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高爽，層林盡染。</p>
李善踱步在巷子裏，遠遠眺望遠處的山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楓樹，已然是一片豔紅之色。</p>
中秋已過了好些日子了，李善都給弄忘了，畢竟他這種職業，別說中秋、端午，就連國慶、春節都未必能休息。</p>
事後李善打聽了下，這個時代北方民間已經有了八月十五中秋賞月的習俗，倒是月餅還沒出現。</p>
今年中秋，恰逢突厥南下，大量難民湧入京兆，自然是沒有賞月、拜月神之類的活動了。</p>
出了巷子口，再往西就是木柵欄了，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李善皺眉看去，懷裏抱著個嬰兒的女子正蹣跚而來，下麵還有個五六歲的孩子扒著她的褲腳，後麵跟了個背著箱子的漢子。</p>
“好像是村東頭柳嬸的閨女？”</p>
“嫁出去的？”李善有點警惕，“嫁到哪兒去的？”</p>
一旁的青壯急的吼了幾句，讓人把柵欄打開放人進來，才說：“小柳村，嫁過去也就兩三年。”</p>
“多遠？”</p>
“呃，三十來裏路吧。”</p>
李善舔了舔舌頭，三十多裏路，不算太遠，看看這對夫妻的慘狀，聽聽這哭聲，顯然不是回娘家探親的。</p>
八成是遭了難，又是難民作亂嗎？</p>
李善想起昨日李楷派人傳信，唐軍於河東、關內道連戰連勝，突厥已有退兵之意，官府即將開倉放糧賑災……也就是說，到現在還沒開始賑災呢。</p>
反複思索後，李善轉頭看向已經聽到消息趕來的朱瑋、郭樸。</p>
很快，路口聚集起了百來人，消息也亂糟糟的傳開了。</p>
小柳村被攻破，村民死傷慘重，被洗劫一空，大部分房屋都被毀之一炬，柳嬸的女婿、閨女僥幸逃得一命，隻能來投靠嶽家。</p>
</p>
“突厥兵？”郭樸不可置信的搖搖頭，“大軍啟程十餘天了，突厥怎麽可能還能打到京兆府來！”</p>
仔細問了問柳嬸的女婿，郭樸立即判斷出，不是突厥兵，應該是難民作亂，頂多是幾十匹馬而已。</p>
“雖是難民，但小柳村共五百多戶……”朱瑋揉著眉頭。</p>
這十多天，已經有兩撥難民來朱家溝覓食，但很直接的被趕走，沒引起什麽騷亂，但小柳村規模比朱家溝大，後者一共也就不到三百戶。</p>
更要命的是，柳嬸女婿、閨女亂嚷嚷，突厥打到京兆府的流言蜚語已經傳開，村中青壯均麵有驚惶，事實上類似的流言已經流傳了好些日子了。</p>
“甜滋滋的，含在嘴裏。”</p>
那邊哭聲一片，李善……呃，不是他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實在是習慣了，蹲下來拿出蔗糖逗著柳嬸那個外孫女。</p>
五六歲的年紀，怯生生的，臉上身上到處是灰，都不敢抬頭看人。</p>
李善笑著將糖塊塞進孩子嘴裏，“含著，別咽下去。”</p>
隻一瞬間，孩子的舌頭就品嚐到了那股甜味，黑漆漆的眼珠子裏有著驚奇，也有著躲閃。</p>
“大郎……”</p>
李善回頭瞄了眼，小和尚委屈巴巴的蹲在一邊，用眼神聲討李善……新人換舊人啊，這樣的待遇以前隻有我有。</p>
“沒了，真的沒了。”李善翻了翻袖子，“剛才最後一顆了。”</p>
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李善沒心沒肺的正要再逗幾句，那邊母親喊了聲，“大郎。”</p>
“母親也來了。”李善快步過去，“放心吧，長孫兄、德謀兄都傳來消息，秦王兩戰皆勝，小有斬獲，突厥已有言和之意，太常卿已然啟程。”</p>
“但官府至今尚未出麵賑災，關中難民騷亂數起，連小柳村都……”朱瑋看向朱氏，“你母子還是入城避避吧。”</p>
都在這兒熬了十多天了，這時候溜之大吉……李善想都不想就否決了，不說其他的，這也違背了李善的底線。</p>
再說若是入城避災，朱家溝這個落腳點算是徹底廢了，而且秦王府子弟會如何看待自己？</p>
見李善不肯入城，郭樸、朱瑋也不再勸說，挑選人手出去打探詳情，如果真是突厥打到京兆府，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對母子送入城內。</p>
“大郎，真的是突厥南下？”</p>
“突厥會攻長安嗎？”</p>
李善還想逗逗小和尚和女娃娃，周圍青壯一股腦的湧了上來。</p>
“聽說大震關早就被攻破了？”</p>
“大軍是不是已敗給突厥了？”</p>
“據說突厥可汗親自領兵……”</p>
