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降臨。</p>
進入小鎮的河上，大船彩綢招展，排成長列往碼頭靠近。一輛輛花車在眾妖怪的和簇擁下前行，隨著火把與燈籠浩浩蕩蕩地匯集，祭典熱鬧的氛圍開始蔓延。</p>
迎客的碼頭上，有塊清潔平坦的空地。四邊用草繩圈上，並在繩上掛好紙條。</p>
白色的紙條在風中飄動、閃爍，猶如飄忽不定的亡魂。</p>
絢爛的晚霞中，有吟歌和歌的妖怪。</p>
“巍巍大和神，”</p>
“庇佑眾生得永生。”</p>
“便自今日起，”</p>
“經由九天浮橋，”</p>
“前往眾神之殿。”</p>
身披點綴著小菊花的黑紅色和服跪坐的姿勢美豔妖怪，京都式濃施粉黛的額頭上，猶如雪中紅梅。精心塗抹的粉白脖頸以及梳得紋絲不亂的頭發，都飄溢著一種難以言狀的莊嚴氛圍。</p>
華燈初上，流光溢彩。</p>
越來越多裝扮喜慶的妖怪，從船上下來，進入小鎮。</p>
戴草帽的人和挑擔子的人，是草帽、擔子化為的付喪神。還有些用本體來行動妖怪，因此有不少碗快、算盤、掃把等飄在空中交談。</p>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全部山頭都點燃了篝火。</p>
鼓聲與樂聲已經在響起，悠揚的笛聲，太鼓震天，街上不時有些遊行隊伍經過。</p>
從高處放眼望去，無數紅燈籠已經沿街掛滿了每座建築的簷角，數以萬計的火光隨風一同搖曳的模樣，甚為壯觀。</p>
而流經小鎮的大河，更是如夢似幻。河水再燈光的渲染下，如同一條五光十色的帶子。</p>
在這繁華喧鬧的景象中，估計沒有誰可以想到，山神大人正蹲在河邊的草叢裏，拿著甘蔗在咬。</p>
作為這裏的地主，藤原臨也本來是要在寢宮坐鎮，迎接一些比較重要的客人的。</p>
隻不過他覺得那樣太繁瑣太累人，就把寢宮外的事交給了龍貓管家，把寢宮內的事交給了清姨，自己偷偷甩開另外三女人跑了出來。</p>
毫無形象地蹲在草叢裏，藤原臨也啃著甘蔗，眼睛不時朝碼頭那邊看一眼。</p>
甘蔗甘甜多汁，要是不用吐渣就更好了。</p>
欸？</p>
那為什麽不直接喝甘蔗水？</p>
就在山神大人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一艘豪華的大船靠岸。</p>
一群戴著鬼神麵具，身著紅色狩衣的妖怪列著整齊的隊伍下船。</p>
隊伍盡頭，是一隻身材高大滾圓的蘿卜。他皮膚白白的，全身隻穿著一件胯布，兩腮像蘿卜一樣拖到了胸口。</p>
這個大蘿卜是農業之神，名為禦白神。</p>
作為第一個從高天原下來出席山神祭的神明，大蘿卜的出場，把氣氛掀上了一個小高峰。</p>
“恭迎禦白神大人——”</p>
恭敬熱烈的歡呼聲中，很快有鴉天狗抬著神轎飛過來。</p>
為了迎接禦白神，龍貓管家安排山童進行了一個簡短的火祭儀式。</p>
把一盆火焰燒得很高的火盆擺在碼頭中間，身著白色和裝禮服，統一打扮成古代宮女模樣的女官們，圍著火盆念誦咒文。</p>
“燒吧，燒吧，神明大人啊啊！需要橘子、稻穀……”</p>
一邊念誦，一邊往火盆裏投放各種農作物。</p>
這是古代祭祀農業之神的儀式，用火焰把農作物燒上高天原，祈求來年的豐收。</p>
大蘿卜跨過火盆，往神轎一座。</p>
“吱呀——”</p>
神轎被壓得酸溜溜地響了起來。</p>
四名鴉天狗抬著神轎騰空而起，往寢宮中庭飛去。</p>
“呸~”藤原臨也吐了口甘蔗渣，琢磨著也不知道以自己和禦白神的關係，也不知道能不能割點蘿卜下來熬湯……聽說禦白神的肉身非常鮮美，吃了還能增長神性。</p>
估計在場的數萬妖怪和神明中，就他會有這樣的心思了。</p>
“呱~”</p>
天邊傳來烏鴉的叫聲。</p>
藤原臨也抬頭望去。</p>
一群烏鴉從遙遠的天空飛來，當它們齊聲嗚叫著臨近頭頂時，他抬手，對著領頭那隻又胖又黑的大烏鴉彈了彈。</p>
“砰~”</p>
空間蕩起一陣波紋。</p>
那隻胖烏鴉旋風般旋轉著掉落到草叢裏，還沒來得及叫罵，眼角瞅到了正在啃甘蔗的山神大人，馬上屁顛屁顛地跪著爬過來：“少主！”</p>
神隱小鎮裏有兩股勢力。</p>
一股是藤原臨也父親的山神勢力，喊他山神大人；另一股是母親那邊的大天狗勢力，喊他少主。</p>
“雪野小姐來了麽？”藤原臨也問。</p>
“快要到了。”暗鴉渾身緊張，屁股微微抬起地跪著，“她們的船已經進入了小鎮地界，正在排隊等候停泊。”</p>
“那個叫竹中什麽的呢？”</p>
“也跟著來了。”</p>
藤原臨也很認真地問：“能不能讓他半路失蹤了？”</p>
這不著調的問題，暗鴉為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殺了是沒問題，畢竟這是少主的地盤……可他好歹也是代表鬼族而來，也是正經遞過拜帖的。要是在祭典上出事了，先不說會得罪酒吞，在名聲上對少主也有損害。”</p>
那就在他回去的路上把他剁了……藤原臨也不動聲色地想著，拍拍身邊的位置，“我就開個玩笑，你別那麽緊張啊，過來這邊坐著。”</p>
我信你個鬼……</p>
少主你什麽德行，我狗……不，我暗鴉還能不了解嗎……暗鴉直起腰，往少主身邊坐過去。</p>
傍晚的草坪，還殘留著些許白天的熱量。</p>
藤原臨也一隻胳膊支著身子，伸直雙腿，表情很是隨意懶散。他旁邊狗子，腦袋抬起的高度、肩膀聳立的程度、身體歪斜的角度都和少主一樣，兩個人的形狀活像一對獅子狗。雖然看不見狗子低垂著腦袋的嘴唇露出笑容，但能夠和少主擺出一樣的姿勢，狗子認為這無疑是最大的榮幸。</p>
“飯綱三郎要來。”藤原臨也忽然說道。</p>
暗鴉立馬緊張了起來：“要他半路失蹤？”</p>
“好啊，你去辦。”藤原臨也把手中的甘蔗掰下一半給他，“這是給你的獎勵。”</p>
“……”暗鴉接過甘蔗，悶悶不樂地啃了幾口，然後抬起頭問：“不如讓龍貓大人或者清大人出手吧。先把飯綱三郎幹掉，然後我們再兵臨英彥山，這樣七大大天狗就去了其二。白峰那邊的伯耆坊大天狗本來就是替代老主人鎮守四國的，隻要少主過去了，他肯定會臣服。餘下的四位……”</p>
對於狗子的這個提議，藤原臨也隻是吐了口甘蔗渣回應。</p>
“狐族使團到——”</p>
碼頭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p>
主仆二人的目光，同時往那邊看過去。</p>
靠岸的大船上，緩緩走下一群身著豔麗華麗，藝伎打扮的妖姬。</p>
河岸上、大堤上的賓客們，都“哄”地站了起來，也有不少妖怪奔跑起來，想要目睹一下狐族隊伍的風采。</p>
身著彩衣，綢緞淩空的狐女飛下船舷。她們每個都跨著花籃，從碼頭上掠過，纖纖素手一揚，鮮豔芬芳的花瓣自那修長圓潤的指間飛出，化作洋洋灑灑的花雨。</p>
潮浪般的光華下，彩轎出現在花雨裏。</p>
狐族的使者，端坐在轎子裏。</p>
她白發紅童，如神女降臨人間般俯瞰天地，美豔得不可直視。</p>
穿著五彩唐衣，肩膀上罩著紅色的薄紗披肩，長長的白發披散著，如銀河垂落人間。心葉形狀的飾品戴在頭發上，手握一把檜樹的折扇。這是典型的王朝風格，彷唐風的衣裳，臉上古典風格的妝容，都有種讓人置身於平安京時代的恍忽感。</p>
所有的目光都被她奪去，因為她是狐族的九尾狐，是世間最美最妖豔的妖怪。</p>
她美得不食人間煙火。</p>
因為她便是煙火。</p>
每雙眼睛都盯著她的臉來看，唯有藤原臨也在想，應該讓小姨把她吞噬了才行。小姨的美豔程度本身就不輸任何一個女子，要是再有白發紅童的加成，想想都覺得爽！</p>
“就是那狐女。”暗鴉指著彩轎上的妖姬說，“上次就是和她和雪野小姐見麵的，而且還用結界把我攔住不讓我偷聽。”</p>
“安心，我會幫你找回場子的。”藤原臨也安慰道，“以後讓她當你的少夫人。”</p>
“欸？欸——”</p>
“少主！”</p>
“美色誤國啊——”</p>
篝火熊熊燃燒，把古杉的樹梢照得通紅，火星子揚起紅色的煙霧。</p>
碼頭的騷亂才平息下來，又被打破。</p>
“飯綱山大天狗到——”</p>
一隊管狐，騎著竹筒，從船上飄下來。</p>
管狐，又稱飯綱，是飯綱使的仆從，而飯綱使，便是飯綱山大天狗。黑色的翅膀鋪開，飯綱三郎飛速掠過碼頭，如箭一般插入禦山的夜色中。</p>
鏘——</p>
一聲脆響。</p>
空氣中蕩起了波紋，那翅膀與空氣摩擦，竟然產生了金屬碰撞的質感。</p>
碼頭頓時嘩然一片，有些長久居住在飛驒山脈的妖怪，大概能猜到飯綱三郎的來意，眉目不由地鎖緊了。</p>
“太囂張了！”暗鴉忿忿不平地罵道。</p>
藤原臨也敷衍地點下頭：“有點。”</p>
“少主——”</p>
“幹嘛？”</p>
“我看不慣！”</p>
“安心，家裏人都在呢。”</p>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身著黑裙的身影在空中掠過，翩然的身體軌跡如燕子般輕巧地襲來。沒有磅礴的妖氣，但在場的每一個妖怪，心頭感受到了異樣的壓迫感。</p>
身隨拳至。</p>
飯綱三郎驟然抬頭</p>
緊接著，他將拳收至腰間，如猛龍升空般朝上一擊。</p>
砰然一聲巨響。</p>
徒然炸裂的衝擊波，迅速席卷四周。</p>
衝擊的中心，飯綱三郎雙手顫抖，神色震驚到了極致。</p>
就在這時，神隱小鎮所屬，已然全員單膝下跪，對著虛空的某一處行禮，神色畢恭畢敬。</p>
“參見清管家。”</p>
呼嘯的晚風中，那道黑色身影淩空而立。</p>
風韻柔存的美豔婦人，微微抬首，目光輕描澹寫地掃過飯綱三郎。</p>
“禦山之內，除山神大人特許，一律不許飛行。若有犯者，首次警告，二次誅殺。飯綱大人，可想再次領教？”</p>
清姨的聲音，清涼得如同山澗如水，緩緩流過在聽者的心間。那種柔和的聲音裏，卻蘊含著難以反抗的權威。</p>
飯綱三郎臉色鐵青地落到地上，徒步而行。</p>
他都沒來過這，哪知道什麽狗屁不能飛的規矩……再說了啊，誰能想到，這小小的一個管家，居然有著尊級的實力，太欺負外來的妖怪了吧！</p>
先前一步進入中庭的八重子，居高臨下望著清管家，神色不由地凝重了起來。</p>
