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寂靜無比,聖人在國事上拒東宮,擇秦王……這是很久很久都沒發生過的事了。</p>
陳叔達回想了下,大約從武德四年秦王回京之後,雖然名義上任尚書令,但實際尚書省是由左仆射裴寂負責,秦王也就能在陝東道、天策府內部發號施令。</p>
再到秦王洛水大捷, 兩儀殿議事,除了突厥侵襲之外,聖人很少相詢……比如幾個月前吐穀渾來襲,聖人直接指派柴紹領軍。</p>
一旦太子、秦王發生爭執,聖人或從中調解和稀泥,或擇太子……但棄太子,擇秦王, 這幾年還是第一次。</p>
雖然大部分人都不知內情, 但所有人都明白……必定與最近的流言蜚語有一定關係。</p>
李建成麵色蒼白,有些不知所措。</p>
對麵的李世民神情淡然,心想大哥此舉太過失措。</p>
李世民在軍中的威望無與倫比,這是戰場上打出來的,李淵也默許了。</p>
而太子李建成少有殊功,但多籠絡軍方大將,這也是李淵默許的,以此製衡秦王一脈。</p>
但結交甚至勾結如今領大軍的趙郡王李孝恭,這是李淵不想看到的。</p>
特別是,如果真的遷都,手握重兵的李孝恭距離洛陽並不遙遠。</p>
就在殿內氣氛沉重,裴寂準備開口的時候,急促腳步聲響起,宮人領一人急奔到殿門口。</p>
天子召親王、宰輔議事,有資格在這時候遞上來的,隻可能是戰報。</p>
李淵心一提,他最怕的就是馬邑失守。</p>
李世民也有些緊張, 如果馬邑失守,那突厥入侵,李善能不能逃過這一劫?</p>
如果說最早李世民看中的是李善與河東裴氏的恩怨,之後看中的是借李善平定劉黑闥、安撫山東製衡東宮,那如今,他看重點是李善這個人。</p>
</p>
中書令楊恭仁疾步取來奏折,掃了一眼後雙手遞給李淵。</p>
翻開看了看,李淵先是精神一震,隨後歎息一聲。</p>
好消息是,不是馬邑戰報。</p>
壞消息是,江南戰事,唐軍遭遇挫折。</p>
“周法明遭刺身亡,麾下潰敗。”</p>
楊恭仁的話在殿內引起一陣騷動。</p>
一個多月前,江淮軍叛變,李淵下令趙郡王李孝恭總理戰事,遣派李靖、黃君漢、李世績、任瑰、周法明率軍出擊,共計六路大軍。</p>
之後一度戰事膠著,沒想到周法明居然潰敗。</p>
李世民也有點詫異,拿過戰報看了幾眼,輕聲道:“父親勿憂。”</p>
“遣派刺客,此為小道。”</p>
“若能戰場取勝,何至於此?”</p>
周法明任黃州總管,水陸並進攻打夏口,被輔公祏籠絡任命西南道大行台的張善安駐守,暗中派死士冒充漁民行刺,周法明當場身死,張善安乘勢出擊,唐軍潰敗數十裏。</p>
“數路大軍合圍,唯趙郡王、李藥師為重。”李世民輕描淡寫道:“輔公祏自守丹陽,遣重將把守當塗,鐵索攔江。”</p>
“隻要擊破當塗,此戰必勝。”</p>
李淵精神略振,不論其他,軍事上他信得過李世民,隻憂道:“戰事不利,隻怕延綿……”</p>
“更何況馬邑……”</p>
李淵的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嘴,隻凝視著殿口,眾人順著視線看去,宮人手捧奏折站在殿外。</p>
若是南北兩戰皆敗……李淵都不敢想象這種後果,看了眼去取奏折的裴寂,他微閉雙眼。</p>
片刻後,裴寂洪亮的聲音響徹兩儀殿。</p>
“陛下,馬邑大捷!”</p>
李淵猛地睜開眼,努力控製著一躍而起的衝動,幾乎是搶過奏折,細細翻看,嘴角掛起笑意,最終仰天大笑。</p>
馬邑不是不能失守,雁門也不是非守不可……但在江南戰事不利的情況下,馬邑大捷對朝廷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p>
裴寂將奏折念了一遍,笑道:“陛下可謂識人,起複劉世讓,先複馬邑,遣派李懷仁,繼而大捷。”</p>
李淵得意捋須道:“懷仁不過小有功勳,此戰劉卿為首功。”</p>
一旁的李建成湊趣道:“懷仁倒是一員福將,赴任不過十數日……”</p>
“設傷兵營以振士氣,籌謀設計,力勸劉世讓率騎兵破敵。”裴寂低頭看了眼,搖頭道:“魏縣大捷,非是個例。”</p>
李世民接過戰報看了眼,劉世讓居首,後麵是高滿政、李高遷、李善。</p>
