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p>
梳妝台邊,女子對著銅鏡正在細細敷粉,容貌端莊,雙眸似水,眉目間透出一股春意。</p>
一隻手從身後伸出,接過女子拾起的眉筆,溫柔的替女子畫眉。</p>
“勞煩夫君親手畫眉。”</p>
李德武看了眼鏡中的妻子,調笑道:“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p>
裴氏臉頰泛起紅暈,低低的啐了口,眼中卻滿是笑意。</p>
雖河北戰事大起,但昨日元宵佳節,長安城依舊燈火通明,李德武陪著妻子出府賞燈,興盡而返,好一派恩愛夫妻。</p>
當年李德武乃名門貴公子,允文允武,英俊瀟灑……當然了,不夠出色,前隋已是宰相的裴世矩也不會將獨女許配給他。</p>
一朝夫妻離散,十餘年後破鏡重圓,丈夫溫柔體貼,裴氏如何不心滿意足。</p>
挑挑揀揀在盒子裏拾起一枚桃狀花鈿,小心的貼在妻子的眉心,李德武笑著問:“十餘年了,手藝可落下了?”</p>
裴氏微微皺眉,李德武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笑道:“上一次畫眉貼鈿還是成婚次日,十多年了,生疏的緊,娘子勿怪。”</p>
反應的快,話也說的委婉,重要的是點出了和那位嶺南女子並不親密,裴氏心頭不快一閃即逝,隻嗔道:“的確生疏的緊,如今不流行青黛眉,倒是柳葉眉風靡一時呢。”</p>
李德武在一旁坐下,笑吟吟道:“說起柳葉眉,前幾日坊間流傳一首詠柳佳詩。”</p>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裴氏點頭讚道:“聽說薛伯褒讚其不弱其父,隻是不知道是何家子弟?”</p>
“此人姓李,名白,字太白,倒是沒聽說是隴西李還是趙郡李。”</p>
裴氏正想說要不要讓人打聽一二,卻見丈夫眉頭緊鎖,不禁輕聲問:“昨日元宵賞燈,便見夫君愁眉不展……”</p>
“無甚事。”李德武用力撫了撫眉頭,苦笑道:“昨日路過舊宅。”</p>
裴氏一時無語,而李德武神色黯淡。</p>
當年李渾的妻子是宇文述的嫡親妹妹,兩家既是世交,也是姻親,但後來撕破了臉,宇文述暗告李渾並李敏謀反,導致李渾兄弟子侄滿門皆死,隻李德武一人流放嶺南,家產皆被宇文家所奪。</p>
論恨意,李德武自然最恨的就是宇文家,但如今宇文述早死了,宇文士及、宇文智及都兵敗身死,隻有宇文士及西奔投唐,而他就住在當年李德武的宅子裏。</p>
片刻後,裴氏為難道:“宇文士及封爵國公,官居中書侍郎,這也罷了,但他是秦王府的司馬……”</p>
皇子奪嫡,世家難免被卷入其中,裴寂、裴世矩兩兄弟都和東宮來往密切,後者還出任太子詹事,隱隱偏向太子,和秦王府勢力不大對付。</p>
在這種情況下,裴家是不會冒著得罪李世民的風險為李德武出頭的。</p>
裴氏就有點難堪了,而且是替李德武難堪,李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如今李德武一直住在裴家,時間久了……難免被人視為上門女婿。</p>
李德武此人,心思深沉的很,聽了這話不僅不失望,反而暗暗心喜。</p>
“為夫早就想過了,歸京兩個月一直住在裴府。”李德武溫和笑道:“但如今搬出去,其一實在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宅子,其二,也不願娘子受委屈。”</p>
裴氏心頭一甜,低聲道:“夫君,妾身這邊有些……”</p>
“不用。”李德武斷然回絕,看妻子臉色一變,解釋道:“長安雖一百零八坊,括地極廣,但實際上……適合的宅子很難找。”</p>