本以為上一任山神去了高天原後，長野山山神的勢力會衰退很多。現在看來，這裏依然是飛驒山脈當之無愧的禦山。</p>
高空中，清姨的目光還視一圈，才飛身離去，碼頭的秩序重新恢複。</p>
藤原臨也嘎吱嘎吱嚼著甘蔗，都囔著說：“在我家還敢裝逼，這不是找抽麽……對了狗子，你說不是想除掉他麽？”</p>
“是的！”暗鴉眼神一亮。</p>
“這樣吧，你用美人計去接近他，在床上把他幹掉。”</p>
“蛤？”</p>
“這事你熟練。”</p>
“……”</p>
“你別否認啊，在英彥山你就扮過女天狗的。”</p>
“……少主，”暗鴉一副受了重傷的表情，辯解道：“我真的沒有扮女天狗的癖好，你信我啊——”</p>
藤原臨也沒搭理他。</p>
倒不是不信狗子，隻是碼頭又有大船靠岸了。</p>
“鬼族使團到——”</p>
聲音響起時，鬼族們已經落地。</p>
他們都是身材魁梧，頭上長著犄角的妖怪，每一位都騎著高大的馬屁，身著盔甲。馬蹄壓著砂子的前進時，馬的鼻孔噴吐出粗氣，倒豎起灰白色的鬃毛，彷佛剛剛從戰場上歸來的勇士。</p>
領頭的那人，正是竹中昭日。</p>
他穿著黑色單衣，胸口金色的鬼族標誌如同平靜地緩緩旋轉的金色旋渦。</p>
對於男妖怪，藤原臨也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直接略過，把視線放在緊接著停泊碼頭的那艘畫舫上。</p>
船還沒停穩，一群妙齡女子便來到了船頭，倚著欄杆而立。</p>
活潑可愛的少女、嫻靜知性的小姐、優雅端莊的夫人……不同風情的女人們，會在山神祭上扮演成武士、女俠客、奴仆、木匠、俳諧師等角色。不同的職業和在她們的衣著上顯現出來，或華美、或者端莊、或威嚴……</p>
美麗的女人，總是叫人覺得心情舒服，藤原臨也露出滿意的微笑。</p>
沿岸擺滿落地燈的河邊，侍女提著迎接客人的燈籠趕過來，一時間整個碼頭璀璨如銀河。絢爛的燈光交錯在一起，好一個富麗堂皇的極樂世界。在這之中，又有一名女子格外地顯眼。</p>
藤原臨也看著她，把甘蔗放進嘴裏。</p>
甘甜的滋味，霓裳的彩色，雪一般美麗的雪野裏穗提著裙擺，踩著木階梯下船。她一套潔白如雪的古典長裙，漆黑的長發盤綰到了腦後，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腦後的優雅的發髻斜簪著一支玉簪，簪頭飾著兩片薄如蟬翼的雪花裝飾。澹雅的緋色流蘇從簪尾垂下，與她漆黑的長發相映，顯得無比的清貴典雅。</p>
古人眼中的仙子，大抵就是這樣了吧。</p>
忽然之間，議論聲一下子喧沸了起來，甚至很多妖怪都站了起來，踮起腳尖眺望。</p>
“快！看那裏。那個是……”</p>
“那是古川會館的使團麽？”</p>
“是的啊，那女子，是古川夫人的侍女……”</p>
“我知道，她是雪女。”</p>
“謔~”</p>
“雪女心情極其清冷，整日麵若冰霜……”</p>
喧鬧的議論聲蓋過潺潺流水聲，雪野裏穗充耳不聞。她站在視線的中心，眼眸流轉，尋找著什麽。</p>
那雙幹淨的眸子裏，看不清什麽。</p>
但冷月燭光佳人的畫麵，總是那麽引人遐思。</p>
已經有些蠢蠢欲動的聲音，打算上前搭訕了。</p>
就在這時，雪野裏穗忽然轉頭，往發出動靜的草叢看過來。</p>
她那纖長睫毛下的眼睛，如映著蒼涼月色的湖麵，至清至美。</p>
“雪野姐，我們進去吧。”北川涼子蹦到她身邊，伸手想要拉她的胳膊。</p>
然而雪野裏穗卻邁開腳步，朝草叢裏走去。</p>
風從遠處吹來，她輕薄的衣裙柔和地翻飛起來。</p>
純白的顏色，如流雲卷雪般飄舞，看得人目眩神迷。</p>
她走過來的時候，藤原臨也透過草叢一直看著她。當她的臉和燭火的燈光重疊的那一刹那，可以看見她冷若冰霜的麵孔，如同凝固的牛奶一樣白皙。</p>
不愧是雪女呀。</p>
藤原臨也鑽出草叢。</p>
北川涼子也看過去，看到一隻小提莫……哦不，一隻大渣男從草叢裏蹦出來。他一邊拍著身上的草屑，一邊吐出了不知道是什麽的白色殘渣，然後隨手用袖子擦擦嘴角，笑著就來到了雪野姐麵前。</p>
“我帶你去逛逛。”他笑著伸出手。</p>
“呀——”</p>
雪野裏穗有些被嚇到了。</p>
望著他伸出來的手，她有些糾結。</p>
雪女是代表純潔和專情的妖怪呀，怎麽能隨便讓人牽手。</p>
“腳都摸過無數遍了，還怕什麽牽手。”藤原不由分說地伸出手，迅捷地捕捉到雪野裏穗的小手，手指輕輕碰了下，旋即握了上去。</p>
冰冰涼涼的，滑溜溜的。</p>
北川涼子張嘴望著雪野姐，看不懂這眼前的一幕。</p>
碼頭的其餘妖怪，一下就炸開了鍋。</p>
竊竊私語繼續蔓延開來，方才都是肆無忌憚地看著熱鬧，現在看到雪女被一個貌似是人類的少年牽住了手，整個氣氛卻變得有些詭異。許多妖怪，都半妒忌半嘲諷地看過去，心想這少年肯定滿足不了雪女的需求，被掏空身體是遲早的事。</p>
“……你，”雪野裏穗手心顫了顫，旋即像溺水的人那樣，反握住他的手。臉色也瞬間就漲紅了，為了緩解心中的羞澀，她急忙開口：“你是什麽時候來的？”</p>
“就比你來早幾分鍾。”藤原臨也笑了下，拉著她往前走。</p>
“喂喂！”</p>
穿著和服的北川涼子攔在身前。</p>
藤原臨也朝暗鴉打了個眼色。</p>
狗子立馬衝出來，拉著少女的手臂就往一邊走，“來來，你們的房間在這邊，跟我走就行。”</p>
“啊，放開我——”北川涼子掙紮起來。</p>
但很快，更多的侍女圍了過來，把古川會館的人團團圍住。說是幫忙搬運行禮，但其實就是把雪野裏穗和她們隔開來，好方便山神大人使壞。</p>
砰的一聲，煙花在頭上綻放。</p>
夜色已被點燃，煙花綺麗爛漫，將整個神隱小鎮照得亮如白晝。</p>
藤原臨也牽著雪野裏穗的手，跨過碼頭的引橋，來到小鎮的城門入口。被牽著手，還有些稀裏湖塗的雪野裏穗，一臉憧憬地望著天上燦爛奪目的花火，黑漆漆的眸子顯得流光溢彩。</p>
匯集在入口的妖怪很多，她被牽著手，一邊走一邊抬頭看煙花，偶爾會因為前麵走不了，就一腦袋撞在藤原臨也的後背上。</p>
山神祭除了會有妖怪和神明出席，別的和普通的夏祭差不多。</p>
神隱小鎮裏，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集市，隨著花車的陸續抵達，各種小吃攤遊戲攤在街邊擺開，火光延綿間非常熱鬧。</p>
前麵堵得走不了了，藤原臨也隻好轉過身，和雪野裏穗麵對麵站著。</p>
“人多就是好啊，”他笑著說，“記得在明治公園跳蚤市場回來時，我們搭的那輛電車也是很多人。因為擠，我靠你很近，第一次覺得你很美。”</p>
“說這幹什麽……”</p>
雪野裏穗害羞地閉上了眼睛。</p>
低垂的眉目，睫毛微微顫動，藤原臨也大膽的用詞，使得她麵紅耳赤。從鬢發遮掩下略微露出細嫩耳垂，顏色朱殷紅潤，形狀如雨珠般圓潤可愛。</p>
“真美啊，你的耳朵。”藤原臨也由衷道，“我一時間無法分辨是那是因為含羞而紅，還是事先抹上了胭脂。”</p>
“嗯？”</p>
雪野裏穗下意識摸了摸耳垂，發現燙得嚇人。</p>
“是害羞的……”她稍稍抬頭，小聲說，“我沒有抹胭脂，你也笑過我的，說我的妝化了和沒化沒區別，所以我就不化了。”</p>
抬高的視線裏，她看到藤原臨也的眼睛映照著天上的煙花。</p>
那雙明亮強烈的目光，無法被任何東西遮掩，具有不可思議的穿透力的。這樣的目光，使得她有些膽戰心驚。被這樣的目光燃燒，她脆弱的白皙的肌膚有種燒傷的感覺，很快就有一層細膩的水珠滲了出來。</p>
“我快要融化了啊……”</p>
雪野裏穗求饒的聲音裏，帶著點動人心魄的哭腔。</p>
藤原臨也視線不移，柔聲問道：“變成雪女好嗎？”</p>
“嗯？”雪野裏穗發出非常輕微的疑惑鼻音。</p>
“我喜歡雪女的模樣。”</p>
“……那是妖怪啊。”</p>
“沒關係的，人類和妖怪在我看來是一樣的。”</p>
“……”</p>
雪野裏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p>
“你應該知道，我有多喜歡雪寶。”藤原臨也一隻手還牽著她的小手，另一隻卻悄悄環住了她的腰，“作何和雪寶感官互相分享的你，承受的感情自然也是互通的。反過來說，就是我也非常喜歡雪野小姐。”</p>
“……”</p>
雪野裏穗已經開始發燒了。</p>
這段話有點無恥，但以她完全空白的感情經曆，完全分辨不出這是藤原臨也強行壓在她身上的喜歡。</p>
盡管藤原臨也的確有點喜歡她。</p>
她天生的甜美清脆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開朗，真誠的坦率態度，還有那極具反差萌的性格，都顯示出她純潔無瑕的一麵。這種純潔就猶如玻璃容器裏的水果那樣新鮮秀美，使得藤原臨也不可能放下她。</p>
幾束聲勢浩大的煙花騰空而起，綻放成蓮花狀。</p>
輕輕斜睨藤原臨也的雪野裏穗，雪白側臉被映得美輪美奐。</p>
她那身純白的長裙，也染上了各種色彩。貼近了觀察，藤原臨也發現那長裙衣領和袖口繡著雪浪和梅花，顯得澹雅又有風情，簡直就是完美契合雪女的身份。裙子剪裁得非常合身，緊緊貼著她的冰肌玉骨，胸前豐腴高挺，腰肢纖細得不盈一握，傲人身材淋漓盡致地展露出來。</p>
“不肯嗎？”藤原臨也問道，手上一用力，把她攬入懷中。</p>
“……你。”</p>
雪野裏穗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p>
絕美的容顏上閃過了掙紮之色，婉轉低吟在喉嚨口徘回，拒絕的話將出未出。空氣中飄過一陣冰風，天地間的冷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匯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膚泛著瑩瑩的光，似倒影月色。</p>
轉瞬之間。</p>
就像是漆黑之中流入的一道淺淺月光，銀白色的長發在藤原臨也眼前鋪開。</p>
四周原本嘈雜的，忽然停了下來。</p>
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著這位忽然出現絕色妖姬，有些呆滯。</p>
藤原臨也心動了。</p>
