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這座崇永坊的宅子,李善有些好奇,他對曆史細節一知半解,但記得古代宅院大門後應該有一麵照壁的。</p>


    沒想到如此普普通通,進門左側是兩間矮小的小屋,右側看模樣是廚房,正麵是正堂,看這造型,李善都想到四合院了。</p>


    王仁表和妻子李氏迎上來,朱氏、李善登門行禮,雙方客套寒暄後進了正堂。</p>


    角落處有火爐,小小桌案上擺著各式器具,李善一時也看不懂,一旁的王仁表低聲說:“稍候片刻。”</p>


    今日正式立約,李善是代表東山寺而來,王仁表特地讓嶽家稍遲抵達,以示區別……在唐朝,其實高門大戶、世家大族都涉身商業,但絕不會親自行商,以免遭人譏諷,有礙仕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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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善左右看看,家具半舊,無奴仆侍候,連妻子都要出麵迎客,雖說這代表通家之好,也因為登門客人有女眷,但對比起世家子弟的身份,實在有點寒酸。</p>


    李善回想了下,嗯,裝潢比平康坊那幾家青樓差多了。</p>


    片刻後,李氏端著盤子過來,盤上放著兩個碗,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麵而來,令李善不由皺眉。</p>


    “李兄勿怪,寒舍如今未有好茶。”</p>


    聽到王仁表這句話,李善才明白過來,這就是唐朝的茶湯,據說裏麵會加蔥、薑、棗、橘皮、茱萸、薄荷,煮沸後趁熱飲用。</p>


    “謝過嫂夫人。”</p>


    王仁表笑道:“今日倒是運氣,兩碗都咬盞了!”</p>


    “郎君……”李氏臉上笑容有點渙散,“是朱娘子調的。”</p>


    唐朝烹茶,講究茶沫與茶器邊緣相凝而不溢出,這就是咬盞,茶藝高超者才不能保證每次都能成功。</p>


    李善細細看了看茶碗,無語了,有點像高沫啊,呃,就是茶葉筒最後留的那點碎茶泡出來的茶沫。</p>


    朱氏笑道:“嶺南飲茶,隻以采摘下的茶葉煮沸飲用,烹茶手藝已十年不用,今日連連咬盞,實在運氣。”</p>


    如此手藝,必是世家傳承,王仁表想起前幾日在朱家溝,朱氏脫口而出父親王裕尚同安長公主一事……</p>


    麵對王仁表投來的詢問眼神,李善無言以對,我也不知道啊,隻能拿起茶碗抿了口。</p>


    這味道,絕了!</p>


    要不是有人在,李善能吐個天女散花!</p>


    什麽茶如人生,五味俱全……你來嚐嚐再說這種狗屁話。</p>


    “好茶,好茶。”李善麵色有點蒼白,心想今晚回去不會鬧肚子吧?</p>


    王仁表大大喝了口,不由讚道:“叔母這茶藝,也就前些年作客南安郡侯府邸時可堪比擬。”</p>


    李善自然是聽不懂的,朱氏想了會兒才試探問:“是北周河北壯公之孫?”</p>


    王仁表神情更是古怪,點頭向李善解釋了幾句,所謂的南安郡侯是如今隨李世民出征河北的張琮,其母出身扶風竇氏,其祖母信都公主。</p>


    “其妻長孫氏。”朱氏笑道:“長孫家曆代家族均喜飲茶,所以出閣女均擅烹茶,一時傳為佳話。”</p>


    “長孫氏?”李善呃了聲,“據說秦王妃……”</p>


    “是啊,他和秦王是連襟呢,其長子武德二年成婚,當時我代家父恭賀,有幸飲了碗茶湯。”</p>


    李善心頭驚呼,牛逼啊,這是重點人物,敲黑板,要記下來。</p>


    扶風竇氏,這是聖人李淵的妻族,信都公主是唐太祖李虎的的女兒,李淵的姑姑。</p>


    也就是說張琮和李淵是表兄弟,和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也是表兄弟,而且還是李世民的連襟!</p>


    雖然關係有點亂,但背景可真夠紮實的。</p>


    閑聊了一陣,除了隻沉默的李氏之外,其他三人都暗暗心驚。</p>


    李善和王仁表都詫異於朱氏對朝中官員了解的詳細程度,普通官吏的妻女都遠遠不及。</p>


    而朱氏詫異於兒子李善對某些人物的特別關注,比如秦王府中名不見經傳的房喬房玄齡,比如東宮的太子洗馬魏征。</p>


    李氏又捧著茶碗上來,輕聲道:“夫君,今日午食不如就在東市……”</p>


    王仁表神色有些不渝,還沒等他開口,朱氏搶先道:“此時定席,隻怕已經晚了,無需出門,大郎已經安排好了。”</p>


    真夠敗家的……李善麵容有點僵硬,隻笑著對王仁表說:“你我一見如故,無需見外。”</p>


    朱氏出門招呼了一聲,三兩個跟著母子入城的村民已經采購來肉菜酒水,雖不奢華,但也豐盛。</p>


    這時候,王仁表的嶽父李複也已經抵達,雖是長輩,卻連連行禮,當王仁表影影綽綽介紹李善祖籍隴西郡成紀縣的時候,更是喜出望外……李善深刻的感受世家大族在這個時代的影響力,這是後世難以想象的。</p>