李善放眼望去，一張張驚恐的麵孔，緊張而恐懼的氣氛彌漫開來。</p>
“你是南邊老趙家的二郎？”李善跳上一塊大石，指了指一個漢子，“年初還背地裏嘀咕，嫌我壞了事，如今卻沒了膽子？”</p>
那漢子臉登時紅撲撲的，低著頭不吭聲，心裏直嘀咕，年初是打劉黑闥，現在是突厥南下，這能比嗎？</p>
“秦王出兵河東，連戰連勝，突厥已有撤兵北還之意，如何還會攻至京兆？”</p>
“隻是難民作亂而已。”</p>
李善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攤開揮了揮，“昨日軍報，並州總管出兵戰於汾水東，斬首五千級，虜其馬二千匹，後轉戰於沙河之北，再敗突厥。”</p>
“汾州刺史蕭顗，伏擊大破突厥，斬首五萬餘級。”</p>
外圍的朱瑋聽得齜牙咧嘴，明明是五百級和五千級，一下子加了十倍！</p>
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周趙更是齜牙咧嘴，他看的清清楚楚，記得明明白白，李善手裏那張紙明明是廢紙，特地揉軟了用來……</p>
周圍安靜了下來，李善環顧四周，神色平淡，半響後才繼續說：“適才七伯相詢，在下已然明言，絕不入城相避。”</p>
周圍一陣騷動，其實李善避入城內，村民雖然羨慕，但大抵不會嫉妒，更談不上恨。</p>
但李善這番話讓周圍人立即定下心來，這是很簡單的判斷，如果真的是突厥南下，李善這種貴人不可能不入城的。</p>
朱瑋、郭樸費了多少嘴皮子，嗓子都啞了，也沒起到多少作用，而李善輕描淡寫的安定人心。</p>
不是因為李善能言善辯，而是他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了自己。</p>
郭樸低聲道：“真英傑之士。”</p>
朱瑋捋捋長須，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p>
“當年劉武周肆虐河東，王師敗北，死傷慘重。”</p>
郭樸加重了語氣，“秦王欲力挽狂瀾，陣前高呼，不退一步，軍心立穩，士卒用死，終覆滅敵軍。”</p>
李善踱步在巷子裏，遠遠眺望遠處的山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楓樹，已然是一片豔紅之色。</p>
中秋已過了好些日子了，李善都給弄忘了，畢竟他這種職業，別說中秋、端午，就連國慶、春節都未必能休息。</p>
事後李善打聽了下，這個時代北方民間已經有了八月十五中秋賞月的習俗，倒是月餅還沒出現。</p>
今年中秋，恰逢突厥南下，大量難民湧入京兆，自然是沒有賞月、拜月神之類的活動了。</p>
出了巷子口，再往西就是木柵欄了，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李善皺眉看去，懷裏抱著個嬰兒的女子正蹣跚而來，下麵還有個五六歲的孩子扒著她的褲腳，後麵跟了個背著箱子的漢子。</p>
“好像是村東頭柳嬸的閨女？”</p>
“嫁出去的？”李善有點警惕，“嫁到哪兒去的？”</p>
一旁的青壯急的吼了幾句，讓人把柵欄打開放人進來，才說：“小柳村，嫁過去也就兩三年。”</p>
“多遠？”</p>
“呃，三十來裏路吧。”</p>
李善舔了舔舌頭，三十多裏路，不算太遠，看看這對夫妻的慘狀，聽聽這哭聲，顯然不是回娘家探親的。</p>
八成是遭了難，又是難民作亂嗎？</p>
李善想起昨日李楷派人傳信，唐軍於河東、關內道連戰連勝，突厥已有退兵之意，官府即將開倉放糧賑災……也就是說，到現在還沒開始賑災呢。</p>
反複思索後，李善轉頭看向已經聽到消息趕來的朱瑋、郭樸。</p>
很快，路口聚集起了百來人，消息也亂糟糟的傳開了。</p>
小柳村被攻破，村民死傷慘重，被洗劫一空，大部分房屋都被毀之一炬，柳嬸的女婿、閨女僥幸逃得一命，隻能來投靠嶽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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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兵？”郭樸不可置信的搖搖頭，“大軍啟程十餘天了，突厥怎麽可能還能打到京兆府來！”</p>
仔細問了問柳嬸的女婿，郭樸立即判斷出，不是突厥兵，應該是難民作亂，頂多是幾十匹馬而已。</p>
“雖是難民，但小柳村共五百多戶……”朱瑋揉著眉頭。</p>