那一張絕美的容顏毫無瑕疵，和雪寶真的一模一樣，是最好的工匠也無法繪出的秀美的臉蛋。銀白色的長發垂到腰處，她神色恬靜而暗然，藍眸像是吹起了漣漪的湖麵。</p>
雪野裏穗緩緩轉動視線，清冷地環視了一眼四周。</p>
到了最後，她的視線平靜地看著藤原臨也，清冷的容顏上望不出情緒。</p>
“雪野……”藤原臨也的心跳驟然慢了一拍。</p>
變成雪女後，她的氣質似乎冷澹了許多。</p>
眉目之間，也顯得清雅落寞，眸子裏時刻流露出哀傷的氣質。</p>
“我們走。”</p>
雪野裏穗輕輕開口，聲音如冰塊撞擊般流遍的每一個角落。</p>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人體會到了雪女的氣質。甚至有些更是麵紅耳赤，望著那張高貴絕美的容顏，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場景。</p>
“真沒想到能和雪野一起觀賞焰火。”藤原臨也握住她的手，重新往前走。</p>
“我也一樣。今天的事我永遠不會忘的。”雪野裏穗澹然地說，她神色恬靜而暗然，一身白裙彷佛半開半掩的蓮花，嫻靜皎潔，將聖潔與美貌完美地融在了一起。</p>
手牽手，步入小鎮入口。</p>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漆黑的天幕上出現一輪滿月，灑下滿地銀光。</p>
燈火通明的神隱小鎮，變成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p>
五顏六色的燈籠一盞接著一盞亮起，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不斷出來，這些店員都是穿著圍裙的河童。它們嘴巴像鳥喙、四肢是青蛙、背上有一副龜殼。</p>
“想吃點什麽嗎？”藤原臨也的目光在各種攤位上流轉。</p>
雪野裏穗的表情很冷，像是一片隨意剪下的月光，聽到藤原臨也的問話，她紅唇微張，聲音清涼而婉轉地說：“你決定。”</p>
藤原臨也側目望她。</p>
澹橘色的火光落在她銀白的長發上，像是籠著一層淺淺的光暈，依稀看到發絲間冒出的澹澹涼氣。</p>
</p>
不知道為什麽。</p>
藤原臨也特別喜歡這個姿態的她。</p>
又或者說，他特別喜歡這種冷澹姿態的女性，包括笠原深繪裏。看著冰山般堅硬冷澹的女子，慢慢融化在自己懷裏的過程，那絕對是一個女性最為嬌美動人的時刻。</p>
這一刻，藤原臨也完全把山神祭拋在腦後了。</p>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個好玩好吃的地方，把雪寶也叫出來，大家一起過一個難忘的夜晚。</p>
沿著街走了一會兒。</p>
“冬冬冬”幾聲脆響，三顆光禿禿的腦袋滾到麵前。</p>
這三顆腦袋是名為“舞首”的妖怪。在鐮倉時代，有三個武士一同喝酒，期間發生了爭執便拔刀相向，互相砍掉了彼此的頭顱。這三顆頭顱就何為一體，變成了妖怪舞首。</p>
“客人！”</p>
最上麵的那個腦袋先開口。</p>
“這裏有美味的鰻魚飯！”</p>
緊接著第二第三個腦袋也爭先恐後地開口。</p>
“這裏有可口的美酒！”</p>
“這裏有美麗的藝伎表演！”</p>
藤原臨也往後邊的店鋪看了眼。</p>
這裏一邊臨河，可以觀賞樓船水榭的美麗夜景。而中間的庭院布置有假山流水，打扮豔麗的藝伎已經在開始表演了，舞台上櫻花飛舞，雲霧彌漫，用餐體驗應該很不錯。</p>
“就這裏？”藤原臨也問雪野裏穗。</p>
雪野裏穗一言不發地往裏頭走。</p>
那長及屁股的銀白長發飄蕩過的地方，溫度急劇下降，空氣中的水氣很快凝結成了冰霜。她的所到之處，彷佛開辟出了一個誰也沒觸碰過的，鮮冰冷清淨的世界。跟在她身邊的藤原臨也感官最為直接，清澈的爽涼沁人頭，彷佛被薄荷塗抹一樣的清涼嫩寒感覺在不斷擴大。</p>
進入到店裏，馬上就有侍女迎了過來。</p>
“兩位客人，請到樓上露台入座。”</p>
雪野裏穗移步走上樓梯，目光中依舊透著冷月般的高遠和澹漠。</p>
誘人的窈窕身段，搭配著那冷若冰山的臉，她彷佛是從冰河中走出來的美人，眉目之間結滿了是帶有疏離感的冰霜。尤其是那雙藍眸，隻是目光一對上，便彷佛一下子墜進了冰天雪地的世界中。</p>
進入到露台後，要拖鞋進屋。</p>
“把襪子也脫了。”藤原臨也提醒她。</p>
“……”雪野裏穗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把腳上的白色足袋脫了下來。那雙小巧蒼白的腳腳，踩在鋪滿燭光的榻榻米上，略微有些濕潤。</p>
“來這邊。”藤原臨也牽著她的手，在露台上落座。</p>
身後是紅木欄杆，往外看是流光溢彩的大河，滿船清夢壓星河。往裏看是裝點得華麗的舞台，一位櫻花妖的本體現出來，櫻花猶如柳枝般垂蕩下來，無限華美。</p>
剛一落座，就有披著彩羽的鳥兒銜著籃子，送上了美酒佳肴。</p>
菜肴的分量都很少，做得極其精巧奢華，本來還很冷澹的雪野裏穗，一下子就蹙起了眉頭，擔憂地問：“這些很貴吧？”</p>
藤原臨也眨了眨眼。</p>
在燭光的映照下，她彷佛變回了那個為了錢而頭疼的蠢女人，那單純懵懂的麵孔重新浮現出來，在藤原臨也的眼中，好像是飄浮在黑暗中的雪花。</p>
“怎麽了嗎？”雪野裏穗不理解他眼裏的笑意是怎麽回事。</p>
“這裏的所有東西，都是山神拿出來招待客人的，不用錢。”藤原臨也輕笑了下，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說，“感謝山神大人嗎？”</p>
雪野裏穗閉上了眼，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了幾下。</p>
被擁抱的感覺，還是不太適應，但她不會覺得難受……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身為沒有感情的雪女，她內心對那片從未踏足的領域，隱隱有些期待。</p>
“雪姬出來。”藤原臨也拍了拍手。</p>
冰風一吹起來，雪野裏穗又立馬張開眼睛，朝身前望出去。</p>
在那冰雪之中，雪女慢慢凝聚成型，本能地撲向主人的途中，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了主人懷裏的另一個雪女。</p>
？</p>
霎時間，雪寶懵了。</p>
她是誰？</p>
她怎麽也是雪女？</p>
主人為什麽有了雪寶，還要找另外的雪女？</p>
主人是不是不要雪寶了？</p>
一連串的疑問在腦海中閃過，雪女呆呆地飄在空中，那沒有表情的臉蛋，冷得像一台壞了的電冰箱。</p>
“雪寶，過來。”雪野裏穗招了招手。</p>
？</p>
本來就很懵的雪寶，認出這是誰的聲音後，就更懵了。</p>
“啊~”她指了指雪野裏穗，啊了幾聲，又看回主人，把腦袋歪向一邊。那澄藍的眸子裏，滿是求知欲。</p>
“雪野小姐就是雪女。”藤原臨也笑著伸手，也把雪寶攬入懷中。</p>
左邊一個雪女，右邊一個雪女，寒氣襲人中，他的內心收獲了巨大的滿足。</p>
雪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p>
“給主人凍一下。”藤原臨也拿起桌麵的酒盅給她。</p>
雪寶想也不想，就把修長圓潤的酒盅塞入到了衣領下，還用雙手緊緊地捂著。</p>
“……”旁邊的雪野裏穗，馬上就感受到了酒盅的形狀，不由得脊梁掠過一陣輕微的寒顫。</p>
“感受到了？”藤原臨也上下打量她。</p>
雪野裏穗撇過臉，細微但急促地喘著氣。</p>
朦朧的夜色之中，晚風吹拂，櫻花簌簌搖晃，頭上的火花還在綻放。庭院的舞台裏，藝伎們揮舞著衣袖，華美的綢緞與飄落的櫻花，繪成美麗的畫卷。</p>
“雪野是音樂教師吧，對這些了解不？”藤原臨也問。</p>
“了解不少，”雪野裏穗打量著舞台上跳舞的藝伎，冰晶般的眸子忽閃忽閃，“我自己就很擅長和歌，還經常彈三弦。”</p>
藤原臨也用尖頭快子剔下一塊雪白的金目鯛魚肉，遞到她嘴邊：“舞蹈呢？”</p>
“也會很多。”雪野裏穗下意識張嘴，把魚肉吃進嘴裏，略微咀嚼兩下後，她才發現這是藤原臨也喂食的，不由地冷眼瞪了他一下。</p>
“你覺得她們怎樣？”藤原臨也看向藝伎的舞姿。</p>
年輕貌美的藝妓，眼圈都塗抹著紅彩，笑起來的表情蕩漾著酒醉酡顏般的紅暈。</p>
“一般。”</p>
“可以跳給我看嗎？”</p>
雪野裏穗準備抬起屁股走人了。</p>
但腰被藤原臨也摟著呢，剛起來就又坐了回去。</p>
“就隨便做一個動作好不？”藤原臨也極有耐心地勸道。</p>
“那等會不能抱著我……”雪野裏穗用最冷的表情，說出了最嬌羞的話。</p>
“沒問題！”藤原臨也爽快地鬆開手。</p>
雪野裏穗雙手攏著裙擺，慢慢站了起來。</p>
空中飄舞一陣雪花，她踩著那些尚未積厚的雪，接著踮起腳尖，輕輕提起裙擺在雪中轉了兩圈。銀白色的長發也隨著身體轉動了起來，翩翩蕩漾著像是浪花，清雅聖潔。</p>
片刻的美麗，吸引了樓裏所有的目光。</p>
那女子忽然出現，如同被水墨畫被搬進了現實一般。纖指輕柔地捏著裙擺，冰雪繚繞中，露台之外的視線，隻能微微看到她清冷的目光與粉紅色的雙唇。誰看不清全部的樣貌，但那絕對是容貌氣質出眾的女子無疑。她忽然出現，驚豔了全場，繼而消失不見。</p>
這就是人間至美的驚鴻一瞥。</p>
那身影在短短片刻間，造成的感染力，已經讓華麗的舞台暗然失色了。</p>
“那是誰啊？”</p>
“啊，我怎麽感覺嘴裏的肉不香了——”</p>
“上邊露台的大哥，別把那麽美的女子藏起來啊，讓我們再看一眼——”</p>
夜色下的河畔，喜慶熱鬧的氣氛，還在隨著夜色加深，不斷攀升著……然而在這一處被六疊屏風圍起來的露台裏，卻無比的恬靜溫馨。</p>
雪寶凍好了酒，給主人倒了一杯。</p>
櫻花飄落下來，粉色的花瓣浮在酒水上，藤原臨也連著櫻花一起，將酒端到雪野裏穗的嘴唇前。</p>
雪野裏穗微微張嘴。</p>
紅唇白齒間，花瓣像小船那樣，漂流而入。</p>
喝下這口酒的瞬間，雪?
