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山腳下,李善已經考慮周全……自己短時間內是不會聯姻的,但羅陽窺探崔小娘子,又是自己難以容忍的。</p>


    所以,李善需要擺出一個態度,將羅壽、羅陽叔侄乃至範陽盧氏、太原溫氏子弟全都壓下去,但又不能表示出自己今日有所求……說得簡單點,就是既做什麽又要立什麽。</p>


    所以,李善選擇兩手空空上山,見羅壽挑釁後毫不猶豫的反擊,最後點出了自己最好蓮。</p>


    這句話說出口,李善麵不改色心不跳,但心裏有些懵逼……因為周圍安靜了片刻之後,響起了小聲的議論聲,隱隱還能聽見悅耳清脆的小娘子笑聲。</p>


    感覺到幾十道視線投來,張氏側頭看了眼脖頸處都緋紅一片的女兒,不禁心頭火起,深吸了口氣,狠狠瞪了眼不遠處的張文瓘。</p>


    哪裏有那麽巧的事?!</p>


    之前羅陽手捧一盆名貴牡丹進獻,太子妃順手賜予崔小娘子,但後者卻言不喜牡丹……太子妃隨口問了句,不喜牡丹喜什麽啊?</p>


    羅陽那廝順杆子往上爬……拍著胸脯說了,想要什麽,我這就下去采!</p>


    呃,反正認準你了……各家女眷都察覺到了氣氛古怪,而且也看得出來太子妃有所偏袒。</p>


    但沒想到崔小娘子頗有急智,指著湖麵說了……最喜蓮。</p>


    這下羅陽沒轍了,曲江池上的確有蓮,但這不是江南,關中的蓮花還沒開呢,采個毛啊……崔小娘子這幾乎是擺明了態度。</p>


    至於吟誦蓮的詩句……盧承基、溫挺等人還真沒準備,這個時代,蓮還不被文人推崇,最後羅陽隻能憋出幾句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p>


    然後……沒一會兒,李善就坦然直言,“吾最愛蓮。”</p>


    這如何不讓眾人議論紛紛呢……張氏自然是認定了,肯定是侄兒張文瓘暗通消息,但崔小娘子卻心裏有數,隻認為這是天意如此。</p>


    張文瓘被姑姑都盯的有些毛了……轉頭沒話找話的和李楷聊著,心想反正是姑父交代的,回頭姑姑您還是和姑父掰扯去吧。</p>


    如果說張氏是心中忿忿,崔小娘子是心中欣喜,其餘女眷是在看八卦,李善自個兒懵懵懂懂,但羅陽……卻是雙目噴火,呃,大約是一種頭上綠油油的感覺。</p>


    羅藝在前隋末年擁兵一郡,兵強馬壯,早早投唐,境內不乏世家,更有五姓七家的範陽盧氏,羅藝本人娶妻幽州士族孟氏女,一心希望弟弟和兒子能與大族聯姻。</p>


    從各個方麵考慮,羅藝決定試著讓弟弟羅壽聯姻盧氏,兒子羅陽聯姻清河崔氏。</p>


    一方麵是考慮到這兩家都地處河北山東,另一方麵也是因為盧氏、崔氏如今都依附東宮,有太子李建成支持,這是有可能達成的。</p>


    去年初,李世民率軍在洛州大破劉黑闥,羅藝也率軍南下,曾經路過清河,為父護衛的羅陽曾見過崔小娘子一麵……</p>


    換句話說,不管是羅藝還是羅陽,都認定了崔小娘子……而今日,羅陽幾度獻殷勤,而崔小娘子無動於衷,偏偏李善隻是隨口一言……</p>


    羅陽咬牙看去,涼亭左側的坐榻上的崔小娘子麵容有些模糊,但依舊看得見那嬌豔笑臉。</p>


    “砰!”</p>


    花盆碎裂的聲音傳來,眾人循聲看去,麵色鐵青的羅陽一腳將碎開的陶盆踢飛。</p>


    哎,不能怪羅陽失態啊,在他看來,這對狗男女那明顯是有貓膩!</p>


    一個說最喜荷,另一個也說最喜荷……問題不在於在場的男女隻有這兩人說最喜荷,而在於,荷花還沒盛開呢,若不是提前通過氣,怎麽可能那麽巧?!</p>


    在聽旁人解釋幾句之後,張文瓘都用狐疑的視線打量李善……這麽巧?</p>


    不會是姑父通風報信的吧?</p>


    太子妃輕輕搖頭,如此氣度,高下立判,但如今郎君欲招羅家為腹心,正要將話題扯開,身側的秦王妃卻笑道:“懷仁,既最愛蓮,可吟詩以紀。”</p>


    李善拱手行禮,遙遙眺望,心裏暗歎可惜了,這個時節,江南蓮花早已盛開,正好用上那首“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p>


    崔小娘子大膽的抬頭盯著李善,這還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位被父親賞識,被母親厭棄的少年郎,皮膚略黑卻麵如冠玉,身量頗高猶如挺直青鬆,衣著簡樸卻自有一股凜然風範。</p>


    如果說你最愛蓮是隨口一言,那就不可能這麽快成詩,畢竟李推敲嘛……換句話說,如果真的迅速成詩,那就是真的。</p>


    那就是天意。</p>


    李善在心底暗歎,感覺有點肉疼,上前兩步,揚聲誦道:“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乃至近,世人甚愛牡丹。”</p>


    幾句話一出,羅陽的臉色更難看了,他進獻的就是牡丹,這是踩著自己往上爬啊!</p>


    李善悠悠踱步,不急不緩繼續吟道:“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p>


    聽到此處,多有人色變,前朝文人讚荷,往往是讚其美景,而這篇文章卻讚其出淤泥而不染,立意新奇。</p>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p>


    好吧,這是蓋棺定論了,菊為隱士,牡丹為貴,蓮為君子……呃,全都是言前人所未言。</p>


    “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牡丹之愛,宜乎眾矣!”</p>


    李善轉身,直視不遠處坐榻上挺直身軀,專注凝聽的崔小娘子,“蓮之愛,同予者何人?”</p>


    一時間,涼亭周邊一片寂靜無聲,良久後,秦王妃幽幽歎道:“出淤泥而不染,非常人所能及。”</p>


    呃,秦王妃這是想起丈夫了……不過李二還真算不上什麽出淤泥而不染呢。</p>


    盧氏忍不住偏頭看了眼小姑子太子妃,“此等文采,乃天授乎?”</p>


    太子妃瞄了眼,看見盧氏身邊的鄭小娘子用羨慕嫉妒的眼神打量著崔小娘子,她一時間找不到話說,她當然聽得出來,李善這是“刻意”踩著羅陽呢。</p>


    </p>


    一旁的長孫氏笑道:“懷仁所作詩文,無不精妙。”</p>


    盧承基點頭長歎道:“僅此一文,懷仁之名可傳後世。”</p>


    話剛說完,盧承基就清晰的聽見一陣磨牙聲……羅陽盯著李善,然後又看向崔小娘子,這對狗男女!</p>


    在其他人聽來,這篇文章是借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為花中君子,以喻自身……至少在外人看來,李善自去年揚名天下,所行是符合君子的苛刻標準的。</p>


    但在兩個人聽來,不是,不是,這明顯是勾搭……呃,這是指羅陽,在崔小娘子看來,應該叫表明心跡。</p>


    因為李善最後一句“蓮之愛,同予者何人?”是直視崔小娘子說的……而後者很確定,李善並不知道自己剛剛說過最喜荷。</p>


    所以,這是天意啊!</p>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天意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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