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仿佛永無止境的大雪終於停了。</p>


    讓李善意外的是,他原本以為會看到死氣沉沉的村民,會看到哭喪著臉的村民……但事實上,全村上下都熱熱鬧鬧,走街串巷,各處都洋溢著笑容。</p>


    原因也很簡單。</p>


    這場雪災給京兆各處帶來的傷害相當的劇烈,在大雪停下後,長安令派人統計,光是長安周邊二十裏內的村莊,凍斃的人數就超過了兩千人。</p>


    至於房屋倒塌,手腳凍壞,牛羊凍斃……幾乎每個村子都存在,而且都比朱家溝慘重的多。</p>


    而朱家溝,隻死了六個人,而且都是去年遷居來的難民,剩下的輕重傷員經過李善的診治都活了下來。</p>


    倒塌的房屋,本就是開春後要推倒重建的,現在還省了把力氣。</p>


    凍斃的牛羊,李家全都以原價收購,為此每家都額外送了禮物,雖然都是些不值什麽錢的,但也讓朱氏心裏很是滿意。</p>


    而李善年前搗鼓出來的土灶,也幫了不少忙,不一定家家戶戶都有,但每家每戶都有個火盆。</p>


    朱氏明顯的感覺到,在朱家溝,兒子已經是一言九鼎了。</p>


    “笑得這麽開心?”李善在村南停下了腳,看著遠處笑嗬嗬的幾個村民有些納悶,村南都是那些難民,死了六個,輕重傷員十多個呢。</p>


    一旁的小蠻嘀咕道:“一場大雪……郎君許諾替他們重建宅子,自然高興。”</p>


    “多謝郎君。”墨香在另一側低聲道:“雖有傷亡,但我等流離失所,幸得郎君收留……”</p>


    李善微微點頭,的確,這些難民都是河東跑過來的,原本大都是陌生人,死了六個,這種情緒足以被重建房屋的歡喜壓下。</p>


    不過這對李善來說,成本並不高,他已經考慮過了,燒製青磚……自己估摸辦不到,呃,其實也不懂。</p>


    但是燒製紅磚卻不難,齊老六那邊有兩個家夥姓譚,邢州人氏,在刑窯裏幫過公,懂得燒窯。</p>


    原料也簡單,李善在附近查看過,就在日潭往西,有大片的黏土,摔打製模,加入煤末,陰幹後就能入窯燒製……隻不過現在氣候不行,怕是要開春後才能陰幹。</p>


    沿著村南走了一段,繞到祠堂附近,李善還在想著也不知道西市酒肆賣的如何了,冷不丁一個雪球飛來,正好砸在李善的腦袋上。</p>


    “郎君!”</p>


    墨香攔在李善身前,小蠻彎腰抓了個雪球扔過去,“小石頭……別跑!”</p>


    七八個孩童嘻嘻哈哈的跑遠,李善童心大起,捏了個雪球發足奔去,猛地一擲,正中小石頭的脖頸。</p>


    “呃,怎的不躲?”</p>


    “砸了大郎,大郎不砸回來……回家爹娘要揍我。”</p>


    李善無語了,想打個雪仗都不行啊……接下來他隻能站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越來越多的孩童分成兩方打起雪仗。</p>


    村裏的孩子很多,原本就好幾十個,難民也帶來了幾十個,從河北過來的也有十幾個,倒是沒分的涇渭分明,一方是以淩敬的孫子六昊為首,一方是以小石頭為首。</p>


    雪球在空中亂飛,尖銳的叫聲時不時想起,辯機帶著七八個小沙彌突然殺入戰團,結果遭到雙方合力痛擊。</p>


    李善往前走了幾步,六昊叉著腰嚷嚷……你一個大人和我們打雪仗,這叫不要臉!</p>


    那我去找蘇定方打雪仗?</p>


    腦子進水了差不多!</p>


    你們不帶我玩!</p>


    那我還不帶你們玩呢!</p>


    李善不爽的帶著兩個丫鬟去了村東頭,找了一片還沒被糟蹋的雪地,滾起一個超級大的雪球……呃,原本不想滾這麽大,但總看著覺得不夠圓,結果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穀</p>