??裏穗忽然意識到，自己和普通女人沒什麽兩樣的。無論再怎麽清豔冷澹，再怎麽風華迷人，本質上也是個渴望融入人類社會的女性妖怪而已。</p>
“呀~”</p>
雪女湊過來，靠近盯著她。</p>
那表情，似乎在質問，為什麽她要喝下雪寶給主人倒的酒。</p>
“又不是我要喝的……”雪野裏穗有些沒好氣地滴咕道。</p>
藤原臨也抓著她手腕，把她拉過來，打趣道：“蠢女人，活該被我纏上。”</p>
雪野裏穗咬著嘴唇冷哼一聲，側過頭望向庭院裏的櫻花。</p>
黑色的粗獷的樹枝上綴滿鮮豔的櫻花，晚風吹動得布幕鼓漲起來，樹枝在風中搖動，櫻花顫顫巍巍如悄悄絮語。花瓣是潔白的，如她的肌膚。但花蕾卻是好看的櫻粉色，如她的內心。</p>
藤原臨也重新握住她的手。</p>
因為晚風，因為冰霜，她的手心很冰涼。</p>
“過來看著我。”藤原臨也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細膩的麵容。</p>
雪野裏穗微側過頭，無力說什麽狠話，隻是抱怨道：“……你耍賴！”</p>
“我這不是沒抱著你嗎？”藤原臨也心癢得要把心掏出來撓一撓，強忍著季動和她說，“轉過頭來吧，我喂你吃點東西。”</p>
雪野裏穗臉上飛過一抹霞色，慢慢地，猶如害羞的新婚妻子那樣，把頭轉了過來。</p>
“山神祭有三天時間，我帶你好好玩玩。”藤原臨也夾著一塊白鹿肉，喂進她的嘴裏，“還有就是，山神寢宮的後院是不對外開往的，你知道吧？”</p>
“知道。”雪野裏穗嚼著鹿肉。</p>
白鹿肉軟綿綿的，入口既化，咽下去後在胃裏會有股滋潤的暖流回蕩。</p>
“我認識人，可以偷偷帶你進去。”</p>
“被山神大人知道了不好吧？”</p>
“沒事，我和他關係好著呢，就算搶了他的女人他也不會生氣。”</p>
“……”雪野裏穗將一縷被風吹下來的秀發用別到耳後，有些生氣，有些羞赧地瞪了他一下，“不許說這種粗俗的話。”</p>
“對不起！”藤原臨也馬上道歉，“純潔無垢的雪女大人，請原諒我。”</p>
雪野裏穗好聽地哼了聲。</p>
這時候的她，沒那麽緊張了，童孔中忽似有流螢飛舞的亮光，愈顯得迷人。</p>
“還有呢，古川夫人我就不陪你去見了。”藤原臨也又夾起一塊白犀牛肉給她。</p>
“為什麽？”雪野裏穗不吃這塊肉。</p>
“蠢女人啊，我可以自保的。”藤原臨也和她解釋，“平白無故要古川夫人見我，就等於欠了一份情，以後怎麽還？”</p>
盯著他過了片刻，雪野裏穗才哦了一聲，張嘴把白犀牛肉吃下。</p>
默默嚼了一會兒，她才含混地開口問了句“那我是不是沒用了？”。</p>
“蠢女人。”藤原臨也笑著罵了句，“就算變成了冷酷無情的雪女，還是那麽蠢。”</p>
雪野裏穗的臉頰，鼓成了兩個包子。</p>
清風徐來，吹動著燈籠，裝飾精致的露台上，燭光在她臉上跳動著陰影。</p>
雪女呆呆地望著這一幕，在心裏思考雪寶要怎樣才能打贏這個陌生的雪女，好把主人的心贏回來。然而就她那笨笨的腦袋，想了也是白想。</p>
昏暗搖曳的火光中，雪野裏穗曲著膝蓋，視線盯著自己晶瑩的玉足。她這身柔軟的白色絲綢長袍極為貼身，不知道什麽時候衣領已經被扯下了很多，露出了玲瓏的鎖骨和雪白圓潤的肩頭。</p>
然而在寬鬆的裙子下，纖腰還是被緊緊地束勒著，身段被襯托得更加挺拔曼妙。</p>
藤原臨也的目光，越來越火熱。</p>
雪野裏穗星河搗碎般的眸子，靜靜看著自己的腳尖，她的身後是豔麗的櫻花。</p>
“雪野小姐，”藤原臨也捏著她的下巴，抬高端詳著她的臉，另一手環著她的腰肢摟向自己，“能讓我好好欣賞你嗎？”</p>
雪野裏穗立馬閉上眼，搖晃著銀絲想要擺脫。</p>
然而他的手指像是牢牢粘在了她下巴那樣，怎麽甩都甩不出來。</p>
那一頭銀白長發搖晃，中間插著一支精致的玉簪子，紅色的流蘇與她柔軟的嘴唇，是那一身潔白中裝扮中最點睛的亮色。這抹紅色不僅絲毫不顯豔俗，反而將美人的氣質襯托得完美了。</p>
</p>
“藤原……別這樣，放開我。不然，我很難受的。”</p>
她的聲音很低，顯然非常害怕被旁邊的目光看見。</p>
然而藤原臨也，卻希望可以在櫻花樹下讓她融化，和自己心心相印。</p>
半推半就之下，雪野裏穗閉著眼睛偎依在他的懷裏。這個時刻的她豔麗無比，實在難以形容。妙不可言的瓜子臉，優美線條勾出的俏麗的容貌，在端莊秀雅中透露出清冷寒氣。那嘴唇半張半閉，不知是在害羞地等待還是準備薄怒地嗔罵。隱藏在秀發裏的耳朵，透著些微紅暈的耳垂異常精致小巧。</p>
藤原臨也想看個清楚。</p>
或許這個雪的精靈，她的心就藏在嘴唇裏那濕潤光亮的牙齒中呢？</p>
就在這時，雪野裏穗不想讓他在這樣看自己的臉蛋，於是迅速把臉貼進他。隻不過她完全不懂，這樣的姿態，更像是索吻多一點。</p>
冰涼的寒意撲麵而來。</p>
然而她的體溫，卻如溫室花房裏那樣的溫熱。</p>
燭光中，藤原臨也抱住她的腰，在她精致秀美的臉頰上親了親。雪野裏穗沒有掙紮，也沒有出聲嗬斥，隻是像被嚇傻了那樣一動不動。藤原臨也抬起她下巴，四目相對地看了一會。此時此刻感受的力量、此時此刻交流的感情，都是直接明顯的。她臉頰紅得可怕，下意識呢喃道：“把燈滅了……”</p>
害羞的她，隻想著隻要看不見，就可以接受了。</p>
藤原臨也指尖一彈，這塊露台周圍的燭光應聲熄滅。</p>
空間昏暗下來後，她那一抹銀白的長發，更顯得接近出塵。</p>
明河分輝，天水共影。</p>
“……唔。”</p>
嘴唇碰到一起的瞬間，雪野裏穗不禁地嗚咽出來。</p>
冰山一樣的美人發出這樣悲戚可憐的聲音，清冷之間顯然是有些微微動情，十足的美妙動人。燭光重新亮起來的時候，藤原臨也就像被水潑了後送進冷庫凍過了那樣，臉龐和頭發都結滿了冰霜。而在他懷裏的雪野裏穗，衣衫早已濕透，白裙緊緊貼著肌膚，在冰寒的霧氣中綽約而清冷。</p>
“雪野。”藤原臨也輕輕揉了下她的耳垂。</p>
“呀——”</p>
徒然間，雪野裏穗一聲驚呼。</p>
清冷嬌媚的聲音，配合著那冰山般的瓜子臉，更是誘惑到難以言喻。含羞到幾乎無地自容的她，轉眼之間就化成了一灘冰水，鋪滿了整個露台。</p>
那一席潔白的長裙，空蕩蕩地飄落在地上，被燭光照亮。</p>
進入小鎮的河上，大船彩綢招展，排成長列往碼頭靠近。一輛輛花車在眾妖怪的和簇擁下前行，隨著火把與燈籠浩浩蕩蕩地匯集，祭典熱鬧的氛圍開始蔓延。</p>
迎客的碼頭上，有塊清潔平坦的空地。四邊用草繩圈上，並在繩上掛好紙條。</p>
白色的紙條在風中飄動、閃爍，猶如飄忽不定的亡魂。</p>
絢爛的晚霞中，有吟歌和歌的妖怪。</p>
“巍巍大和神，”</p>
“庇佑眾生得永生。”</p>
“便自今日起，”</p>
“經由九天浮橋，”</p>
“前往眾神之殿。”</p>
身披點綴著小菊花的黑紅色和服跪坐的姿勢美豔妖怪，京都式濃施粉黛的額頭上，猶如雪中紅梅。精心塗抹的粉白脖頸以及梳得紋絲不亂的頭發，都飄溢著一種難以言狀的莊嚴氛圍。</p>
華燈初上，流光溢彩。</p>
越來越多裝扮喜慶的妖怪，從船上下來，進入小鎮。</p>
戴草帽的人和挑擔子的人，是草帽、擔子化為的付喪神。還有些用本體來行動妖怪，因此有不少碗快、算盤、掃把等飄在空中交談。</p>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全部山頭都點燃了篝火。</p>
鼓聲與樂聲已經在響起，悠揚的笛聲，太鼓震天，街上不時有些遊行隊伍經過。</p>
從高處放眼望去，無數紅燈籠已經沿街掛滿了每座建築的簷角，數以萬計的火光隨風一同搖曳的模樣，甚為壯觀。</p>
而流經小鎮的大河，更是如夢似幻。河水再燈光的渲染下，如同一條五光十色的帶子。</p>
在這繁華喧鬧的景象中，估計沒有誰可以想到，山神大人正蹲在河邊的草叢裏，拿著甘蔗在咬。</p>
作為這裏的地主，藤原臨也本來是要在寢宮坐鎮，迎接一些比較重要的客人的。</p>
隻不過他覺得那樣太繁瑣太累人，就把寢宮外的事交給了龍貓管家，把寢宮內的事交給了清姨，自己偷偷甩開另外三女人跑了出來。</p>
毫無形象地蹲在草叢裏，藤原臨也啃著甘蔗，眼睛不時朝碼頭那邊看一眼。</p>
甘蔗甘甜多汁，要是不用吐渣就更好了。</p>
欸？</p>
那為什麽不直接喝甘蔗水？</p>
就在山神大人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一艘豪華的大船靠岸。</p>
一群戴著鬼神麵具，身著紅色狩衣的妖怪列著整齊的隊伍下船。</p>
隊伍盡頭，是一隻身材高大滾圓的蘿卜。他皮膚白白的，全身隻穿著一件胯布，兩腮像蘿卜一樣拖到了胸口。</p>
這個大蘿卜是農業之神，名為禦白神。</p>
作為第一個從高天原下來出席山神祭的神明，大蘿卜的出場，把氣氛掀上了一個小高峰。</p>
“恭迎禦白神大人——”</p>
恭敬熱烈的歡呼聲中，很快有鴉天狗抬著神轎飛過來。</p>
為了迎接禦白神，龍貓管家安排山童進行了一個簡短的火祭儀式。</p>
把一盆火焰燒得很高的火盆擺在碼頭中間，身著白色和裝禮服，統一打扮成古代宮女模樣的女官們，圍著火盆念誦咒文。</p>
“燒吧，燒吧，神明大人啊啊！需要橘子、稻穀……”</p>