裴氏鬆了口氣,點頭讚同,“前些年隨父親回長安就聽說了,稍好的宅子都……”</p>
長安城適合官宦人家、權貴子弟居住的坊不多,大都在北側,靠近皇城一帶,當年自從李淵攻占長安後,但凡是有些模樣的宅院基本都被染指。</p>
換句話說,好地段的宅子,要麽是有主的,要麽是留給聖人指派賜宅的,再剩下的……貴的讓世家子弟都要皺眉頭,裴家會出那麽多銀錢幫女婿買豪宅?</p>
“尋個平常民宅讓你受委屈,不如一展抱負。”李德武侃侃而談,“如今唐朝初建,正是用人之際,若能出仕……”</p>
裴氏聽的連連點頭,片刻後遲疑道:“但聽父親說過,太子、秦王相爭,朝局混亂……”</p>
“嶽父雖兼任太子詹事,但實則和東宮關聯不大。”李德武輕聲道:“一個縣令,理應不在話下。”</p>
“縣令?”裴氏眉頭一皺,“這如何使得?”</p>
其實即使在世家子弟眼中,仕途從縣令起家已經算不錯了,但在父親是宰相,叔父也是宰相的裴氏眼中,實在太配不上丈夫了。</p>
“若是長安令呢?”</p>
花言巧語的又說了一刻鍾,裴氏答應向裴世矩說說情,李德武才鬆了口氣。</p>
長安令雖然位不高,但權不輕,而且能和朝中權貴多有來往,是積累人脈的最佳選擇,甚至有可能直接麵見聖人。</p>
去年末,秦王出征時,李德武就看中了長安令這個職務。</p>
原因很簡單,現任長安令王緒率三千府兵隨李世民出征河北,無論此戰勝敗,王緒都很難留任,要麽貶離,要麽升任。</p>
而且王緒的政治立場明顯偏向秦王府,此次又在李世民麾下,必然引得東宮狐疑。</p>
一旦王緒離任,接任的長安令要麽偏向東宮一黨,要麽持中立立場,裴世矩的女婿李德武恰恰符合這個標準。</p>
裴氏一門雙相,如若裴世矩肯出麵說一聲,東宮拒絕的可能性不大。</p>
李德武去年末就看中了這個職位,直到現在才說出口。</p>
兩個原因。</p>
其一,李德武剛剛打聽到,朝中已然決定,叔父李渾、李敏、父親等一幹當年被問罪斬首的父祖輩已然恢複官爵,以禮改葬。</p>
這意味著李德武有了出仕的資格。</p>
其二,李德武在嶺南無著無落,後來學醫維持生計,昨晚賞燈歸府後,妻子裴氏胸悶嘔吐,一搭脈李德武就發現了,妻子懷孕了。</p>
在破鏡重圓之後,李德武很清楚,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播種,現在種子已經發芽了,那麽自己也應該有所收獲了。</p>
李德武當年自視有才,得李渾重視扶持,是李氏一族平輩中的翹楚,即將襲父親的密國公爵位,又娶宰相裴世矩的獨女為妻,卻落了個流放嶺南的下場。</p>
不惜拋妻棄子,也要攀上河東裴氏這條大粗腿,李德武自然要想盡辦法重振家門,為此他可以舍棄任何他認為可以舍棄的東西。</p>
裴氏雖然一門雙相,但裴寂、裴世矩都已年邁,李德武自然要早做打算。</p>
出了院子,李德武沉思良久,招手叫來門口的隨從吳忠,低聲吩咐,“找個去嶺南的客商,去嶺南問問他們回去了沒……”</p>
</p>
吳忠一個哆嗦,點頭應是。</p>
朱氏和李善是個炸彈,一旦被捅出來,那就完蛋了,自己的地位,日後的富貴權勢,都是由裴氏而來。</p>
李德武都不敢想象,妻子生下兒子卻發現這不是長子的後果。</p>
大丈夫行事當不拘小節,李德武咬咬牙,暗歎自己還是心慈手軟了,他知道朱氏性情剛烈,早知如此當年就應該留個後手。</p>
你們回嶺南也就罷了,如若敢壞事,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p>
梳妝台邊,女子對著銅鏡正在細細敷粉,容貌端莊,雙眸似水,眉目間透出一股春意。</p>
