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不是個喜歡做計劃的人。</p>


    或者說,他不喜歡做短期計劃,特別是那種環環相扣,前因後果的計劃,因為他在這方麵吃過虧。</p>


    因為在本身沒有太多資源的情況下,每一步都有可能碰到意外情況,每一次碰到意外情況都會產生影響……所以, 隻需要確定長期目標,然後一步步往前走就好了。</p>


    碰到意外,那就解決意外。</p>


    將聞喜裴氏西眷房拉下水,這是李善提前安排好的,但他沒想到,如此豐厚的利潤, 加上自己宣傳的太過火, 將太原王氏、解縣柳氏、河東薛氏也吸引了過來。</p>


    這叁家的到來是個意外, 也讓李善處於劣勢,不過幾乎與此同時,另一個意外也出現了。</p>


    裴懷義麵無表情的走出驛館,身後的隨從憤然道:“這廝好生無禮!”</p>


    抵達代縣已經叁天了,除了第一次在市中見了一麵後,裴懷義再也沒見過李善,據說這位代縣令忙的連飯都吃不上。</p>


    僅有的那一次會麵,李善也是顧左右而言他,沒有提起正事。</p>


    走入一處大宅,裴懷義笑著和兩位中年人打了個招呼,一位是解縣柳氏子弟,另一位是河東薛氏子弟,都是族中專門負責打理庶務的管事,相互之間也熟悉的很……不過,名列五姓七家的太原王氏子弟並不在。</p>


    “懷義兄,還是沒見到人?”柳熙有些意外,笑道:“據說乃是弘大公舉薦其出任代縣令……”</p>


    薛軸在一旁搖頭道:“聽族兄提過,李懷仁其人, 頗有城府,非尋常少年英傑……”</p>


    “伯褒兄法眼無差。”裴懷義笑了,“此人的確有些城府……”</p>


    伯褒是天策府記室參軍薛收的字。</p>


    刻意相避,必然有因,裴懷義隱隱猜到了李善在想什麽……隨即他冷冷一笑,裴氏、柳氏、薛氏河東叁望族,再加上太原王氏,你李懷仁攔得住嗎?</p>


    要不是你李懷仁任代縣令,又與李高遷交好,壓根就沒資格參與其中!</p>


    這是給臉不要啊!</p>


    裴懷義正準備開口,合力向李善施壓,突然外間下人小跑著進來,躬身道:“郎君,代縣令投帖。”</p>


    </p>


    “嗯?”裴懷義嗤笑了聲,接過看了眼,“終於肯露麵了。”</p>


    看裴懷義舉步往外,柳熙瞥了眼薛軸,遲疑低聲道:“可需招呼一聲王兄?”</p>


    薛軸沒吭聲, 看了看裴懷義的臉色, 微微搖了搖頭。</p>


    五姓七家,海內聞名的第一等門閥, 但世家門閥之間也是有競爭的……如今在朝中,聞喜裴氏占據了絕對優勢,柳氏、薛氏也在東宮、天策府有地位不低的文武人傑,而太原王氏就差得多了。</p>


    如今太原王氏能拿得出手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王仁表的父親王裕,尚同安長公主,任隨州都督,另一個是東宮太子第一心腹謀臣太子中允王珪。</p>


    不過王裕中庸之才,無甚功勳,而王珪……雖然名義上出身太原祁縣王氏旁支,但曾祖王神年、祖父王僧辯百年前投南梁,與太原嫡係的關係非常遠。</p>


    五姓七家,五姓七家……裴懷義在心裏想,聞喜裴氏他日或能改為絳郡裴氏,與清河郡崔氏、隴西郡李氏、太原郡王氏齊名。</p>


    這些思緒在裴懷義腦海中盤桓,一直到他進了正廳,看見李善與太原王氏的王津相對而坐。</p>


    柳熙和薛軸對視了眼,心裏都是一個咯噔……顯然,這個少年郎將四個家族遠近親疏之別看的清清楚楚,王津應該是住在城外,按道理來說這麽短時間是趕不過來的。</p>


    李善笑著起身,延手請眾人坐下,又招呼下人烹茶……呃,是王津自己帶來的茶童,甚至器皿都是人家帶來的。</p>


    “懷仁這幾日太忙,幾次登門都撲空了。”柳熙笑著埋怨,他和被李善救了性命的柳濬是同房堂兄弟,關係很近,甚至大半年前河東柳氏有意聯姻,那位小娘子就是柳熙的妹妹。</p>


    李善還沒開口,一旁的王津詫異道:“懷仁這兩日不是在吟詩作文嗎?”</p>


    薛軸湊趣問道:“久聞《愛蓮說》,亦喜《春江花月夜》,懷仁又有名作傳世?”</p>


    “不敢當,不敢當……”</p>


    “懷仁無需自謙。”王津長笑道:“的確堪為傳世之作,且聽某誦來!”</p>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p>


    雖然都為族內打理庶務,但也都是熟讀詩書的世家子弟,叁人凝神聽去,聽到“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時候,紛紛身子前傾,神情凝重。</p>


    李善淺淺笑著,心裏很是抱歉……劉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次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p>


    屋內安靜了片刻後,薛軸歎道:“此文與《愛蓮說》交相輝映,真是好文章!”</p>


    的確,《愛蓮說》以蓮喻君子,《陋室銘》借陋室而抒品行高潔,有異曲同工之妙。</p>


    李善在心底嘀咕,都怪崔小娘子,要不是先有一篇《愛蓮說》,前日自己也不會抄《陋室銘》……不對,這不是崔小娘子的鍋,應該是張文瓘,要不是這廝當日拉著自己去芙蓉園,何至於此!</p>


    劉大,要怪就怪張文瓘吧!</p>


    正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李善突然覺得對麵的柳熙、裴懷義眼神都有些古怪……呃,咱們坐在這兒,是在討論走私,是在分贓,是在揮舞鋤頭挖國家牆角,你是怎麽能寫出這篇《陋室銘》的?</p>


    罵誰呢?</p>


    嗯嗯,連自己都不放過?!</p>


    李善也是沒轍啊,王津看到那篇《陋室銘》完全是個意外,壓根就不是寫給他看的!</p>


    柳熙忍笑將話題扯開,說起了這幾日在代縣所見所聞,饒了一個大圈才問道:“聽說商隊大都齊備,再過幾日就要出塞了?”</p>


    “差的多呢。”李善毫不避諱,“還缺不少茶、鹽,玉壺春產量不大,缺口也多,而且瓷器、漆器也缺。”</p>


    “懷仁……”</p>


    柳熙的話說到一半,對麵的李善挺直身子,正色道:“還請諸位襄助。”</p>


    裴懷義斷然道:“鹽茶換酒。”</p>


    柳熙閉上了嘴,王津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麵沉如水的李善。</p>


    良久之後,李善歎道:“一碗湯餅放在桉上,懷義兄這是連湯都不肯讓小弟喝一口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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