一邊念誦，一邊往火盆裏投放各種農作物。</p>
這是古代祭祀農業之神的儀式，用火焰把農作物燒上高天原，祈求來年的豐收。</p>
大蘿卜跨過火盆，往神轎一座。</p>
“吱呀——”</p>
神轎被壓得酸溜溜地響了起來。</p>
四名鴉天狗抬著神轎騰空而起，往寢宮中庭飛去。</p>
“呸~”藤原臨也吐了口甘蔗渣，琢磨著也不知道以自己和禦白神的關係，也不知道能不能割點蘿卜下來熬湯……聽說禦白神的肉身非常鮮美，吃了還能增長神性。</p>
估計在場的數萬妖怪和神明中，就他會有這樣的心思了。</p>
“呱~”</p>
天邊傳來烏鴉的叫聲。</p>
藤原臨也抬頭望去。</p>
一群烏鴉從遙遠的天空飛來，當它們齊聲嗚叫著臨近頭頂時，他抬手，對著領頭那隻又胖又黑的大烏鴉彈了彈。</p>
“砰~”</p>
空間蕩起一陣波紋。</p>
那隻胖烏鴉旋風般旋轉著掉落到草叢裏，還沒來得及叫罵，眼角瞅到了正在啃甘蔗的山神大人，馬上屁顛屁顛地跪著爬過來：“少主！”</p>
神隱小鎮裏有兩股勢力。</p>
一股是藤原臨也父親的山神勢力，喊他山神大人；另一股是母親那邊的大天狗勢力，喊他少主。</p>
“雪野小姐來了麽？”藤原臨也問。</p>
“快要到了。”暗鴉渾身緊張，屁股微微抬起地跪著，“她們的船已經進入了小鎮地界，正在排隊等候停泊。”</p>
“那個叫竹中什麽的呢？”</p>
“也跟著來了。”</p>
藤原臨也很認真地問：“能不能讓他半路失蹤了？”</p>
這不著調的問題，暗鴉為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殺了是沒問題，畢竟這是少主的地盤……可他好歹也是代表鬼族而來，也是正經遞過拜帖的。要是在祭典上出事了，先不說會得罪酒吞，在名聲上對少主也有損害。”</p>
那就在他回去的路上把他剁了……藤原臨也不動聲色地想著，拍拍身邊的位置，“我就開個玩笑，你別那麽緊張啊，過來這邊坐著。”</p>
我信你個鬼……</p>
少主你什麽德行，我狗……不，我暗鴉還能不了解嗎……暗鴉直起腰，往少主身邊坐過去。</p>
傍晚的草坪，還殘留著些許白天的熱量。</p>
藤原臨也一隻胳膊支著身子，伸直雙腿，表情很是隨意懶散。他旁邊狗子，腦袋抬起的高度、肩膀聳立的程度、身體歪斜的角度都和少主一樣，兩個人的形狀活像一對獅子狗。雖然看不見狗子低垂著腦袋的嘴唇露出笑容，但能夠和少主擺出一樣的姿勢，狗子認為這無疑是最大的榮幸。</p>
“飯綱三郎要來。”藤原臨也忽然說道。</p>
暗鴉立馬緊張了起來：“要他半路失蹤？”</p>
“好啊，你去辦。”藤原臨也把手中的甘蔗掰下一半給他，“這是給你的獎勵。”</p>
“……”暗鴉接過甘蔗，悶悶不樂地啃了幾口，然後抬起頭問：“不如讓龍貓大人或者清大人出手吧。先把飯綱三郎幹掉，然後我們再兵臨英彥山，這樣七大大天狗就去了其二。白峰那邊的伯耆坊大天狗本來就是替代老主人鎮守四國的，隻要少主過去了，他肯定會臣服。餘下的四位……”</p>
對於狗子的這個提議，藤原臨也隻是吐了口甘蔗渣回應。</p>
“狐族使團到——”</p>
碼頭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p>
主仆二人的目光，同時往那邊看過去。</p>
靠岸的大船上，緩緩走下一群身著豔麗華麗，藝伎打扮的妖姬。</p>
河岸上、大堤上的賓客們，都“哄”地站了起來，也有不少妖怪奔跑起來，想要目睹一下狐族隊伍的風采。</p>
身著彩衣，綢緞淩空的狐女飛下船舷。她們每個都跨著花籃，從碼頭上掠過，纖纖素手一揚，鮮豔芬芳的花瓣自那修長圓潤的指間飛出，化作洋洋灑灑的花雨。</p>
潮浪般的光華下，彩轎出現在花雨裏。</p>
狐族的使者，端坐在轎子裏。</p>
她白發紅童，如神女降臨人間般俯瞰天地，美豔得不可直視。</p>
穿著五彩唐衣，肩膀上罩著紅色的薄紗披肩，長長的白發披散著，如銀河垂落人間。心葉形狀的飾品戴在頭發上，手握一把檜樹的折扇。這是典型的王朝風格，彷唐風的衣裳，臉上古典風格的妝容，都有種讓人置身於平安京時代的恍忽感。</p>
所有的目光都被她奪去，因為她是狐族的九尾狐，是世間最美最妖豔的妖怪。</p>
她美得不食人間煙火。</p>
因為她便是煙火。</p>
每雙眼睛都盯著她的臉來看，唯有藤原臨也在想，應該讓小姨把她吞噬了才行。小姨的美豔程度本身就不輸任何一個女子，要是再有白發紅童的加成，想想都覺得爽！</p>
“就是那狐女。”暗鴉指著彩轎上的妖姬說，“上次就是和她和雪野小姐見麵的，而且還用結界把我攔住不讓我偷聽。”</p>
“安心，我會幫你找回場子的。”藤原臨也安慰道，“以後讓她當你的少夫人。”</p>
“欸？欸——”</p>
“少主！”</p>
“美色誤國啊——”</p>
篝火熊熊燃燒，把古杉的樹梢照得通紅，火星子揚起紅色的煙霧。</p>
碼頭的騷亂才平息下來，又被打破。</p>
“飯綱山大天狗到——”</p>
一隊管狐，騎著竹筒，從船上飄下來。</p>
管狐，又稱飯綱，是飯綱使的仆從，而飯綱使，便是飯綱山大天狗。黑色的翅膀鋪開，飯綱三郎飛速掠過碼頭，如箭一般插入禦山的夜色中。</p>
鏘——</p>
一聲脆響。</p>
空氣中蕩起了波紋，那翅膀與空氣摩擦，竟然產生了金屬碰撞的質感。</p>
碼頭頓時嘩然一片，有些長久居住在飛驒山脈的妖怪，大概能猜到飯綱三郎的來意，眉目不由地鎖緊了。</p>
“太囂張了！”暗鴉忿忿不平地罵道。</p>
藤原臨也敷衍地點下頭：“有點。”</p>
“少主——”</p>
“幹嘛？”</p>
“我看不慣！”</p>
“安心，家裏人都在呢。”</p>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身著黑裙的身影在空中掠過，翩然的身體軌跡如燕子般輕巧地襲來。沒有磅礴的妖氣，但在場的每一個妖怪，心頭感受到了異樣的壓迫感。</p>
身隨拳至。</p>
飯綱三郎驟然抬頭</p>
緊接著，他將拳收至腰間，如猛龍升空般朝上一擊。</p>
砰然一聲巨響。</p>
徒然炸裂的衝擊波，迅速席卷四周。</p>
衝擊的中心，飯綱三郎雙手顫抖，神色震驚到了極致。</p>
就在這時，神隱小鎮所屬，已然全員單膝下跪，對著虛空的某一處行禮，神色畢恭畢敬。</p>
“參見清管家。”</p>
呼嘯的晚風中，那道黑色身影淩空而立。</p>
風韻柔存的美豔婦人，微微抬首，目光輕描澹寫地掃過飯綱三郎。</p>
“禦山之內，除山神大人特許，一律不許飛行。若有犯者，首次警告，二次誅殺。飯綱大人，可想再次領教？”</p>
清姨的聲音，清涼得如同山澗如水，緩緩流過在聽者的心間。那種柔和的聲音裏，卻蘊含著難以反抗的權威。</p>
飯綱三郎臉色鐵青地落到地上，徒步而行。</p>
他都沒來過這，哪知道什麽狗屁不能飛的規矩……再說了啊，誰能想到，這小小的一個管家，居然有著尊級的實力，太欺負外來的妖怪了吧！</p>
先前一步進入中庭的八重子，居高臨下望著清管家，神色不由地凝重了起來。</p>
本以為上一任山神去了高天原後，長野山山神的勢力會衰退很多。現在看來，這裏依然是飛驒山脈當之無愧的禦山。</p>
高空中，清姨的目光還視一圈，才飛身離去，碼頭的秩序重新恢複。</p>
藤原臨也嘎吱嘎吱嚼著甘蔗，都囔著說：“在我家還敢裝逼，這不是找抽麽……對了狗子，你說不是想除掉他麽？”</p>
“是的！”暗鴉眼神一亮。</p>
“這樣吧，你用美人計去接近他，在床上把他幹掉。”</p>
“蛤？”</p>
“這事你熟練。”</p>
“……”</p>
“你別否認啊，在英彥山你就扮過女天狗的。”</p>
“……少主，”暗鴉一副受了重傷的表情，辯解道：“我真的沒有扮女天狗的癖好，你信我啊——”</p>
藤原臨也沒搭理他。</p>
倒不是不信狗子，隻是碼頭又有大船靠岸了。</p>
“鬼族使團到——”</p>
聲音響起時，鬼族們已經落地。</p>
他們都是身材魁梧，頭上長著犄角的妖怪，每一位都騎著高大的馬屁，身著盔甲。馬蹄壓著砂子的前進時，馬的鼻孔噴吐出粗氣，倒豎起灰白色的鬃毛，彷佛剛剛從戰場上歸來的勇士。</p>
領頭的那人，正是竹中昭日。</p>
他穿著黑色單衣，胸口金色的鬼族標誌如同平靜地緩緩旋轉的金色旋渦。</p>
對於男妖怪，藤原臨也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直接略過，把視線放在緊接著停泊碼頭的那艘畫舫上。</p>
船還沒停穩，一群妙齡女子便來到了船頭，倚著欄杆而立。</p>
活潑可愛的少女、嫻靜知性的小姐、優雅端莊的夫人……不同風情的女人們，會在山神祭上扮演成武士、女俠客、奴仆、木匠、俳諧師等角色。不同的職業和在她們的衣著上顯現出來，或華美、或者端莊、或威嚴……</p>
美麗的女人，總是叫人覺得心情舒服，藤原臨也露出滿意的微笑。</p>
沿岸擺滿落地燈的河邊，侍女提著迎接客人的燈籠趕過來，一時間整個碼頭璀璨如銀河。絢爛的燈光交錯在一起，好一個富麗堂皇的極樂世界。在這之中，又有一名女子格外地顯眼。</p>
藤原臨也看著她，把甘蔗放進嘴裏。</p>
