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營地內,被圍在中間的苑孝政茫然的看著周圍,今日午後還在這兒舉壇斟酒,其樂融融,如今已是一片廢墟,剛才路過,此時發現腳底滿是黑紫色的血沫。</p>


    身穿青袍的李善緩緩在營地空地上踱步,似乎沒發現營外黑壓壓的大軍,臉上掛著慣有的笑意,“揀出多少?”</p>


    剛剛趕到的元普聽見身邊的劉世讓低聲道:“三十二人。”</p>


    “嘖嘖。”李善笑著說:“劉公老當益壯,有廉頗之風,夜襲破營,一戰而下,五百敵軍全手全腳的居然隻剩下三十二人。”</p>


    其實這也不奇怪,突厥人沒了戰馬,大部分還喝得醉醺醺的,突遭襲營……誰也扛不住啊!</p>


    劉世讓謙虛了幾句,元普瞄了眼,心中一動……廉頗之風。</p>


    廉頗乃戰國時期趙國名將,晚年因為受排擠而陷入絕境,最終外逃魏國,和今夜之前的劉世讓很是相似……但廉頗忠於趙國,卻是毫無疑問的。</p>


    “縣公?”元普眺望營外的大軍,心裏直打鼓,他和崔信躲的比較遠,一直忐忑不安,直到這邊戰事了解,他和崔信才被接來。</p>


    “不急,不急。”李善淺笑低語,“苑君章其人,慣能察言觀色,不將其逼到絕處,如何能下定決心。”</p>


    元普閉上了嘴巴,隻在肚子裏腹誹……苑君章被逼到絕處了嗎?</p>


    隻怕未必吧?!</p>


    三百親衛散在突厥營地前頭,看管俘虜,收攏戰馬,幾個頭領將校站在前頭低聲敘話,臉上多少有些興奮神色,雪夜襲營,大獲全勝,這是值得誇耀的戰績。</p>


    闞棱是江淮軍出身,雖勇力絕倫,但不擅馬術,今晚沒有太多的發揮空間,正抓著杜曉低聲問著什麽。</p>


    這片營地原本是兩個月前苑君章攻打馬邑時的軍營,其中有不少磚木結構的屋子,如今也全數摧毀……這得益於被放出的數百匹戰馬。</p>


    杜曉隻率三十人,驅趕數百匹戰馬狂衝,還能大致的控製方向,這讓闞棱很是佩服。</p>


    要知道今夜破營,首在李善策劃,出其不意和突然性,以及送來的玉壺春,次在劉世讓不顧生死,犀利直衝,可以說,在劉世讓殺入營地的時候,勝局已定。</p>


    但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在苑君章麾下大軍趕來之前,三百親衛徹底瓦解對方的抵抗,幾乎殺盡五百突厥兵,杜曉是立下大功的……他驅趕的戰馬幾乎將整個突厥營地狂野的踩踏了一遍,讓還試圖反對的突厥兵始終沒能匯集起來。</p>


    王君昊看了眼營外,心想郎君料的很準,結社率、鬱射設在手,苑君章絕不敢發兵攻打……時間越往後拖,苑君章心中就越會偏向李唐這一邊。</p>


    “又下雪了。”</p>


    聽見身邊朱石頭的滴咕聲,王君昊伸出手,幾朵雪花飄落在手心,迅速融化成一灘水,忍不住在心裏想,如果是蘇定方在,也不能做到更好了吧?</p>


    這時候,趙大低喝一聲,“朱八!”</p>


    王君昊臉色一變,看見朱八畏畏縮縮的走來,他毫不猶豫的兩步跨過去,狠狠一腳將其踹倒在地。</p>


    朱八在親衛中地位很特殊,他是最早跟著李善的心腹,在蘇定方來投前,他是實際的親衛頭領,而且還是朱氏族人……但朱十六、朱石頭、趙大等人看到這一幕,個個冷著臉都沒阻止,朱石頭還忍不住上去加了兩腳。</p>