雖然不知內情,但李世民敏感的察覺到了異樣,看起來和山東戰事有點像,但實際上大為不同。</p>
山東一戰,李善先後救出了李道玄、薛忠、柳濬等將領,並以其取信魏州總管田留安,還有淩敬、蘇定方這樣的謀臣勇將輔佐。</p>
但馬邑一戰,李善不可能與東宮嫡係李高遷交好,而劉世讓又為人倨傲,高滿政初初來投……李善絕無去年山東戰事中那樣的分量,籌謀設計,隻怕無人肯聽。</p>
正思索間,突然聽見對麵太子李建成的讚譽……李世民好懸沒笑場。</p>
“早聞裴公擅識人,眼光果然獨步天下,許子將也不過如此。”</p>
所謂的許子將就是三國時期的許劭,以“月旦評”點評天下人物而留名史冊。</p>
後世點評曹操的那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就是出自許劭之口。</p>
李建成這個比喻,在別人聽來是讚譽,但落在裴世矩的耳朵裏……嘖嘖,諷刺意味太濃了!</p>
李世民悄然偏頭望去,雖然裴世矩神態自若,但他總覺得這老頭臉皮微微發紅,身體僵硬。</p>
李淵笑道:“大郎當知,弘大兄名列前朝選曹七貴,點評天下人物,乃是世間翹楚。”</p>
“弘大兄可願為朕掌吏部?”</p>
李世民揉著肚子強忍著笑意,好吧,裴世矩因為舉薦李善有功,居然要兼任吏部尚書了!</p>
雖然說這對自己不算什麽好事……但李世民是真的想笑。</p>
太可笑了!</p>
裴世矩顫顫巍巍的起身,臉上神情有些呆滯,“不敢當陛下、太子盛讚,臣老邁不堪,實無能為力。”</p>
李世民突然有點擔心,這老頭看起來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別被氣死在這兒了!</p>
當天晚上,長安縣尉李德武在裴世矩書房門口跪了整整一夜。</p>
哎,裴世矩這一生,哪裏受過這種氣,關鍵是有氣還撒不出來!</p>
雙膝生疼的李德武還在腹誹呢,你的手段和我有什麽區別?</p>
都是將人送到凶險的戰場上,結果反而成全了那廝的名聲!</p>
陳叔達回想了下,大約從武德四年秦王回京之後,雖然名義上任尚書令,但實際尚書省是由左仆射裴寂負責,秦王也就能在陝東道、天策府內部發號施令。</p>
再到秦王洛水大捷, 兩儀殿議事,除了突厥侵襲之外,聖人很少相詢……比如幾個月前吐穀渾來襲,聖人直接指派柴紹領軍。</p>
一旦太子、秦王發生爭執,聖人或從中調解和稀泥,或擇太子……但棄太子,擇秦王, 這幾年還是第一次。</p>
雖然大部分人都不知內情, 但所有人都明白……必定與最近的流言蜚語有一定關係。</p>
李建成麵色蒼白,有些不知所措。</p>
對麵的李世民神情淡然,心想大哥此舉太過失措。</p>
李世民在軍中的威望無與倫比,這是戰場上打出來的,李淵也默許了。</p>
而太子李建成少有殊功,但多籠絡軍方大將,這也是李淵默許的,以此製衡秦王一脈。</p>
但結交甚至勾結如今領大軍的趙郡王李孝恭,這是李淵不想看到的。</p>
特別是,如果真的遷都,手握重兵的李孝恭距離洛陽並不遙遠。</p>
就在殿內氣氛沉重,裴寂準備開口的時候,急促腳步聲響起,宮人領一人急奔到殿門口。</p>
天子召親王、宰輔議事,有資格在這時候遞上來的,隻可能是戰報。</p>
李淵心一提,他最怕的就是馬邑失守。</p>
李世民也有些緊張, 如果馬邑失守,那突厥入侵,李善能不能逃過這一劫?</p>
如果說最早李世民看中的是李善與河東裴氏的恩怨,之後看中的是借李善平定劉黑闥、安撫山東製衡東宮,那如今,他看重點是李善這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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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書令楊恭仁疾步取來奏折,掃了一眼後雙手遞給李淵。</p>
翻開看了看,李淵先是精神一震,隨後歎息一聲。</p>
好消息是,不是馬邑戰報。</p>
壞消息是,江南戰事,唐軍遭遇挫折。</p>
“周法明遭刺身亡,麾下潰敗。”</p>
楊恭仁的話在殿內引起一陣騷動。</p>