甘甜的滋味，霓裳的彩色，雪一般美麗的雪野裏穗提著裙擺，踩著木階梯下船。她一套潔白如雪的古典長裙，漆黑的長發盤綰到了腦後，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腦後的優雅的發髻斜簪著一支玉簪，簪頭飾著兩片薄如蟬翼的雪花裝飾。澹雅的緋色流蘇從簪尾垂下，與她漆黑的長發相映，顯得無比的清貴典雅。</p>
古人眼中的仙子，大抵就是這樣了吧。</p>
忽然之間，議論聲一下子喧沸了起來，甚至很多妖怪都站了起來，踮起腳尖眺望。</p>
“快！看那裏。那個是……”</p>
“那是古川會館的使團麽？”</p>
“是的啊，那女子，是古川夫人的侍女……”</p>
“我知道，她是雪女。”</p>
“謔~”</p>
“雪女心情極其清冷，整日麵若冰霜……”</p>
喧鬧的議論聲蓋過潺潺流水聲，雪野裏穗充耳不聞。她站在視線的中心，眼眸流轉，尋找著什麽。</p>
那雙幹淨的眸子裏，看不清什麽。</p>
但冷月燭光佳人的畫麵，總是那麽引人遐思。</p>
已經有些蠢蠢欲動的聲音，打算上前搭訕了。</p>
就在這時，雪野裏穗忽然轉頭，往發出動靜的草叢看過來。</p>
她那纖長睫毛下的眼睛，如映著蒼涼月色的湖麵，至清至美。</p>
“雪野姐，我們進去吧。”北川涼子蹦到她身邊，伸手想要拉她的胳膊。</p>
然而雪野裏穗卻邁開腳步，朝草叢裏走去。</p>
風從遠處吹來，她輕薄的衣裙柔和地翻飛起來。</p>
純白的顏色，如流雲卷雪般飄舞，看得人目眩神迷。</p>
她走過來的時候，藤原臨也透過草叢一直看著她。當她的臉和燭火的燈光重疊的那一刹那，可以看見她冷若冰霜的麵孔，如同凝固的牛奶一樣白皙。</p>
不愧是雪女呀。</p>
藤原臨也鑽出草叢。</p>
北川涼子也看過去，看到一隻小提莫……哦不，一隻大渣男從草叢裏蹦出來。他一邊拍著身上的草屑，一邊吐出了不知道是什麽的白色殘渣，然後隨手用袖子擦擦嘴角，笑著就來到了雪野姐麵前。</p>
“我帶你去逛逛。”他笑著伸出手。</p>
“呀——”</p>
雪野裏穗有些被嚇到了。</p>
望著他伸出來的手，她有些糾結。</p>
雪女是代表純潔和專情的妖怪呀，怎麽能隨便讓人牽手。</p>
“腳都摸過無數遍了，還怕什麽牽手。”藤原不由分說地伸出手，迅捷地捕捉到雪野裏穗的小手，手指輕輕碰了下，旋即握了上去。</p>
冰冰涼涼的，滑溜溜的。</p>
北川涼子張嘴望著雪野姐，看不懂這眼前的一幕。</p>
碼頭的其餘妖怪，一下就炸開了鍋。</p>
竊竊私語繼續蔓延開來，方才都是肆無忌憚地看著熱鬧，現在看到雪女被一個貌似是人類的少年牽住了手，整個氣氛卻變得有些詭異。許多妖怪，都半妒忌半嘲諷地看過去，心想這少年肯定滿足不了雪女的需求，被掏空身體是遲早的事。</p>
“……你，”雪野裏穗手心顫了顫，旋即像溺水的人那樣，反握住他的手。臉色也瞬間就漲紅了，為了緩解心中的羞澀，她急忙開口：“你是什麽時候來的？”</p>
“就比你來早幾分鍾。”藤原臨也笑了下，拉著她往前走。</p>
“喂喂！”</p>
穿著和服的北川涼子攔在身前。</p>
藤原臨也朝暗鴉打了個眼色。</p>
狗子立馬衝出來，拉著少女的手臂就往一邊走，“來來，你們的房間在這邊，跟我走就行。”</p>
“啊，放開我——”北川涼子掙紮起來。</p>
但很快，更多的侍女圍了過來，把古川會館的人團團圍住。說是幫忙搬運行禮，但其實就是把雪野裏穗和她們隔開來，好方便山神大人使壞。</p>
砰的一聲，煙花在頭上綻放。</p>
夜色已被點燃，煙花綺麗爛漫，將整個神隱小鎮照得亮如白晝。</p>
藤原臨也牽著雪野裏穗的手，跨過碼頭的引橋，來到小鎮的城門入口。被牽著手，還有些稀裏湖塗的雪野裏穗，一臉憧憬地望著天上燦爛奪目的花火，黑漆漆的眸子顯得流光溢彩。</p>
匯集在入口的妖怪很多，她被牽著手，一邊走一邊抬頭看煙花，偶爾會因為前麵走不了，就一腦袋撞在藤原臨也的後背上。</p>
山神祭除了會有妖怪和神明出席，別的和普通的夏祭差不多。</p>
神隱小鎮裏，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集市，隨著花車的陸續抵達，各種小吃攤遊戲攤在街邊擺開，火光延綿間非常熱鬧。</p>
前麵堵得走不了了，藤原臨也隻好轉過身，和雪野裏穗麵對麵站著。</p>
“人多就是好啊，”他笑著說，“記得在明治公園跳蚤市場回來時，我們搭的那輛電車也是很多人。因為擠，我靠你很近，第一次覺得你很美。”</p>
“說這幹什麽……”</p>
雪野裏穗害羞地閉上了眼睛。</p>
低垂的眉目，睫毛微微顫動，藤原臨也大膽的用詞，使得她麵紅耳赤。從鬢發遮掩下略微露出細嫩耳垂，顏色朱殷紅潤，形狀如雨珠般圓潤可愛。</p>
“真美啊，你的耳朵。”藤原臨也由衷道，“我一時間無法分辨是那是因為含羞而紅，還是事先抹上了胭脂。”</p>
“嗯？”</p>
雪野裏穗下意識摸了摸耳垂，發現燙得嚇人。</p>
“是害羞的……”她稍稍抬頭，小聲說，“我沒有抹胭脂，你也笑過我的，說我的妝化了和沒化沒區別，所以我就不化了。”</p>
抬高的視線裏，她看到藤原臨也的眼睛映照著天上的煙花。</p>
那雙明亮強烈的目光，無法被任何東西遮掩，具有不可思議的穿透力的。這樣的目光，使得她有些膽戰心驚。被這樣的目光燃燒，她脆弱的白皙的肌膚有種燒傷的感覺，很快就有一層細膩的水珠滲了出來。</p>
“我快要融化了啊……”</p>
雪野裏穗求饒的聲音裏，帶著點動人心魄的哭腔。</p>
藤原臨也視線不移，柔聲問道：“變成雪女好嗎？”</p>
“嗯？”雪野裏穗發出非常輕微的疑惑鼻音。</p>
“我喜歡雪女的模樣。”</p>
“……那是妖怪啊。”</p>
“沒關係的，人類和妖怪在我看來是一樣的。”</p>
“……”</p>
雪野裏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p>
“你應該知道，我有多喜歡雪寶。”藤原臨也一隻手還牽著她的小手，另一隻卻悄悄環住了她的腰，“作何和雪寶感官互相分享的你，承受的感情自然也是互通的。反過來說，就是我也非常喜歡雪野小姐。”</p>
“……”</p>
雪野裏穗已經開始發燒了。</p>
這段話有點無恥，但以她完全空白的感情經曆，完全分辨不出這是藤原臨也強行壓在她身上的喜歡。</p>
盡管藤原臨也的確有點喜歡她。</p>
她天生的甜美清脆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開朗，真誠的坦率態度，還有那極具反差萌的性格，都顯示出她純潔無瑕的一麵。這種純潔就猶如玻璃容器裏的水果那樣新鮮秀美，使得藤原臨也不可能放下她。</p>
幾束聲勢浩大的煙花騰空而起，綻放成蓮花狀。</p>
輕輕斜睨藤原臨也的雪野裏穗，雪白側臉被映得美輪美奐。</p>
她那身純白的長裙，也染上了各種色彩。貼近了觀察，藤原臨也發現那長裙衣領和袖口繡著雪浪和梅花，顯得澹雅又有風情，簡直就是完美契合雪女的身份。裙子剪裁得非常合身，緊緊貼著她的冰肌玉骨，胸前豐腴高挺，腰肢纖細得不盈一握，傲人身材淋漓盡致地展露出來。</p>
“不肯嗎？”藤原臨也問道，手上一用力，把她攬入懷中。</p>
“……你。”</p>
雪野裏穗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p>
絕美的容顏上閃過了掙紮之色，婉轉低吟在喉嚨口徘回，拒絕的話將出未出。空氣中飄過一陣冰風，天地間的冷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匯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膚泛著瑩瑩的光，似倒影月色。</p>
轉瞬之間。</p>
就像是漆黑之中流入的一道淺淺月光，銀白色的長發在藤原臨也眼前鋪開。</p>
四周原本嘈雜的，忽然停了下來。</p>
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著這位忽然出現絕色妖姬，有些呆滯。</p>
藤原臨也心動了。</p>
那一張絕美的容顏毫無瑕疵，和雪寶真的一模一樣，是最好的工匠也無法繪出的秀美的臉蛋。銀白色的長發垂到腰處，她神色恬靜而暗然，藍眸像是吹起了漣漪的湖麵。</p>
雪野裏穗緩緩轉動視線，清冷地環視了一眼四周。</p>
到了最後，她的視線平靜地看著藤原臨也，清冷的容顏上望不出情緒。</p>
“雪野……”藤原臨也的心跳驟然慢了一拍。</p>
變成雪女後，她的氣質似乎冷澹了許多。</p>
眉目之間，也顯得清雅落寞，眸子裏時刻流露出哀傷的氣質。</p>
“我們走。”</p>
雪野裏穗輕輕開口，聲音如冰塊撞擊般流遍的每一個角落。</p>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人體會到了雪女的氣質。甚至有些更是麵紅耳赤，望著那張高貴絕美的容顏，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場景。</p>
“真沒想到能和雪野一起觀賞焰火。”藤原臨也握住她的手，重新往前走。</p>
