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善回首眺望的時候,已然領兵北上的李道玄也在馬上回首眺望。</p>


    雖然年輕,雖然自持有勝算,但李道玄也知道,那位隻結交了不到十日的友人是為了自己考慮。</p>


    “殿下,又兩股突厥遊騎繞過去了。”</p>


    來稟報的是護軍柳濬,京兆府柳氏子弟。</p>


    李道玄皺眉眺望,側翼遠處的確有些煙塵,“多少人馬?”</p>


    “不過兩三百騎。”</p>


    李道玄沉思片刻,囑咐道:“出兵驅趕,不用追擊,多派斥候前探。”</p>


    按照計劃,今日行軍,明日開戰,但李道玄發現昨晚李善說的有一點是事實。</p>


    突厥兵並未北歸,而是大舉隨劉黑闥南下,並派出大量遊騎,幾乎遮蔽戰場,不少遊騎繞過唐軍主力往西往東,甚至往南,使得唐軍斥候難以查探劉黑闥主力詳情。</p>


    李道玄又回頭看了眼,心想不知道李善走哪一條路,若是往刑洲,隻怕要碰到突厥騎兵。</p>


    畢竟是第一次獨當一麵領軍作戰,李道玄看似鎮定自若,也有全盤計劃,但總覺得心裏有些不托底,開始回憶二哥指揮戰事的詳情。</p>


    的確,就如李善所言,二哥常常率數百騎縱橫戰場,查探軍情,但的確也不會隨隨便便立起大戰,而是盡量知己知彼,虎牢關、洛水兩場大捷,戰前都經曆長達一兩個月的相持。</p>


    一日的行軍,李道玄始終不急不緩,時而趨馬奔馳,時而親自牽馬步行,讓麾下處於不過於緊繃也不過於鬆動的狀態,這是他跟在李世民身邊所學。</p>


    一直到黃昏時分,李道玄在臨時搭建的營帳內召見諸將,商議戰略。</p>


    李善昨晚所說的那句話在李道玄心中是一根刺……你親領精騎衝陣,若史萬寶頓足不前,如之奈何?</p>


    李道玄不太信……雖然史萬寶得聖人寵信,其兄史萬歲曾是聖人舊友,但自己身為親王,史萬寶敢讓自己陷入險地嗎?</p>


    </p>


    當李道玄目光閃爍的看過來的時候,史萬寶陰著臉道:“殿下雖曆虎牢衝陣,但明日對陣乃是突厥騎兵,不如老夫領精騎衝陣,殿下領步卒隨後。”</p>


    “前朝太平縣公精於騎射,名震北夷,但……”李道玄斷然回絕,“原國公且細看敵陣,若陣腳鬆動,立領兵前趨。”</p>


    史萬寶低下的眸子裏閃過惡毒的光,“皆聽殿下吩咐,待殿下率精騎衝陣,老夫當督軍繼進。”</p>


    所謂的前朝太平縣公指的就是史萬寶的長兄史萬歲,不僅是隋朝名將,即使在草原上也是名聲赫赫。</p>


    待得諸將領命離開,李道玄輕聲吩咐親衛,片刻後一位中年將領悄無聲息的入帳。</p>


    “殿下?”</p>


    “薛兄。”李道玄眯著眼低聲道:“明日本王領精騎衝陣,你留在後方。”</p>


    這位中年將領是李道玄的行軍長吏薛忠,躬身道:“殿下衝陣,下官留後……”</p>


    “盯著點原國公。”李道玄麵無表情的如此囑咐,心想自己不會那麽倒黴吧?</p>


    同一片天空下,下博縣東南方向百裏外,李善暗暗咬牙,心想自己怎麽這麽倒黴!</p>


    從下博縣出發,一天下來都沒出什麽意外,但黃昏時分想找個村子借宿,卻撞上了突厥兵。</p>


    不過運氣不錯,郭樸和範老三是行軍老手,派了斥候在前麵探路,發現突厥兵後沒有驚動。</p>


    爬上小小山丘,李善手搭涼棚,努力睜眼細看,一旁的郭樸正在解說。</p>


    “村落百餘間屋子,沒有碉堡壕牆,隻二三十個突厥兵,裏麵似乎還有些……範十一?”</p>


    一旁的斥候範十一手舞足蹈的說:“突厥人騎乘的馬和本地馬不同,裝飾也不同,頂多三十匹,已經進了村落,隻留了兩人在外麵看管馬匹。”</p>


    範老三舔舔嘴唇,“二三十個突厥兵,若能將馬匹驅散……能殺!”</p>


    這般殺才……現在是跑路,要盡量息事寧人,居然還想去砍人……李善咳嗽兩聲,“能忍則忍。”</p>


    範老三翻了個白眼,嘴裏嘟囔了幾句,也沒再說什麽。</p>


    “和突厥人有關……隻怕不好借宿。”郭樸換了個話題,為難道:“但如今入冬,氣候寒冷,露宿……隻怕郎君吃不消。”</p>


    李善跺跺腳,想了會兒問:“這兒距離武邑縣城多遠?”</p>


    “至少六七十裏。”一旁的周趙搖頭道:“除非牽馬步行,否則不可能到。”</p>


    這個時代,有匹馬自然是機動性強,速度快,行程遠,但也有很多限製。</p>


    比如連續使用馬匹是需要精細侍候的,不能隻讓馬匹吃草,需要特定的糧草,還得半夜喂食,此外夜間不能騎馬,否則一個不好摔死都正常。</p>


    李善無語了,也就是說,隻能落腳這個村落了?</p>


    至於為什麽找不到其他地方落腳,那就要問自稱對河北各府地形爛熟於心的周趙了。</p>


    “好像裏麵打起來了?”範十一眼睛最尖,也是因為這個特點他才被派出去做斥候。</p>


    “哪兒?”李善這一世眼睛不太好使,一邊努力睜眼一邊心想回頭試試能不能做個單筒望遠鏡。</p>


    很快,不用努力尋找,騷亂已經在村落中蔓延開了,升上空中的煙柱並不是炊煙,因為兩棟房屋被點著,似乎有尖銳而淒厲的呼救聲在耳邊回響。</p>


    李善用力握著手中的刀柄,咬著牙蹲下身低著頭,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p>


    這一小股突厥兵無所謂,但萬一被纏住,回頭哭都沒眼淚!</p>


    隱隱能聽見孩童的嚎啕大哭聲,李善猛地抬頭看去,村外守候的一個突厥兵翻身上馬,快如閃電的馳去,俯身撈起一個小小黑影。</p>


    “這是……”</p>


    李善的話戛然而止,隻定定的看著那孩童被突厥兵擲出,正正撞在一棵大樹上。</p>


    身後傳來一陣騷動,李善隻覺得口舌間有些甜,伸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咬破了嘴唇。</p>


    “忍……”</p>


    李善猛地跳起,用別扭的動作抽刀在手,喝道:“忍無可忍,無需再忍!”</p>


    “忍個屁!”</p>


    “艸他們娘的!”</p>


    “剁了他們!”</p>


    隻一秒鍾的沉默,範老三粗豪的吆喝聲,範十一尖銳的應和聲,朱八、趙大等人的高聲呼應。</p>


    短暫的混亂呼和後,隻剩下一個“艸”字。</p>


    隻有郭樸一聲不吭,不知何時也已然抽刀在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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