一隻手從身後伸出,接過女子拾起的眉筆,溫柔的替女子畫眉。</p>
“勞煩夫君親手畫眉。”</p>
李德武看了眼鏡中的妻子,調笑道:“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p>
裴氏臉頰泛起紅暈,低低的啐了口,眼中卻滿是笑意。</p>
雖河北戰事大起,但昨日元宵佳節,長安城依舊燈火通明,李德武陪著妻子出府賞燈,興盡而返,好一派恩愛夫妻。</p>
當年李德武乃名門貴公子,允文允武,英俊瀟灑……當然了,不夠出色,前隋已是宰相的裴世矩也不會將獨女許配給他。</p>
一朝夫妻離散,十餘年後破鏡重圓,丈夫溫柔體貼,裴氏如何不心滿意足。</p>
挑挑揀揀在盒子裏拾起一枚桃狀花鈿,小心的貼在妻子的眉心,李德武笑著問:“十餘年了,手藝可落下了?”</p>
裴氏微微皺眉,李德武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笑道:“上一次畫眉貼鈿還是成婚次日,十多年了,生疏的緊,娘子勿怪。”</p>
反應的快,話也說的委婉,重要的是點出了和那位嶺南女子並不親密,裴氏心頭不快一閃即逝,隻嗔道:“的確生疏的緊,如今不流行青黛眉,倒是柳葉眉風靡一時呢。”</p>
李德武在一旁坐下,笑吟吟道:“說起柳葉眉,前幾日坊間流傳一首詠柳佳詩。”</p>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裴氏點頭讚道:“聽說薛伯褒讚其不弱其父,隻是不知道是何家子弟?”</p>
“此人姓李,名白,字太白,倒是沒聽說是隴西李還是趙郡李。”</p>
裴氏正想說要不要讓人打聽一二,卻見丈夫眉頭緊鎖,不禁輕聲問:“昨日元宵賞燈,便見夫君愁眉不展……”</p>
“無甚事。”李德武用力撫了撫眉頭,苦笑道:“昨日路過舊宅。”</p>
裴氏一時無語,而李德武神色黯淡。</p>
當年李渾的妻子是宇文述的嫡親妹妹,兩家既是世交,也是姻親,但後來撕破了臉,宇文述暗告李渾並李敏謀反,導致李渾兄弟子侄滿門皆死,隻李德武一人流放嶺南,家產皆被宇文家所奪。</p>
論恨意,李德武自然最恨的就是宇文家,但如今宇文述早死了,宇文士及、宇文智及都兵敗身死,隻有宇文士及西奔投唐,而他就住在當年李德武的宅子裏。</p>
片刻後,裴氏為難道:“宇文士及封爵國公,官居中書侍郎,這也罷了,但他是秦王府的司馬……”</p>
皇子奪嫡,世家難免被卷入其中,裴寂、裴世矩兩兄弟都和東宮來往密切,後者還出任太子詹事,隱隱偏向太子,和秦王府勢力不大對付。</p>
在這種情況下,裴家是不會冒著得罪李世民的風險為李德武出頭的。</p>
裴氏就有點難堪了,而且是替李德武難堪,李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如今李德武一直住在裴家,時間久了……難免被人視為上門女婿。</p>
李德武此人,心思深沉的很,聽了這話不僅不失望,反而暗暗心喜。</p>
“為夫早就想過了,歸京兩個月一直住在裴府。”李德武溫和笑道:“但如今搬出去,其一實在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宅子,其二,也不願娘子受委屈。”</p>
裴氏心頭一甜,低聲道:“夫君,妾身這邊有些……”</p>
“不用。”李德武斷然回絕,看妻子臉色一變,解釋道:“長安雖一百零八坊,括地極廣,但實際上……適合的宅子很難找。”</p>
裴氏鬆了口氣,點頭讚同,“前些年隨父親回長安就聽說了,稍好的宅子都……”</p>