    墨香和小蠻傻乎乎的站在一邊看著,看著李善又滾了個稍小的雪球,費力的搬到大雪球的上麵壘好。</p>


    嗯,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做雪人這麽一說。</p>


    等李善興致勃勃的開始打扮,兩個小丫頭才漸漸看出了端倪。</p>


    取來黑炭做眼睛鼻子,畫上斜斜的黑線做嘴巴,圍上一條紅色的圍巾,插一根長棍做胳膊,棍頭斜斜指向天空,最後戴上一頂破草帽,一個略帶卡通味道的雪人就成型了。</p>


    小蠻拍著手掌交好,精致的小臉興奮的通紅,墨香雖然文靜,也欣喜的看著雪人。</p>


    這兒本是村口,原本隻是幾個過路的村民好奇的看過來,漸漸的人越來越多,不少小媳婦大著膽子湊上來。</p>


    李善滿意的後退兩步,突然一雙胖手抱住了他的大腿。</p>


    “叔叔,叔叔,幫我做個!”</p>


    李善無情而堅決的扒開六昊的手,剛才你們不帶我玩,現在指望我帶你們玩?</p>


    “他李懷仁號稱仁義為先,如今卻沒帶你們呢。”</p>


    “不過落魄鄉野士子而已,攀附太原王氏、隴西李氏,一朝得勢,名揚山東,哪裏還會管你們?”</p>


    “或許他還會顧念隴西李氏,但你不過太原王氏旁支,又不得叔母重視……你百般襄助,如今他可沒帶上你。”</p>


    </p>


    小小宅子裏,王仁佑用嘲諷的口吻如此說。</p>


    “清如水,烈如火,真是世間少有的美酒。”王仁佑嗤笑道:“秦王殿下、宰相陳子聰、安德郡公均讚此酒可與三勒漿齊名。”</p>


    “九弟,你可知曉,一盒兩小瓶酒,在西市賣多少錢?”</p>


    “你身為太原王氏子弟,又為他李懷仁介紹隴西李氏子弟,不過一座東山酒樓而已……”</p>


    “四兄今日登門,專為挑撥離間而來。”王仁表用肯定的口吻說:“我太原王氏,以經義傳家,非商賈之門,以錢財留後。”</p>


    王仁表心裏很清楚,雖然美酒必然獲利頗豐,但麵前這位深得同安長公主厚待,又是族內年輕一代的翹楚,不缺錢,隻是深恨李善而已。</p>


    自從長樂坡一事後,秦王府子弟頻頻找王仁佑的麻煩……程處默、尉遲寶琳這些跟腳淺的還不敢怎麽樣,但長孫家、高家、丘家等要麽名門望族,要麽是關隴一脈,占著理呢,哪裏會客氣,甚至有次還捅到了同安長公主麵前。</p>


    原本王仁佑在京中小有名氣,現在雖然算不上過街老鼠,但也頗遭冷眼……偏偏那位仇家在河北突然名聲鵲起,為人稱頌。</p>


    這讓王仁佑幾乎氣炸心肝肺。</p>


    “言盡於此……”</p>


    “四兄慢走。”</p>


    王仁佑臉色發黑的甩袖離去,王仁表看向從內室出來的妻子李氏,“不礙事。”</p>


    “李郎君……”李氏有些惴惴不安。</p>


    “此事懷仁早就打過招呼。”王仁表笑道:“當日便言,此生攜手,絕不相棄。”</p>


    王仁表、李楷在李善抵達長安的第一天就跟著去朱家溝,之後又兩次登門,很清楚李善的難處。</p>


    從河北來投的近三百人,有約莫一半都是投在李善門下,如蘇定方、淩敬等人遷居朱家溝……那也是李善的責任。</p>


    這麽多人要花費多少錢?</p>


    李楷、王仁表私下都為李善頭痛呢。</p>


    王仁表笑著想起送來的酒瓶上的兩句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下次得問個清楚,難道懷仁也略懂寫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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