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縣東的一棟莊園中,人來人往,馬蹄聲、叱罵聲在大門處不時響起,但越往裏越是安靜,大廳內或坐或立數十人,但鴉雀無聲,盤腿坐在上首位的李元吉目光陰沉,一臉晦氣。</p>


    陝東道大行台剛剛送來消息,翼洲首府失陷,滄州全境皆叛,李道玄、史萬寶聯名求援……不是求援軍,而是糧草不濟。</p>


    這是誰都沒想到的情況,李道玄是李世民的鐵杆,曾隨其虎牢關衝陣,而史萬寶被東宮太子招攬,視為嫡係,居然會聯名求援。</p>


    其中原因也很簡單,劉黑闥複起後長時間盤踞在河北道北部,就整個河北道而言,並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p>


    而劉黑闥攻陷定州後大舉南下,兵鋒銳利,席卷大半個河北,唐軍不僅兵力吃緊,而且後勤也跟不上了。</p>


    偏偏聖人李淵命齊王征伐河北時,特地下令,河東道援軍糧草由陝東道負責,而齊王又是以糧草不濟拒絕立即發兵,這也是度支郎中於誌寧長時間逗留在武陵縣的原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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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句話說,駐紮在河陰、武陵左右的齊王,不僅掌握了大量的糧草,而且還握住了糧草援河北的糧道,不靠這條黃河……鬼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將糧草輸入河北道。</p>


    李元吉瞄了眼坐的稍遠的魏征,心裏猶豫不決,他和李道玄年紀相仿,向來不合,而史萬寶是東宮嫡係,他不在乎……但魏征未必不在乎。</p>


    “淮陽王麾下三萬精兵,其中五千精騎。”齊王府第一人李思行站了出來,“而劉黑闥南下,分兵滄州,麾下也不過三四萬人,兵力並不吃緊,隻是糧草不濟,軍心難穩。”</p>


    李元吉聽得懂這話,運些糧草過去敷衍了事,不需要出兵相援。</p>


    按照李元吉的想法,最好是李道玄、史萬寶和劉黑闥拚個兩敗俱傷……呃,還是劉黑闥慘勝的好,再接著攻下翼洲、魏洲、相州,讓秦王府一脈損失慘重。</p>


    最後,自己才出麵去摘桃子,就算打不贏,自己守住虎牢關,還怕河北來人咬我?</p>


    這種思路的關鍵在於,李元吉並不將自己視為李建成的下屬,隻是盟友而已。</p>


    但偏偏這種思路得到了齊王府上下幕僚的認可,甚至魏征都沒有出言反駁……隻是在心裏嘀咕,真是崽兒賣爺田不心疼啊。</p>


    魏征起身踱步上前,拱手行禮,“殿下,先使偏將輸糧草往刑洲、翼洲,再以信使回京。”</p>


    言下之意是,這事兒你李元吉做不了主,要不要出兵相援,還是要問過太子。</p>


    李元吉勉強點頭,笑道:“玄成兄執筆,孤派人回京。”</p>


    魏征目光閃爍,他倒不是在打腹稿,這些日子早有定計,隻需要一揮而就,不過倒是可以借勢送出一份人情……不說其他的,這些天和那青年的幾番敘談也頗有所得,定計也有其一份功勞。</p>