一個多月前,江淮軍叛變,李淵下令趙郡王李孝恭總理戰事,遣派李靖、黃君漢、李世績、任瑰、周法明率軍出擊,共計六路大軍。</p>
之後一度戰事膠著,沒想到周法明居然潰敗。</p>
李世民也有點詫異,拿過戰報看了幾眼,輕聲道:“父親勿憂。”</p>
“遣派刺客,此為小道。”</p>
“若能戰場取勝,何至於此?”</p>
周法明任黃州總管,水陸並進攻打夏口,被輔公祏籠絡任命西南道大行台的張善安駐守,暗中派死士冒充漁民行刺,周法明當場身死,張善安乘勢出擊,唐軍潰敗數十裏。</p>
“數路大軍合圍,唯趙郡王、李藥師為重。”李世民輕描淡寫道:“輔公祏自守丹陽,遣重將把守當塗,鐵索攔江。”</p>
“隻要擊破當塗,此戰必勝。”</p>
李淵精神略振,不論其他,軍事上他信得過李世民,隻憂道:“戰事不利,隻怕延綿……”</p>
“更何況馬邑……”</p>
李淵的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嘴,隻凝視著殿口,眾人順著視線看去,宮人手捧奏折站在殿外。</p>
若是南北兩戰皆敗……李淵都不敢想象這種後果,看了眼去取奏折的裴寂,他微閉雙眼。</p>
片刻後,裴寂洪亮的聲音響徹兩儀殿。</p>
“陛下,馬邑大捷!”</p>
李淵猛地睜開眼,努力控製著一躍而起的衝動,幾乎是搶過奏折,細細翻看,嘴角掛起笑意,最終仰天大笑。</p>
馬邑不是不能失守,雁門也不是非守不可……但在江南戰事不利的情況下,馬邑大捷對朝廷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p>
裴寂將奏折念了一遍,笑道:“陛下可謂識人,起複劉世讓,先複馬邑,遣派李懷仁,繼而大捷。”</p>
李淵得意捋須道:“懷仁不過小有功勳,此戰劉卿為首功。”</p>
一旁的李建成湊趣道:“懷仁倒是一員福將,赴任不過十數日……”</p>
“設傷兵營以振士氣,籌謀設計,力勸劉世讓率騎兵破敵。”裴寂低頭看了眼,搖頭道:“魏縣大捷,非是個例。”</p>
李世民接過戰報看了眼,劉世讓居首,後麵是高滿政、李高遷、李善。</p>
雖然不知內情,但李世民敏感的察覺到了異樣,看起來和山東戰事有點像,但實際上大為不同。</p>
山東一戰,李善先後救出了李道玄、薛忠、柳濬等將領,並以其取信魏州總管田留安,還有淩敬、蘇定方這樣的謀臣勇將輔佐。</p>
但馬邑一戰,李善不可能與東宮嫡係李高遷交好,而劉世讓又為人倨傲,高滿政初初來投……李善絕無去年山東戰事中那樣的分量,籌謀設計,隻怕無人肯聽。</p>
正思索間,突然聽見對麵太子李建成的讚譽……李世民好懸沒笑場。</p>
“早聞裴公擅識人,眼光果然獨步天下,許子將也不過如此。”</p>
所謂的許子將就是三國時期的許劭,以“月旦評”點評天下人物而留名史冊。</p>
後世點評曹操的那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就是出自許劭之口。</p>
李建成這個比喻,在別人聽來是讚譽,但落在裴世矩的耳朵裏……嘖嘖,諷刺意味太濃了!</p>
李世民悄然偏頭望去,雖然裴世矩神態自若,但他總覺得這老頭臉皮微微發紅,身體僵硬。</p>
李淵笑道:“大郎當知,弘大兄名列前朝選曹七貴,點評天下人物,乃是世間翹楚。”</p>
“弘大兄可願為朕掌吏部?”</p>
李世民揉著肚子強忍著笑意,好吧,裴世矩因為舉薦李善有功,居然要兼任吏部尚書了!</p>
雖然說這對自己不算什麽好事……但李世民是真的想笑。</p>
太可笑了!</p>
裴世矩顫顫巍巍的起身,臉上神情有些呆滯,“不敢當陛下、太子盛讚,臣老邁不堪,實無能為力。”</p>
李世民突然有點擔心,這老頭看起來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別被氣死在這兒了!</p>
當天晚上,長安縣尉李德武在裴世矩書房門口跪了整整一夜。</p>
哎,裴世矩這一生,哪裏受過這種氣,關鍵是有氣還撒不出來!</p>
雙膝生疼的李德武還在腹誹呢,你的手段和我有什麽區別?</p>
都是將人送到凶險的戰場上,結果反而成全了那廝的名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