長安城適合官宦人家、權貴子弟居住的坊不多,大都在北側,靠近皇城一帶,當年自從李淵攻占長安後,但凡是有些模樣的宅院基本都被染指。</p>
換句話說,好地段的宅子,要麽是有主的,要麽是留給聖人指派賜宅的,再剩下的……貴的讓世家子弟都要皺眉頭,裴家會出那麽多銀錢幫女婿買豪宅?</p>
“尋個平常民宅讓你受委屈,不如一展抱負。”李德武侃侃而談,“如今唐朝初建,正是用人之際,若能出仕……”</p>
裴氏聽的連連點頭,片刻後遲疑道:“但聽父親說過,太子、秦王相爭,朝局混亂……”</p>
“嶽父雖兼任太子詹事,但實則和東宮關聯不大。”李德武輕聲道:“一個縣令,理應不在話下。”</p>
“縣令?”裴氏眉頭一皺,“這如何使得?”</p>
其實即使在世家子弟眼中,仕途從縣令起家已經算不錯了,但在父親是宰相,叔父也是宰相的裴氏眼中,實在太配不上丈夫了。</p>
“若是長安令呢?”</p>
花言巧語的又說了一刻鍾,裴氏答應向裴世矩說說情,李德武才鬆了口氣。</p>
長安令雖然位不高,但權不輕,而且能和朝中權貴多有來往,是積累人脈的最佳選擇,甚至有可能直接麵見聖人。</p>
去年末,秦王出征時,李德武就看中了長安令這個職務。</p>
原因很簡單,現任長安令王緒率三千府兵隨李世民出征河北,無論此戰勝敗,王緒都很難留任,要麽貶離,要麽升任。</p>
而且王緒的政治立場明顯偏向秦王府,此次又在李世民麾下,必然引得東宮狐疑。</p>
一旦王緒離任,接任的長安令要麽偏向東宮一黨,要麽持中立立場,裴世矩的女婿李德武恰恰符合這個標準。</p>
裴氏一門雙相,如若裴世矩肯出麵說一聲,東宮拒絕的可能性不大。</p>
李德武去年末就看中了這個職位,直到現在才說出口。</p>
兩個原因。</p>
其一,李德武剛剛打聽到,朝中已然決定,叔父李渾、李敏、父親等一幹當年被問罪斬首的父祖輩已然恢複官爵,以禮改葬。</p>
這意味著李德武有了出仕的資格。</p>
其二,李德武在嶺南無著無落,後來學醫維持生計,昨晚賞燈歸府後,妻子裴氏胸悶嘔吐,一搭脈李德武就發現了,妻子懷孕了。</p>
在破鏡重圓之後,李德武很清楚,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播種,現在種子已經發芽了,那麽自己也應該有所收獲了。</p>
李德武當年自視有才,得李渾重視扶持,是李氏一族平輩中的翹楚,即將襲父親的密國公爵位,又娶宰相裴世矩的獨女為妻,卻落了個流放嶺南的下場。</p>
不惜拋妻棄子,也要攀上河東裴氏這條大粗腿,李德武自然要想盡辦法重振家門,為此他可以舍棄任何他認為可以舍棄的東西。</p>
裴氏雖然一門雙相,但裴寂、裴世矩都已年邁,李德武自然要早做打算。</p>
出了院子,李德武沉思良久,招手叫來門口的隨從吳忠,低聲吩咐,“找個去嶺南的客商,去嶺南問問他們回去了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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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忠一個哆嗦,點頭應是。</p>
朱氏和李善是個炸彈,一旦被捅出來,那就完蛋了,自己的地位,日後的富貴權勢,都是由裴氏而來。</p>
李德武都不敢想象,妻子生下兒子卻發現這不是長子的後果。</p>
大丈夫行事當不拘小節,李德武咬咬牙,暗歎自己還是心慈手軟了,他知道朱氏性情剛烈,早知如此當年就應該留個後手。</p>
你們回嶺南也就罷了,如若敢壞事,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