    魏征突然轉頭看向了李乾佑,“可否借用乾佑麾下?”</p>


    李乾佑吃了一驚,看了眼同樣有些意外的齊王,出列笑道:“但請玄成兄吩咐。”</p>


    魏征微微頷首,正要開口,突然一人從李乾佑身後閃出,朗聲道:“下官願快馬入京。”</p>


    “你是……”李元吉看這人身材挺拔,麵孔依稀熟悉,但想不起姓甚名誰。</p>


    “這是長安縣尉李德武。”李思行附在李元吉耳邊輕聲道:“安邑縣公快婿。”</p>


    魏征開口向李乾佑借人,而廳內算是李乾佑下屬的也隻有長安縣尉李德武一人,主動請纓也算不上逾越本分。</p>


    李元吉恍然大悟,他也知道去年破鏡重圓之事,在心裏琢磨了下,點頭道:“那就有勞了。”</p>


    魏征嘴唇微啟,想說什麽,但想了又想還是閉上了嘴。</p>


    河東裴氏,一門雙相,東宮、齊王府都有裴家子弟,李德武的身份讓齊王和魏征都難以拒絕……畢竟隻是送信而已。</p>


    而且李德武身為太子詹事裴世矩的女婿,上司又是齊王府主簿,這樣的身份也合適。</p>


    李德武是個懂得抓住機遇的人,其他的不說,這次以信使身份回京,至少能麵見太子,或許還能得到更多。</p>


    魏征在心裏歎了口氣,出了莊園,徑直去了縣衙,找到李善,低聲將事情說了一遍,惋惜道:“以你見識,加上口才,麵見太子,加上老夫在信中略提幾句,必能以舉薦出仕……”</p>


    李善低著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表情……我救了你的命,你卻非要拉我下水?</p>


    老匹夫,老王八蛋!</p>


    再過幾年,李二上位,你還是名垂千古的名臣,我說不定……墳頭都長草了!</p>


    “那人倒是個會見縫插針的。”魏征忿忿了幾句,又說:“不過此人乃前朝聞喜縣公之婿,齊王也不好回絕……”</p>


    李善第一次深深的感激李德武……居然有人搶在自己前麵跳坑,而且居然還是他!</p>


    “有勞玄成兄了。”</p>


    “無禮!”</p>


    看著拂袖而去的魏征,李善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招手叫來朱八,低聲問:“前日確認那人進去了?”</p>


    “真的進去了。”朱八兩天內第十二次給出肯定的回複,“做過的標記都動了,必然看過那封信。”</p>


    跟著李善出征的三十多人中,隻有朱八一人是知曉內情的。</p>


    李善打發走朱八,忍不住嘴角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這個坑,在自己看來是個坑,但在別人看來是條通天大道,還真不能怪李德武蠢呢。</p>


    在選擇繼位者這件事上,聖人李淵和朝中重臣的傾向性是很明顯的,雖然東宮承受很大的壓力,但李淵也同樣給秦王府很大的壓力。</p>


    拋卻兵變上位的可能性,太子李建成的地位很難被動搖。</p>


    前些日子,李德武頻頻和魏征接觸,可惜後者並不感冒……李善都替前者心急。</p>


    所以,李善想盡了辦法幫……李德武,你想扒上東宮這條大腿,那就要有些分量。</p>


    擺在屋內的那封信,顯然給了李德武不小的信心。</p>


    隻要李德武順利的扒上東宮這條大腿……接下來的事就有意思了,在知曉內情的那些人眼中,自己決計是不可能再投入東宮麾下,若想有所作為,除了秦王府,還有其他的選擇嗎?</p>


    而裴寂和太子交好,裴世矩身為太子詹事,女婿也投入東宮麾下……李世民難道還會對河東裴氏抱有什麽期望嗎?</p>


    李善笑著回屋,隻有李德武有足夠的魄力,再加上不錯的口才,很有可能給太子留下深刻的印象,投入東宮,理應是順理成章。</p>


    即使是裴世矩也攔不住……能拋妻棄子扒上河東裴氏這條大腿,足以證明,李德武在仕途上的野心是誰也攔不住的。</p>


    李善還在反複盤算,……突然門口處一暗,一位身披軟甲的大漢大步走進屋子。</p>


    “宇文護軍。”</p>


    “宇文護軍。”</p>


    李善跟著眾人起身行禮,偷偷瞄了眼,沒什麽印象。</p>


    “糧草統計賬目均是爾等之責,此處何人算學最精?”</p>


    十餘人都半轉過身,目光聚集在站在最後麵的李善身上。</p>


    “便是你了。”宇文護軍聲音略微嘶啞,但口氣頗為不善,“跟某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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