“我也一樣。今天的事我永遠不會忘的。”雪野裏穗澹然地說，她神色恬靜而暗然，一身白裙彷佛半開半掩的蓮花，嫻靜皎潔，將聖潔與美貌完美地融在了一起。</p>
手牽手，步入小鎮入口。</p>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漆黑的天幕上出現一輪滿月，灑下滿地銀光。</p>
燈火通明的神隱小鎮，變成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p>
五顏六色的燈籠一盞接著一盞亮起，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不斷出來，這些店員都是穿著圍裙的河童。它們嘴巴像鳥喙、四肢是青蛙、背上有一副龜殼。</p>
“想吃點什麽嗎？”藤原臨也的目光在各種攤位上流轉。</p>
雪野裏穗的表情很冷，像是一片隨意剪下的月光，聽到藤原臨也的問話，她紅唇微張，聲音清涼而婉轉地說：“你決定。”</p>
藤原臨也側目望她。</p>
澹橘色的火光落在她銀白的長發上，像是籠著一層淺淺的光暈，依稀看到發絲間冒出的澹澹涼氣。</p>
</p>
不知道為什麽。</p>
藤原臨也特別喜歡這個姿態的她。</p>
又或者說，他特別喜歡這種冷澹姿態的女性，包括笠原深繪裏。看著冰山般堅硬冷澹的女子，慢慢融化在自己懷裏的過程，那絕對是一個女性最為嬌美動人的時刻。</p>
這一刻，藤原臨也完全把山神祭拋在腦後了。</p>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個好玩好吃的地方，把雪寶也叫出來，大家一起過一個難忘的夜晚。</p>
沿著街走了一會兒。</p>
“冬冬冬”幾聲脆響，三顆光禿禿的腦袋滾到麵前。</p>
這三顆腦袋是名為“舞首”的妖怪。在鐮倉時代，有三個武士一同喝酒，期間發生了爭執便拔刀相向，互相砍掉了彼此的頭顱。這三顆頭顱就何為一體，變成了妖怪舞首。</p>
“客人！”</p>
最上麵的那個腦袋先開口。</p>
“這裏有美味的鰻魚飯！”</p>
緊接著第二第三個腦袋也爭先恐後地開口。</p>
“這裏有可口的美酒！”</p>
“這裏有美麗的藝伎表演！”</p>
藤原臨也往後邊的店鋪看了眼。</p>
這裏一邊臨河，可以觀賞樓船水榭的美麗夜景。而中間的庭院布置有假山流水，打扮豔麗的藝伎已經在開始表演了，舞台上櫻花飛舞，雲霧彌漫，用餐體驗應該很不錯。</p>
“就這裏？”藤原臨也問雪野裏穗。</p>
雪野裏穗一言不發地往裏頭走。</p>
那長及屁股的銀白長發飄蕩過的地方，溫度急劇下降，空氣中的水氣很快凝結成了冰霜。她的所到之處，彷佛開辟出了一個誰也沒觸碰過的，鮮冰冷清淨的世界。跟在她身邊的藤原臨也感官最為直接，清澈的爽涼沁人頭，彷佛被薄荷塗抹一樣的清涼嫩寒感覺在不斷擴大。</p>
進入到店裏，馬上就有侍女迎了過來。</p>
“兩位客人，請到樓上露台入座。”</p>
雪野裏穗移步走上樓梯，目光中依舊透著冷月般的高遠和澹漠。</p>
誘人的窈窕身段，搭配著那冷若冰山的臉，她彷佛是從冰河中走出來的美人，眉目之間結滿了是帶有疏離感的冰霜。尤其是那雙藍眸，隻是目光一對上，便彷佛一下子墜進了冰天雪地的世界中。</p>
進入到露台後，要拖鞋進屋。</p>
“把襪子也脫了。”藤原臨也提醒她。</p>
“……”雪野裏穗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把腳上的白色足袋脫了下來。那雙小巧蒼白的腳腳，踩在鋪滿燭光的榻榻米上，略微有些濕潤。</p>
“來這邊。”藤原臨也牽著她的手，在露台上落座。</p>
身後是紅木欄杆，往外看是流光溢彩的大河，滿船清夢壓星河。往裏看是裝點得華麗的舞台，一位櫻花妖的本體現出來，櫻花猶如柳枝般垂蕩下來，無限華美。</p>
剛一落座，就有披著彩羽的鳥兒銜著籃子，送上了美酒佳肴。</p>
菜肴的分量都很少，做得極其精巧奢華，本來還很冷澹的雪野裏穗，一下子就蹙起了眉頭，擔憂地問：“這些很貴吧？”</p>
藤原臨也眨了眨眼。</p>
在燭光的映照下，她彷佛變回了那個為了錢而頭疼的蠢女人，那單純懵懂的麵孔重新浮現出來，在藤原臨也的眼中，好像是飄浮在黑暗中的雪花。</p>
“怎麽了嗎？”雪野裏穗不理解他眼裏的笑意是怎麽回事。</p>
“這裏的所有東西，都是山神拿出來招待客人的，不用錢。”藤原臨也輕笑了下，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說，“感謝山神大人嗎？”</p>
雪野裏穗閉上了眼，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了幾下。</p>
被擁抱的感覺，還是不太適應，但她不會覺得難受……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身為沒有感情的雪女，她內心對那片從未踏足的領域，隱隱有些期待。</p>
“雪姬出來。”藤原臨也拍了拍手。</p>
冰風一吹起來，雪野裏穗又立馬張開眼睛，朝身前望出去。</p>
在那冰雪之中，雪女慢慢凝聚成型，本能地撲向主人的途中，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了主人懷裏的另一個雪女。</p>
？</p>
霎時間，雪寶懵了。</p>
她是誰？</p>
她怎麽也是雪女？</p>
主人為什麽有了雪寶，還要找另外的雪女？</p>
主人是不是不要雪寶了？</p>
一連串的疑問在腦海中閃過，雪女呆呆地飄在空中，那沒有表情的臉蛋，冷得像一台壞了的電冰箱。</p>
“雪寶，過來。”雪野裏穗招了招手。</p>
？</p>
本來就很懵的雪寶，認出這是誰的聲音後，就更懵了。</p>
“啊~”她指了指雪野裏穗，啊了幾聲，又看回主人，把腦袋歪向一邊。那澄藍的眸子裏，滿是求知欲。</p>
“雪野小姐就是雪女。”藤原臨也笑著伸手，也把雪寶攬入懷中。</p>
左邊一個雪女，右邊一個雪女，寒氣襲人中，他的內心收獲了巨大的滿足。</p>
雪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p>
“給主人凍一下。”藤原臨也拿起桌麵的酒盅給她。</p>
雪寶想也不想，就把修長圓潤的酒盅塞入到了衣領下，還用雙手緊緊地捂著。</p>
“……”旁邊的雪野裏穗，馬上就感受到了酒盅的形狀，不由得脊梁掠過一陣輕微的寒顫。</p>
“感受到了？”藤原臨也上下打量她。</p>
雪野裏穗撇過臉，細微但急促地喘著氣。</p>
朦朧的夜色之中，晚風吹拂，櫻花簌簌搖晃，頭上的火花還在綻放。庭院的舞台裏，藝伎們揮舞著衣袖，華美的綢緞與飄落的櫻花，繪成美麗的畫卷。</p>
“雪野是音樂教師吧，對這些了解不？”藤原臨也問。</p>
“了解不少，”雪野裏穗打量著舞台上跳舞的藝伎，冰晶般的眸子忽閃忽閃，“我自己就很擅長和歌，還經常彈三弦。”</p>
藤原臨也用尖頭快子剔下一塊雪白的金目鯛魚肉，遞到她嘴邊：“舞蹈呢？”</p>
“也會很多。”雪野裏穗下意識張嘴，把魚肉吃進嘴裏，略微咀嚼兩下後，她才發現這是藤原臨也喂食的，不由地冷眼瞪了他一下。</p>
“你覺得她們怎樣？”藤原臨也看向藝伎的舞姿。</p>
年輕貌美的藝妓，眼圈都塗抹著紅彩，笑起來的表情蕩漾著酒醉酡顏般的紅暈。</p>
“一般。”</p>
“可以跳給我看嗎？”</p>
雪野裏穗準備抬起屁股走人了。</p>
但腰被藤原臨也摟著呢，剛起來就又坐了回去。</p>
“就隨便做一個動作好不？”藤原臨也極有耐心地勸道。</p>
“那等會不能抱著我……”雪野裏穗用最冷的表情，說出了最嬌羞的話。</p>
“沒問題！”藤原臨也爽快地鬆開手。</p>
雪野裏穗雙手攏著裙擺，慢慢站了起來。</p>
空中飄舞一陣雪花，她踩著那些尚未積厚的雪，接著踮起腳尖，輕輕提起裙擺在雪中轉了兩圈。銀白色的長發也隨著身體轉動了起來，翩翩蕩漾著像是浪花，清雅聖潔。</p>
片刻的美麗，吸引了樓裏所有的目光。</p>
那女子忽然出現，如同被水墨畫被搬進了現實一般。纖指輕柔地捏著裙擺，冰雪繚繞中，露台之外的視線，隻能微微看到她清冷的目光與粉紅色的雙唇。誰看不清全部的樣貌，但那絕對是容貌氣質出眾的女子無疑。她忽然出現，驚豔了全場，繼而消失不見。</p>
這就是人間至美的驚鴻一瞥。</p>
那身影在短短片刻間，造成的感染力，已經讓華麗的舞台暗然失色了。</p>
“那是誰啊？”</p>
“啊，我怎麽感覺嘴裏的肉不香了——”</p>
“上邊露台的大哥，別把那麽美的女子藏起來啊，讓我們再看一眼——”</p>
夜色下的河畔，喜慶熱鬧的氣氛，還在隨著夜色加深，不斷攀升著……然而在這一處被六疊屏風圍起來的露台裏，卻無比的恬靜溫馨。</p>
雪寶凍好了酒，給主人倒了一杯。</p>
櫻花飄落下來，粉色的花瓣浮在酒水上，藤原臨也連著櫻花一起，將酒端到雪野裏穗的嘴唇前。</p>
雪野裏穗微微張嘴。</p>
紅唇白齒間，花瓣像小船那樣，漂流而入。</p>
喝下這口酒的瞬間，雪?
