多年了。


    但是,人間事常難遂人願啊!


    衛容琳見文氏不作聲,越發覺得委屈。


    “我看你平日也是威風。怎麽一到了老祖宗麵前,就像老鼠見了貓?”衛容琳邊說,邊滿屋子的找東西出氣。


    隻聽得“呯”地一聲,桌子上的一個青釉石榴瓶被衛容琳摔地粉碎。


    “夠了!”文氏有些心疼。


    這滿屋子的擺設,每一樣的來曆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前幾年的時候,文家式微。


    文氏低聲下氣,在衛府求得一席之地。


    衛青揚賞下什麽東西,分明要看老祖宗的臉色。


    並且都有記檔。


    後來,文氏母家爭氣。


    文氏的父親文思齊出任益州牧,掌二十萬兵馬。


    相當於燕國兵力的三分之一。


    胞兄文元彬任益州刺史。


    自此,文氏在衛府的地位水漲船高。


    本以為一兩年間便可抬妾為妻。


    可一晃三五年過去了,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石榴瓶,還是前年冬天的時候,你舅舅托人送來的。”文氏的眼神有些犀利,“你就這樣摔了,也不怕舅舅寒了心?”


    衛容琳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不服:“這東西又有何用?不當吃又不當喝的。真不如那成衣鋪子來得實惠。


    “再說了,舅舅送的又如何?你也不瞧瞧,舅舅與外公有多久沒給咱們寫信了?”


    “成衣鋪子的事,還有那丫頭得的三殿下的禮,你都別想了。”文氏堅定地說,“否則,別怪我沒提醒你。”


    文氏說著,把額角的鬢花取下。


    “昨天晚上的時候,我不過跟你爹爹提了一句……”


    傷口有些猙獰。


    衛容琳如何不知,此時倔強地別過頭去。


    “那是你沒本事!”


    文氏差點沒被氣死。


    “娘都傷成這樣了,你有沒有關心一句?”文氏恨得咬牙切齒。


    “你又何嚐關心過我?你一味地想著狐媚,有沒有關心過我的前程?”


    話音未落,臉上卻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竟敢打我?”衛容琳盛怒之下捂著臉,帶著哭腔。


    文氏打過卻又有些後悔。


    衛容琳長這麽大,她從沒動過她一指頭。


    若不是實在氣著了,她斷然不會動手。


    此時心裏一陣後怕。


    先不說衛容琳庶小姐的身份,比她一個姨娘尊貴。


    即使衛容琳犯了錯,也該衛青揚來教育,輪不到她一個姨娘動手。


    單說若指甲把臉蛋蹭破了皮,萬一留了疤,這以後可如何是好?


    文氏想到這裏,心下大悔。


    “讓娘看看。”文氏歪著頭,想把衛容琳捂著臉的那隻手拿開。


    衛容琳卻一下子走開幾步,別過臉去:“少裝好人!”


    文氏感覺心裏拔涼拔涼的,卻依舊耐心地說:“是娘不好,不該打你的。”


    可是此時的衛容琳什麽都聽不進去。


    而是飛快地把手放下來,遙遙指著:“門在那邊,姨娘請自便!”


    衛容琳平日叫文氏“娘”,雖說不合規矩,可都叫得慣了。


    此時突然叫了聲“姨娘”,文氏一下子感覺,素日爭強好勝的心都沒了。


    文氏再不說什麽,黯然開門離去。


    走到半路,卻見朱櫻急匆匆來。


    “幹什麽?”文氏拿帕子壓了壓眼角,問道。


    朱櫻有些慌,然後便把雙手不自覺地背到後麵。


    文氏一下子起了疑:“手裏拿的什麽東西?”


    朱櫻退了兩步,眼珠子轉了轉。


    便撒謊道:“奴婢來月事……髒了衣裳……”


    “真晦氣……”文氏心裏有事,未及多想。


    罵了兩句,便讓朱櫻去了。


    卻說文氏剛走,衛容琳卻伏在案上嚎啕大哭。


    青萍匆匆進來相勸。


    衛容琳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


    被文氏打了一巴掌,心裏火燒火燎的。


    不知為何,竟然感覺比上次衛容若打她更甚。


    正煩悶間,朱櫻從外麵走了進來。


    “小姐快別哭了。”說了這句,附在衛容琳耳邊又輕聲道,“表少爺找你。”


    衛容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表少爺?他找我有什麽事?”衛容琳稍稍止了淚。


    未及思量,說話的聲音便大了些。


    “小姐小聲點兒,被人聽去不好。”朱櫻一邊說,一邊朝衛容琳手裏塞了個東西。


    衛容琳打開一看,一個紙團。


    上麵貓抓似的幾個字,約她去玉竹軒。


    落款是俞正濤的名字。


    “他給你的?”衛容琳問。


    朱櫻點了點頭:“奴婢剛才路過表少爺住的青玉院,他塞給我的。


    “表少爺說,約莫過了二十,他與姑太太就要回去了。”


    青玉院是客院,衛容琳是知道的。


    “現在?”