這十多天，已經有兩撥難民來朱家溝覓食，但很直接的被趕走，沒引起什麽騷亂，但小柳村規模比朱家溝大，後者一共也就不到三百戶。</p>
更要命的是，柳嬸女婿、閨女亂嚷嚷，突厥打到京兆府的流言蜚語已經傳開，村中青壯均麵有驚惶，事實上類似的流言已經流傳了好些日子了。</p>
“甜滋滋的，含在嘴裏。”</p>
那邊哭聲一片，李善……呃，不是他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實在是習慣了，蹲下來拿出蔗糖逗著柳嬸那個外孫女。</p>
五六歲的年紀，怯生生的，臉上身上到處是灰，都不敢抬頭看人。</p>
李善笑著將糖塊塞進孩子嘴裏，“含著，別咽下去。”</p>
隻一瞬間，孩子的舌頭就品嚐到了那股甜味，黑漆漆的眼珠子裏有著驚奇，也有著躲閃。</p>
“大郎……”</p>
李善回頭瞄了眼，小和尚委屈巴巴的蹲在一邊，用眼神聲討李善……新人換舊人啊，這樣的待遇以前隻有我有。</p>
“沒了，真的沒了。”李善翻了翻袖子，“剛才最後一顆了。”</p>
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李善沒心沒肺的正要再逗幾句，那邊母親喊了聲，“大郎。”</p>
“母親也來了。”李善快步過去，“放心吧，長孫兄、德謀兄都傳來消息，秦王兩戰皆勝，小有斬獲，突厥已有言和之意，太常卿已然啟程。”</p>
“但官府至今尚未出麵賑災，關中難民騷亂數起，連小柳村都……”朱瑋看向朱氏，“你母子還是入城避避吧。”</p>
都在這兒熬了十多天了，這時候溜之大吉……李善想都不想就否決了，不說其他的，這也違背了李善的底線。</p>
再說若是入城避災，朱家溝這個落腳點算是徹底廢了，而且秦王府子弟會如何看待自己？</p>
見李善不肯入城，郭樸、朱瑋也不再勸說，挑選人手出去打探詳情，如果真是突厥打到京兆府，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對母子送入城內。</p>
“大郎，真的是突厥南下？”</p>
“突厥會攻長安嗎？”</p>
李善還想逗逗小和尚和女娃娃，周圍青壯一股腦的湧了上來。</p>
“聽說大震關早就被攻破了？”</p>
“大軍是不是已敗給突厥了？”</p>
“據說突厥可汗親自領兵……”</p>
李善放眼望去，一張張驚恐的麵孔，緊張而恐懼的氣氛彌漫開來。</p>
“你是南邊老趙家的二郎？”李善跳上一塊大石，指了指一個漢子，“年初還背地裏嘀咕，嫌我壞了事，如今卻沒了膽子？”</p>
那漢子臉登時紅撲撲的，低著頭不吭聲，心裏直嘀咕，年初是打劉黑闥，現在是突厥南下，這能比嗎？</p>
“秦王出兵河東，連戰連勝，突厥已有撤兵北還之意，如何還會攻至京兆？”</p>
“隻是難民作亂而已。”</p>
李善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攤開揮了揮，“昨日軍報，並州總管出兵戰於汾水東，斬首五千級，虜其馬二千匹，後轉戰於沙河之北，再敗突厥。”</p>
“汾州刺史蕭顗，伏擊大破突厥，斬首五萬餘級。”</p>
外圍的朱瑋聽得齜牙咧嘴，明明是五百級和五千級，一下子加了十倍！</p>
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周趙更是齜牙咧嘴，他看的清清楚楚，記得明明白白，李善手裏那張紙明明是廢紙，特地揉軟了用來……</p>
周圍安靜了下來，李善環顧四周，神色平淡，半響後才繼續說：“適才七伯相詢，在下已然明言，絕不入城相避。”</p>
周圍一陣騷動，其實李善避入城內，村民雖然羨慕，但大抵不會嫉妒，更談不上恨。</p>
但李善這番話讓周圍人立即定下心來，這是很簡單的判斷，如果真的是突厥南下，李善這種貴人不可能不入城的。</p>
朱瑋、郭樸費了多少嘴皮子，嗓子都啞了，也沒起到多少作用，而李善輕描淡寫的安定人心。</p>
不是因為李善能言善辯，而是他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了自己。</p>
郭樸低聲道：“真英傑之士。”</p>
朱瑋捋捋長須，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p>
“當年劉武周肆虐河東，王師敗北，死傷慘重。”</p>
郭樸加重了語氣，“秦王欲力挽狂瀾，陣前高呼，不退一步，軍心立穩，士卒用死，終覆滅敵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