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p>


    此地為聖人李淵召見重臣議事之地,布置尋常,隻安置了十幾把胡凳和一張小榻,李淵居坐小榻,臣子各自按照位次安坐。</p>


    今天,李淵難得的起身,將拜服在地的李道玄挽起,親熱的拉著胳膊,笑道:“當日戰報傳來,擒殺劉黑闥,朕即言,天下定矣!”</p>


    “侄兒不敢誇功。”李道玄歎道:“雖擒殺劉黑闥,但多少關中兒郎埋骨河北,難返關中。”</p>


    這是事實,中原大戰之後,李孝恭、李靖攻略蜀地、江南、嶺南,杜伏威已然孤身北上入京,唯獨河北之地,劉黑闥兩度複起,攪得天翻地覆,兩度摧毀唐軍主力,幾乎敗盡唐軍大將。</p>


    李道玄今年才二十歲,但在李淵看來,已經足以獨當一麵了。</p>


    李淵拍了拍李道玄的手背,看向太子李建成,“道玄日後當為宗室名將。”</p>


    “父親說的是。”李建成笑道:“道玄曆練數戰,如今堪稱名將。”</p>


    李道玄躬身相謝,卻沒順著這話往下說……他雖然年輕,但也不傻,自己挾大功回朝,聖人召見是理所應當的,太子現身也是理所應當的,但秦王並不在。</p>


    顯然,李淵是在和稀泥呢……剛才那句話是在告誡太子,要對淮陽王懷柔。</p>


    這也是李淵最為後人詬病的關鍵,作為一個開國帝王,和同行比起來,他的決斷力……至少在對待子侄輩的態度,是直接導致玄武門之變的導火索。</p>


    曆史上玄武門之變的前夕,要麽剿滅李世民一黨,要麽剿滅太子一黨,再如何慘烈,李淵也不會得到太上皇的結局。</p>


    李淵就像是封建時代的家長一樣,信奉的是“不聾不啞,不做阿姑”的準則,試圖讓你好我好大家好。</p>


    這一套放在門閥世家可能還行的通,因為世家子弟即使入仕,也有很多條路可以走,能著書修史,能領軍上陣,再不濟還能以詩才聞名。</p>


    但李淵忘記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的位置的轉變……皇室子弟,每個人都盯著他屁股下的位置。</p>


    李淵細細問起山東戰事,時不時感慨幾句……隻是問的都是些旁枝末節。</p>


    沒辦法啊,得回避史萬寶……倒不是因為人都死了,而是因為史萬寶的死因……矯聖人手詔,慚愧自盡,這讓李淵和李建成不得不小心翼翼。</p>


    呃,也不能提到田留安、齊善行,那是秦王府的嫡係,就算是巡視山東的功臣淩敬都因為剛剛被召入天策府不好提到,所以,李淵最後問到了讓他很感興趣的李善。</p>


    “宇文仁人回報提到,道玄回京前先行拜謝李懷仁?”李淵笑道:“難怪這麽遲才入宮。”</p>


    李道玄突然起身拜倒,“下博一戰,全軍覆沒,侄兒有愧伯父所托。”</p>


    還是提起這事了……李淵和李建成都有點不自在。</p>


    李建成有點頭大……他還真沒讓原國公史萬寶幹出那種事,都是史萬寶自作主張,要是下博一戰勝了還好說,全軍覆沒……這事讓他這個東宮太子的聲威受到重挫。</p>


    李淵也有點頭痛……心想李道玄不會蠻到提起那份聖人手詔吧?</p>


    但接下來,李道玄話鋒一轉,“李懷仁生擒頡利可汗獨子欲穀設,換回侄兒,後籌謀定計,大敗敵軍,擒殺劉黑闥,於國實有大功。”穀</p>


    “侄兒不敢以戰功相謝,此為聖人之責,侄兒隻為己身,不僅因活命大恩,更因得懷仁勉力,一雪前恥。”</p>


    這幾句話,平淡中帶著隱隱的指責,如此大功,居然至今都沒有任何封賞……李淵知道李道玄針對的不是自己,眼角餘光掃了掃有些尷尬的太子。</p>


    從清河一事傳入京中之後,跳出來上書彈劾李善以平民之身戳害人命……相當一部分都是東宮的屬官。</p>


    李建成有些委屈,這實在是無妄之災……因為李世民招攬英傑,五姓七家中隻有清河崔、博陵崔沒有,所以東宮招攬了不少崔氏族人。</p>


    “先行拜謝,應有之義。”李淵感慨道:“的確不凡,朕本欲召見,但聽聞此子應下月科考……到時候再一睹風采吧。”</p>


    一邊說著,李淵一邊打量著李建成……大郎,淩敬被二郎搶走了,這個李善你不動心嗎?</p>


    李建成怎麽可能不動心……不說其他的,僅僅是籌謀破敵,他就挺眼紅的。</p>


    想想看,如果招至門下,元旦那日二弟揚言召淩敬入天策府,自己揚言召李善入東宮……絕對是加分項。</p>


    但無奈,李建成麾下……清河崔、博陵崔的族人遠近有十多人,他必須要考慮到清河崔的意見。</p>


    雖然李建成知道,正是因為這個少年郎,導致自己顏麵大失,而且本占優的局勢轉眼間就變成劣勢。</p>


    但對於李善本人,李建成並沒有什麽惡感……被追兵在屁股後麵攆著逃到魏州,被數萬大軍圍困在館陶城內,論情倫理,自然是要施展渾身解數。</p>


    李建成早就有召李善入東宮的念頭了,可惜李善斬殺崔帛一事後,即使身為太子,也不敢貿然……不急,不急,反正二弟那邊也一樣。</p>


    如果讓李世民知道太子的想法,隻怕要笑場……在李德武入東宮之後,李善就絕不會投入東宮了。</p>


    如果李建成真的將李善招致麾下,呃,李世民會覺得……我承認在東宮安插了暗間,但這個真的不是我安插的。</p>


    李淵和李玄道敘談良久,最後親自送到殿外,殷切囑咐道:“戰場廝殺兩年有餘,暫且歇息,有你施展拳腳之日。”</p>


    李淵對能領兵上陣的宗室子弟非常重視,雖然天下已定,但突厥虎視眈眈……領重兵者,必為宗室子弟。</p>


    之前突厥南下,李世民、李神符戰於河東道,李建成戰於關內道,李道玄、李瑗為河北道唐軍首腦,率大軍援河北的也是李元吉。</p>


    “明日乃是人日,召群臣賞雪觀梅,道玄早些來與朕敘話。”</p>


    李道玄一一應下,恭敬的退出兩儀殿,李建成笑著將其送出去。</p>


    “道玄……”</p>


    “那日,某親手斬史萬寶頭顱!”</p>


    冰冷的口吻讓李建成將準備好的話全都收了回去,目送瘦削高挑的李道玄大步走遠。</p>


    平日裏溫文儒雅,上陣不避矢石,奮勇向前……李道玄的性子比李世民更為剛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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