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什麽事啊!</p>


    李善一頭霧水的上前仔細打量了幾眼,依稀有點眼熟,旁邊的周二郎倒是認出來,附耳小聲嘀咕了幾句。</p>


    這位苦主姓方,排行老四,平日他人喚他方四郎,前段時日李善安排人手管理俘虜營地,此人因粗通文墨,懂些算術,被安排做了個管事,做事頗為賣力。</p>


    自李善抵達魏縣之後,雖然沒有刻意籠絡,但在俘虜營地中有著極高的聲望,而俘虜們也通過種種端倪知曉,這位李郎君在唐軍中地位不低……別說魏縣令了,就是魏洲總管田留安巡視,李善也是與其並肩而行。</p>


    如落水後真的看到了稻草……方四郎自然要死死拽住這根稻草,一旁的仆役下人已經將其嘴巴死死堵住,但方四郎還是像條上岸的魚一般在拚命掙紮。</p>


    目睹這一切的魏征麵沉如水,一方麵是崔氏豪奴太過跋扈,完全沒將自己放在眼裏,當然了,其中也有崔昊的因素。</p>


    李善不出麵還好,一出麵……崔昊的態度更加蠻橫,前日被羞辱,今日就要報複回來,他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p>


    另一方麵是方四郎苦苦哀求的目標……不是自己這個奉命巡視山東的太子洗馬,而是尚未出仕的李善。</p>


    似乎那一幕又出現在眼前,俘虜營地中,自己口若懸河說的嗓子眼都在冒煙,俘虜們完全不信,但李善點頭之後,俘虜才會半信半疑。</p>


    這是魏征惱火的地方,但也是讓李善頭痛的地方,自個兒是真心不想攬這件破事……土地兼並,哪個朝代都免不了啊。</p>


    轉頭四顧,崔昊和魏征的立場截然不同,崔氏族人自然是站在崔昊那邊,而其他幾個人……張玄素怒目而視,淩敬冷眼旁觀,李道玄及其麾下幾員將校有點漫不經心。</p>


    李善身邊幾人,馬周盯著崔昊,嘴裏念念有詞,蘇定方默然無語,而周二郎忿忿不平……這是有原因的。</p>


    李善有些遲疑,之前已經得罪了崔昊,而魏征一力拉著自己北上貝洲……路上還在想著,可能火候還沒到呢。</p>


    但路上魏征就算流露出招攬之意,也沒明確表示直接替太子招攬,也沒有提及入東宮任職……李善對此還算勉強滿意。</p>


    如果現在自己接手這件事……如果接手,必然順從心意,為方四郎做主。</p>


    往小裏說,這是對自己仁義之名的再升華,也是在維護自己的人設。</p>


    往大裏說,這是在安撫山東百姓……使戰亂不起,不是什麽壞事。</p>


    但問題在於,這樣一來,雖然不能說得罪了整個清河崔氏,但卻將崔昊這個東宮太子千牛得罪到家了、</p>


    之前火候不到,如若接手,怕是火候要過了……鍋說不定都焦了。</p>


    在眾多凝重視線的注視下,李善來回踱了幾步,眼神閃爍不定,低聲問:“多少田產?”</p>


    李道玄一怔,他可是不管這些事的,張玄素上前幾步,“兩百餘畝良田。”</p>


    李善使了個眼色,走到拐角處。</p>


    跟上來的是清河令崔虔,此人是清河大房子弟,是崔宗伯長子崔休後裔,前隋冀州刺史崔儦幼子,與前隋越國公楊素乃是姻親。</p>


    李善來到這個時代一年多了,與隴西李氏、太原王氏子弟均有來往,知曉世家大族中,並沒有後世印象中所謂的族長這個位置。</p>


    如清河崔氏,分為六房,定居在貝洲的是清河大房、清河小房兩支,同氣連枝,族中大事均由族老商議,話語權要麽依靠在朝的官員,要麽是已然致仕的官員,當然也要考慮在族中的威望。</p>


    換句話說,隻要不鬧大,李善是不需要麵對整個清河崔氏,甚至不需要麵對清河崔氏中某幾個重要人物……當然了,崔昊不在其列,這貨是肯定要得罪了的。</p>


    適才亂糟糟的一片,李善已經知道,那位奪了方四郎的崔氏族人,是崔昊的嫡親堂弟。</p>


    清河令崔虔三十歲上下,雖是嫡係子弟,但性情謙和,隻用詫異的視線打量著李善……他是聽過這個名字的,但今日一見,諸多名士在場,還有李唐宗室淮陽王,但所有人都在等待這個少年郎的決定。穀</p>


    這樣的分量,讓崔虔不禁心驚。</p>


    李善指了指不遠處的周二郎,“此人原是定州人氏,去年劉黑闥攻破定州,家破人亡,不得已從賊,後洛水大戰後,劉黑闥逃竄草原,此人回鄉……”</p>


    </p>


    “懷仁的意思是……”</p>


    “自然是家產均被當地豪族所占。”李善輕聲道:“此人不忿,雖無惡行,但也不得已淪為賊寇,後隨劉黑闥破定州……”</p>


    李善首先點出了最關鍵的一點,若是世家大族皆如此……很難說河北局勢能不能穩定下來。</p>


    崔虔也能聽出李善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家產被霸占,周二郎淪為賊寇,隨劉黑闥破定州,那霸占了周家產業的大戶,隻怕下場堪憂。</p>


    鄉間豪族自然不能和清河崔氏這等望族相提並論,但道理是一樣的。</p>


    “不過兩百畝田地而。”李善低聲道:“魏洲、冀州無主良田多著呢,劃一片就是。”</p>


    這句話的意思是,讓崔氏將莊子、田畝還回去,許其在魏洲、冀州占田……李善沒有這樣的權力,但想辦成這事,卻不難。</p>


    李善這是軟硬皆施,先點出這件事可能導致的惡劣後果,再指出平息風波的方法。</p>


    和平解決,這是李善最好的選擇,人家方四郎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這時候視而不見的話……</p>


    哎,李懷仁這個仁義為先的人設,就得塌方了。</p>


    崔虔苦著臉說:“占了莊子的是小房十三,幾日前將兩百畝良田獻入族內為祭田……”</p>


    李善臉一沉,祭田,那一族的根本。</p>


    獻上去還好說,但想撥出來那就麻煩了,至少麵前這個清河令是沒這能力的。</p>


    那廝倒是奸猾的緊!</p>


    頓了頓,崔虔低聲說:“要不在魏洲、冀州劃一片……”</p>


    這是在提議,你李善有能力占田,幹脆在其他地方占一片田產,讓方家遷居過去算了。</p>


    這也是個辦法,雖然方四郎肯定要受不少委屈。</p>


    片刻後,去勸說方四郎的張玄素怒氣衝衝的回來,壓低聲音厲聲道:“如今清河崔氏,已是如此不堪了嗎?”</p>


    崔虔愣了下,“玄素公此言何意?”</p>


    “方四郎願舍莊子,棄田產,但索其妻。”張玄素轉頭道:“其妻幸存,被崔帛強擄了去!”</p>


    馬周揚聲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皆不共戴天!”</p>


    “閉嘴!”</p>


    “閉嘴!”</p>


    前一聲是崔昊,後一句是李善。</p>


    崔昊是為了崔氏,李善卻是為了方四郎……這等事傳揚開去,方四郎日後還能留下什麽顏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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