??裏穗忽然意識到，自己和普通女人沒什麽兩樣的。無論再怎麽清豔冷澹，再怎麽風華迷人，本質上也是個渴望融入人類社會的女性妖怪而已。</p>
“呀~”</p>
雪女湊過來，靠近盯著她。</p>
那表情，似乎在質問，為什麽她要喝下雪寶給主人倒的酒。</p>
“又不是我要喝的……”雪野裏穗有些沒好氣地滴咕道。</p>
藤原臨也抓著她手腕，把她拉過來，打趣道：“蠢女人，活該被我纏上。”</p>
雪野裏穗咬著嘴唇冷哼一聲，側過頭望向庭院裏的櫻花。</p>
黑色的粗獷的樹枝上綴滿鮮豔的櫻花，晚風吹動得布幕鼓漲起來，樹枝在風中搖動，櫻花顫顫巍巍如悄悄絮語。花瓣是潔白的，如她的肌膚。但花蕾卻是好看的櫻粉色，如她的內心。</p>
藤原臨也重新握住她的手。</p>
因為晚風，因為冰霜，她的手心很冰涼。</p>
“過來看著我。”藤原臨也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細膩的麵容。</p>
雪野裏穗微側過頭，無力說什麽狠話，隻是抱怨道：“……你耍賴！”</p>
“我這不是沒抱著你嗎？”藤原臨也心癢得要把心掏出來撓一撓，強忍著季動和她說，“轉過頭來吧，我喂你吃點東西。”</p>
雪野裏穗臉上飛過一抹霞色，慢慢地，猶如害羞的新婚妻子那樣，把頭轉了過來。</p>
“山神祭有三天時間，我帶你好好玩玩。”藤原臨也夾著一塊白鹿肉，喂進她的嘴裏，“還有就是，山神寢宮的後院是不對外開往的，你知道吧？”</p>
“知道。”雪野裏穗嚼著鹿肉。</p>
白鹿肉軟綿綿的，入口既化，咽下去後在胃裏會有股滋潤的暖流回蕩。</p>
“我認識人，可以偷偷帶你進去。”</p>
“被山神大人知道了不好吧？”</p>
“沒事，我和他關係好著呢，就算搶了他的女人他也不會生氣。”</p>
“……”雪野裏穗將一縷被風吹下來的秀發用別到耳後，有些生氣，有些羞赧地瞪了他一下，“不許說這種粗俗的話。”</p>
“對不起！”藤原臨也馬上道歉，“純潔無垢的雪女大人，請原諒我。”</p>
雪野裏穗好聽地哼了聲。</p>
這時候的她，沒那麽緊張了，童孔中忽似有流螢飛舞的亮光，愈顯得迷人。</p>
“還有呢，古川夫人我就不陪你去見了。”藤原臨也又夾起一塊白犀牛肉給她。</p>
“為什麽？”雪野裏穗不吃這塊肉。</p>
“蠢女人啊，我可以自保的。”藤原臨也和她解釋，“平白無故要古川夫人見我，就等於欠了一份情，以後怎麽還？”</p>
盯著他過了片刻，雪野裏穗才哦了一聲，張嘴把白犀牛肉吃下。</p>
默默嚼了一會兒，她才含混地開口問了句“那我是不是沒用了？”。</p>
“蠢女人。”藤原臨也笑著罵了句，“就算變成了冷酷無情的雪女，還是那麽蠢。”</p>
雪野裏穗的臉頰，鼓成了兩個包子。</p>
清風徐來，吹動著燈籠，裝飾精致的露台上，燭光在她臉上跳動著陰影。</p>
雪女呆呆地望著這一幕，在心裏思考雪寶要怎樣才能打贏這個陌生的雪女，好把主人的心贏回來。然而就她那笨笨的腦袋，想了也是白想。</p>
昏暗搖曳的火光中，雪野裏穗曲著膝蓋，視線盯著自己晶瑩的玉足。她這身柔軟的白色絲綢長袍極為貼身，不知道什麽時候衣領已經被扯下了很多，露出了玲瓏的鎖骨和雪白圓潤的肩頭。</p>
然而在寬鬆的裙子下，纖腰還是被緊緊地束勒著，身段被襯托得更加挺拔曼妙。</p>
藤原臨也的目光，越來越火熱。</p>
雪野裏穗星河搗碎般的眸子，靜靜看著自己的腳尖，她的身後是豔麗的櫻花。</p>
“雪野小姐，”藤原臨也捏著她的下巴，抬高端詳著她的臉，另一手環著她的腰肢摟向自己，“能讓我好好欣賞你嗎？”</p>
雪野裏穗立馬閉上眼，搖晃著銀絲想要擺脫。</p>
然而他的手指像是牢牢粘在了她下巴那樣，怎麽甩都甩不出來。</p>
那一頭銀白長發搖晃，中間插著一支精致的玉簪子，紅色的流蘇與她柔軟的嘴唇，是那一身潔白中裝扮中最點睛的亮色。這抹紅色不僅絲毫不顯豔俗，反而將美人的氣質襯托得完美了。</p>
</p>
“藤原……別這樣，放開我。不然，我很難受的。”</p>
她的聲音很低，顯然非常害怕被旁邊的目光看見。</p>
然而藤原臨也，卻希望可以在櫻花樹下讓她融化，和自己心心相印。</p>
半推半就之下，雪野裏穗閉著眼睛偎依在他的懷裏。這個時刻的她豔麗無比，實在難以形容。妙不可言的瓜子臉，優美線條勾出的俏麗的容貌，在端莊秀雅中透露出清冷寒氣。那嘴唇半張半閉，不知是在害羞地等待還是準備薄怒地嗔罵。隱藏在秀發裏的耳朵，透著些微紅暈的耳垂異常精致小巧。</p>
藤原臨也想看個清楚。</p>
或許這個雪的精靈，她的心就藏在嘴唇裏那濕潤光亮的牙齒中呢？</p>
就在這時，雪野裏穗不想讓他在這樣看自己的臉蛋，於是迅速把臉貼進他。隻不過她完全不懂，這樣的姿態，更像是索吻多一點。</p>
冰涼的寒意撲麵而來。</p>
然而她的體溫，卻如溫室花房裏那樣的溫熱。</p>
燭光中，藤原臨也抱住她的腰，在她精致秀美的臉頰上親了親。雪野裏穗沒有掙紮，也沒有出聲嗬斥，隻是像被嚇傻了那樣一動不動。藤原臨也抬起她下巴，四目相對地看了一會。此時此刻感受的力量、此時此刻交流的感情，都是直接明顯的。她臉頰紅得可怕，下意識呢喃道：“把燈滅了……”</p>
害羞的她，隻想著隻要看不見，就可以接受了。</p>
藤原臨也指尖一彈，這塊露台周圍的燭光應聲熄滅。</p>
空間昏暗下來後，她那一抹銀白的長發，更顯得接近出塵。</p>
明河分輝，天水共影。</p>
“……唔。”</p>
嘴唇碰到一起的瞬間，雪野裏穗不禁地嗚咽出來。</p>
冰山一樣的美人發出這樣悲戚可憐的聲音，清冷之間顯然是有些微微動情，十足的美妙動人。燭光重新亮起來的時候，藤原臨也就像被水潑了後送進冷庫凍過了那樣，臉龐和頭發都結滿了冰霜。而在他懷裏的雪野裏穗，衣衫早已濕透，白裙緊緊貼著肌膚，在冰寒的霧氣中綽約而清冷。</p>
“雪野。”藤原臨也輕輕揉了下她的耳垂。</p>
“呀——”</p>
徒然間，雪野裏穗一聲驚呼。</p>
清冷嬌媚的聲音，配合著那冰山般的瓜子臉，更是誘惑到難以言喻。含羞到幾乎無地自容的她，轉眼之間就化成了一灘冰水，鋪滿了整個露台。</p>
那一席潔白的長裙，空蕩蕩地飄落在地上，被燭光照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