    朱櫻搖了搖頭:“表少爺沒說。奴婢以為寫著呢,就沒問。”


    青萍卻說:“表少爺可有說什麽事?這樣私下相見,怕是……不好。


    “再說了,小姐還沒吃飯呢。”


    青萍是真擔心。


    衛容琳卻一下子打斷:“吃什麽飯?氣都氣飽了。


    “姑表之親,能有什麽不好?隻是,我這臉怎麽辦?”


    青萍不敢再說。


    朱櫻抬眼一看,果然見她右臉上五個殷紅的指印,腫了起來。


    “奴婢給小姐敷些粉遮掩下。見了表少爺,隻管說昨晚沒睡好,臉有些腫。”朱櫻接著道。


    衛容琳點了點頭,然後被扶坐在梳妝鏡前。


    特意更了衣,然後便風風火火地出門,朝玉竹軒去。


    青萍與朱櫻一個都沒跟著,都被她扔在集香居裏。


    已過正午。


    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衛容琳心裏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


    俞正濤嘛,先前衛容琳小的時候,他母親經常帶他來衛府玩。


    也算是熟識。


    隻這幾年見得少了。


    到了玉竹軒,先穿過一個涼亭,然後從涼亭延伸出來的路一直朝前走。


    路兩邊是成片的箭竹,比千筠陌一叢叢的鳳尾竹更密。


    衛容琳左顧右盼,卻沒看見俞正濤的影子。


    正焦急間,突然感覺眼睛被溫熱的手蒙住。


    衛容若大驚之下,卻聽得一把男聲:“猜猜我是誰?”


    聲音帶著幾絲慵懶,幾絲流裏流氣。


    衛容琳一下子扳開他的手:“表哥作什麽嚇唬我?”


    轉過身來,但見俞正濤著一襲鴉青色的長衫,嘴角輕輕勾起。


    他身材瘦削。


    那鴉青色看上去過於沉重,仿佛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兩隻小眼睛凹下去,與凸出的顴骨極不對稱。


    臉龐一點肉都沒有,腮骨橫突。


    “我還以為,表妹不記得我了呢。”


    俞正濤歪著頭看衛容琳。


    衛容琳看著這張臉有些泛惡心。


    “表哥找我有什麽事?”


    不準備與他寒暄。


    “急什麽?”俞正濤說著,竟然伸手拉住了衛容琳的手。


    然後輕輕一帶,兩人便從小路上到了竹林裏。


    衛容琳急急甩開:“表哥有事說事。若沒事,我先回去了。


    “我娘等我吃飯呢。”


    衛容琳退了兩步。


    俞正濤的右手撫上一棵竹子,死皮賴臉地說:“我就要回去了,可想你想得緊。”


    衛容琳一聽這話臉便紅了。


    心裏有些歡喜:畢竟,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男子這樣對自己說呢!


    也有些羞澀。


    可卻是清了清嗓子:“表哥休要胡說。若是被人聽了去,可如何是好……”


    俞正濤大她三歲,早已是花叢間的浪子。


    衛容琳心口不一,他猜中了八九分。


    “除了我倆,哪裏有人?”俞正濤的手落在衛容琳的肩上。


    衛容琳感覺自己的心口怦怦直跳。


    俞正濤又朝前走了兩步,衛容琳已經隱在竹林深處。


    再次對上俞正濤那張臉,她感覺心裏的一絲歡喜消失殆盡。


    不知為何,她眼前竟然浮現出鳳無雙英俊的臉龐。


    不!


    她衛容琳有著光明的前途,絕對不能葬送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


    俞正濤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官。


    又能給她什麽呢?


    衛容琳要的,是一片海闊天空、大好前程。


    而絕不僅限於孤男寡女竹林幽會,一時歡愉。


    俞正濤覺出來,衛容琳的心思似乎變了。


    衛容琳一把推開俞正濤,幾乎是落荒而逃。


    “表妹,表妹,琳兒……”俞正濤在後麵連著叫了幾聲,衛容琳卻越跑越快。


    一口氣回到集香居,猛灌了一大口茶水。


    腦袋稍稍清醒了些,一個大膽的想法卻在此時上了心頭。


    “小姐,表少爺找你有什麽事?”


    青萍問。


    衛容琳白了她一眼:“這也是你能打聽的嗎?”


    青萍便住了嘴。


    然後吩咐小廚房熱好飯菜,端上來。


    衛容琳也是餓了,卻是食之無味。


    對她來說,此時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把心中所想付諸實施。


    俞正濤說了,過了二十就要回去了。


    衛容琳仔細地算了算時間,今天十三。


    也就是說,她最多還有七天時間。


    衛容琳的麵上露出一絲冷笑:若事情成了,過了二十,他能不能回去還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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