    “七叔是怎麽交代的?”朱石頭揪著朱八的衣領將其拖起來,“蘇大郎是如何囑咐的?!”</p>


    “郎君隻帶了你一人在營外,你居然讓郎君親自追敵!”</p>


    朱八苦著臉,耷拉著腦袋沒吭聲,他實在沒辦法辯解……總不能說郎君上去的太快,自己又必須盯著苑孝政,這在王君昊他們看來,壓根不是理由。</p>


    半年前李善啟程北上赴任,臨行前朱韋、淩敬多次叮囑這些親衛,蘇定方未西征之前為親衛頭領,定下無論何時,隻要李善在外,身邊親衛不得少於四人,若李善遇險,親衛皆重責的條例。</p>


    呃,淩敬還特地私下交代過王君昊……李善看似溫和,實則行事常劍走偏鋒,換句話說,很能惹事,一定要在他身邊安排足夠的人手。</p>


    而今晚,李善在營外,數百騎兵的視線中,冒奇險擒下了鬱射設……王君昊、杜曉、劉世讓都是一身冷汗。</p>


    遠遠看見這一幕的李善摸了摸鼻子,想了想沒湊上去……王君昊、杜曉等人將自己和鬱射設從包圍圈中搶回來的時候,已經婉轉又激烈的問了又問,說了又說。</p>


    李善也沒辯解什麽,電光火石之間,隻能自己上了……一方麵逃出來的突厥人四五個,難道讓自己拉著朱八告訴他應該追哪一個?</p>


    另一方麵,苑君章麾下當時已經逼近,自己隻能拚死一搏,否則大事不成。</p>


    呃,他也知道,這理由……王君昊是不認的,所以,隻能委屈朱八了。</p>


    “縣公,來了。”</p>


    劉世讓的提醒讓李善回過神來,轉頭看去,數百騎兵疾馳而來,在巨大的篝火的映射下,為首的苑君章麵色鐵青,身後的騎兵手持長槊,蓄勢待發。</p>


    </p>


    李善在心裏冷笑,架勢倒是做的挺足的,他隻點了劉世讓、元普二人上前,緩緩踱步出迎。</p>


    麵對數以百計寒光閃閃的槊尖,李善長笑一聲,行禮道:“芮國公何來之遲也。”</p>


    馬邑十日,李善對苑君章的稱呼從芮國公轉為苑公,此時,再一次轉回為芮國公……這是李淵賜予苑君章的爵位。</p>


    雖然心中憤恨,但也不得不佩服對麵這青年的膽識,苑君章翻身下馬,惡狠狠的盯著李善,“你到底想做什麽?!”</p>


    “芮國公難道不知?”李善輕鬆的一攤手。</p>


    意思很明顯,我都稱呼你芮國公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想要什麽?</p>


    苑君章鐵青的臉色不再,揮了揮手,身後的騎兵退遠,才苦笑道:“館陶縣公不是回雁門了嗎?”</p>


    “足下投唐,爵封國公,在下屢有功勳,但也不過縣公。”李善長歎道:“在下有建功立業之心,欲圖謀大功,何能無功而返?”</p>


    頓了頓,李善側頭笑道:“若能在突厥威逼之下,勸得芮國公來投……或能進爵郡公?”</p>


    元普上前一步,笑道:“如此大功,聖人必然厚賜。”</p>


    “你是……”苑君章臉色微變,“元兄?”</p>


    苑侃曾任代州長史,苑家長期定居代州,苑君章當然認得雁門郡出身的元普,他知道此人早年就與太原留守李淵交好。</p>


    “陛下先遣崔舍人,後又讓芮國公舊友來勸,如此心切。”李善溫和的勸道:“芮國公還要推卻嗎?”</p>


    “為何要如此逼某……”</p>


    “如此殷切,如何能說是逼迫?”</p>


    苑君章深吸了口氣,上前兩步,死死盯著李善的雙眼,“某願投唐,交出鬱射設、結社率!”</p>


    李善不禁失笑,緩步上前,附在苑君章耳邊輕聲道:“芮國公年近五旬了,不是三歲稚子,怎麽還如此天真?”</p>


    “那你可知道,某未必……”</p>


    “當然知道。”李善打斷苑君章的話,他清晰的聽見對方磨牙的聲音,但臉上笑容不變,“芮國公可殺盡唐軍,再將某的頭顱獻至頡利可汗帳下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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