    正式酒宴,朱氏和李氏都避入內室,隻三個男人在正堂坐下。</p>


    李複約莫三十多歲,身材不高,一張胖臉上掛著似乎常年不褪的笑容,謙虛的坐在下首……他祖上三代都是商賈,要不是同安長公主使了些手段,哪裏有機會將女兒嫁給太原王家子弟做正妻。</p>


    “東山寺、李家五五分利。”王仁表先定下分紅比例,“東山寺出秘方,每日清晨運送至東市,由李家出售。”</p>


    李善笑吟吟道:“聽聞李伯名下在東市的鋪子中有間酒樓?”</p>


    “是是,不敢擔公子如此稱呼。”</p>


    “無妨,王兄的泰山,自然是在下的長輩。”李善擺手道:“不知瓊瑤漿、瓊瑤汁如何定價?”</p>


    王仁表看了嶽父一眼,“三錢一碗?”</p>


    李複有點遲疑,“前幾日已然嚐過了,的確新奇,但難以飽腹……”</p>


    “如今鬥米才四五錢,太貴了。”李善搖搖頭,指著桌上黃燦燦的長條,“若是一碗瓊瑤漿配上根油條,當能飽腹。”</p>


    絕對吃得飽,李善前世在醫院裏,每天早上就是一碗豆腐腦加根油條。</p>


    “油條、瓊瑤漿單買都是一錢,瓊瑤漿加一根油條,隻一錢。”李善看向王仁表,“瓊瑤漿是黃豆所製,也難以長期保密,黃豆價廉,若取高價,得不償失。”</p>


    “瓊瑤漿、瓊瑤汁每日由東山寺運至東市,油條就由李伯在東市的酒樓負責,如何?”</p>


    豆漿、豆腐腦無所謂,朱家溝能做得出來,但油條是要耗費大量植物油的,就算能反反複複的用,成本也不是朱家溝能承擔的,而且那麽多植物油,朱瑋也沒有渠道弄。</p>


    李複看了看王仁表的神色才點頭應是,“我這就派人去十裏八鄉收購黃豆,直接送到東山寺。”</p>


    正事說完,三人一邊飲酒一邊閑聊,李複試探性的說起在隨州的王裕,卻被王仁表不鹹不淡的拿話遮掩過去。</p>


    王仁表如今也想明白了,父親王裕在赴任前給自己留這棟宅子,隻怕猜到了自己會被掃地出門,寫信告知父親是沒用的,僅有的兩個好友又都不在京中。</p>


    也不會有誰為了自己一個庶子去得罪同安長公主,自己隻能熬著……王仁表想到這,看了眼李善,同樣也不會有人為了李善去得罪河東裴氏,這也是他和李善惺惺相惜的主要原因。</p>


    一直到午後,李複、李善都告辭離去,半醉的王仁表歎息著回了內室,輕聲道:“先等等吧,若是售賣的好,至少平日用度是夠了的。”</p>


    這七八天,王仁表日子過得苦的很,手上那三十貫錢買了些半舊的家具,添置了被褥、炊具、米麵之外,已經所剩無幾,要不是當日將茶具帶了出來,今日待客隻能白水了。</p>


    李氏吃力的將一個包袱拎在桌子上,“這是五十貫……”</p>


    “你從娘家拿來的?!”王仁表厲聲嗬斥。</p>


    李複嫁女王仁表,算是勉強搭上了上層關係,生意做的比以前大,王仁表往日也心安理得的收些李家送來的常例,但如今……他願意牽線搭橋和李善、東山寺、李複合作分利,卻難以接受直接收下嶽家送來的銀錢。</p>


    “不,不是。”李氏懂丈夫忌諱什麽,慌忙道:“是朱娘子留下的,說是李公子讓隨從帶來的。”</p>


    “什麽?”</p>


    “朱娘子說,李公子昨夜道,交友貴在誠心,當日坦然直言,何吝阿堵物。”</p>


    王仁表呆立半響,長歎道:“急人所急,此人真有古義之風。”</p>


    以往五十貫自然不在王仁表有什麽分量,但如今……王仁表心裏百感交集,如果說之前還隻是將李善作為合作者,如今他已經將李善視為友人。</p>


    這是個可以相交的義士。</p>


    就算王仁表這樣的評價讓李善親耳聽見,也難以撫平他內心的創傷,他幽怨的看著還挺自豪的母親……五十貫啊!</p>


    五十貫啊!</p>


    真是不知財米油鹽,難不成是哪家的大小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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