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p>


    踏入後殿,李世民隨手解下沾了雪跡的外衣丟給侍女,看向迎上來的妻子,笑道:“懷仁禮單送來了?”</p>


    “是,東宮、武德殿、承乾殿各一份,三姐親自送來的。”秦王妃拿起寬鬆的衣衫服侍李世民穿上,“適才三堂姐來過,還說起這事呢。”</p>


    “已然聽說了。”李世民放聲笑道:“東宮、齊王府幕僚的禮單,是長安令李乾佑送去的,天策府幕僚的禮單,是客師送去的……應該是懷仁特地安排的。”</p>


    “李懷仁處事精細。”秦王妃解釋道:“李楷、王仁表、李昭德等人分送晚輩禮單,沒有漏了一人。”</p>


    “的確如此。”李世民忍不住搖頭笑道:“崔舍人被使的團團轉,就連三姐夫也派上了用場。”</p>


    沒瓜葛的人自然不用送禮,但三省宰輔,李善也不會漏掉,但登宰輔門,不是誰都可以的……當然,出身清河崔氏的崔信,和平陽公主的夫婿柴紹是肯定有這個資格的。</p>


    宰輔中,和李善關係最好的門下省侍中陳叔達、長子楊思誼與李善很有交情的中書令楊恭仁這兩家,是崔信去的,除了這兩家之外,崔信還搶去了門下省另一位侍中裴世矩。</p>


    “崔公請入內。”仆役恭敬的請崔信入內。</p>


    雖然隻是個中書舍人,但清河崔氏的嫡係子弟,天下大可去得。</p>


    崔信笑著踱入門內,在仆役的指引下一路走到內院,看見坐在榻上但身材挺拔,滿頭白發但雙目依舊有神的裴世矩……看上去沒病沒災的,躲起來是因為沒臉見人嗎?</p>


    但再躲能躲到哪兒去呢?!</p>


    七十六歲了,如果死的早一些……崔信在心裏想,或許懷仁能輕鬆一些。</p>


    “拜見安邑縣公。”</p>


    “聞喜轉為安邑,倒是崔舍人得清河正名。”裴世矩延手,然後擺手斥退仆役。</p>


    崔信歎道:“難道不是拜足下所賜?”</p>


    裴世矩目光陰沉,這句話實在太讓他難堪了……雖然他慫恿崔信出使馬邑,主因是因為誘出李善。</p>


    但同時,裴世矩也極為忌憚李善與清河崔氏聯姻……如果崔信有什麽閃失,李善自然無望再取清河崔氏女。</p>


    但沒有想到,計劃進行的很順利,但結果卻是恰好反了過來……就在昨日,聖人李淵下詔,中書舍人崔信招撫苑君章有功,賜爵清河縣侯。</p>


    以郡望封爵,向來是五姓七家的專權……如另一位中書舍人盧赤鬆爵封範陽郡公,太子左庶子鄭善果爵封滎陽郡公。</p>


    而裴世矩前朝因位高權重亦得郡望封爵,聞喜縣公……但入唐後改封為安邑縣公。</p>


    崔信爵封清河縣侯,雖然隻是縣侯,但卻是以郡望封爵,這也代表著,崔信正式成為清河崔氏一族的頭麵人物,在一定程度上能代表清河崔氏。</p>


    與這樣的人物結怨,裴世矩也隻能感慨時運不濟……這也是他選擇投入東宮的一個原因,他雖然在府內養病,但消息卻靈通的很,崔信顯然有意許女李善,有清河崔氏為姻親,普通的政爭手段已經對那個青年無用了。</p>


    隻簡短的對答,臉皮已經撕破了,裴世矩麵色清冷,“老夫抱病在身,崔舍人可還有事?”</p>


    崔信輕聲笑道:“此次來訪無非二事,其一拜謝裴公舉薦之恩,其二是來送賀禮的。”</p>


    舉薦之恩……裴世矩嘴角動了動,“賀禮?”</p>


    “已然臘月,新年不遠,但雁門距長安千裏之遙,新年賀禮,自然隻能由在下轉呈。”</p>


    替李善轉呈新年賀禮……裴世矩臉色鐵青一片,冷笑道:“清河崔氏,天下望族,足下名門子弟,卻為黃口小兒奔走!”</p>


    “哈哈哈!”崔信淺笑道:“難道李懷仁非名門子弟?”</p>


    前隋申國公李穆之後,的確稱得上名門子弟。</p>


    “更何況,李懷仁尚未加冠,山東籌謀,馬邑定計,心機手段均屬上層,更兼詩才蓋世,此等人傑……”崔信惋惜道:“久聞裴公慧眼,不料卻如此不智。”</p>


    如果說之前,裴世矩或許還相信崔信不知太多的內情,但曆經馬邑招撫事,他當然能肯定……崔信這完全就是在嘲諷自己,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幾乎是被逼著出手的。</p>


    裴世矩緩緩閉上雙眼,“賀禮……他不是已經送了五顆頭顱給老夫嗎?”</p>


    崔信心中一緊,當日他在代縣,親耳聽到李善要五顆頭顱,第二天送來的五顆頭顱全都是代縣趙氏族人……他還一度懵懂,李善卻說這是給裴世矩,沒想到居然是真的。</p>


    如此說來,裴世矩應該就是借代縣趙氏使得手段……隻是這等事,必然找不到證據。</p>


    </p>


    “裴公誤會了。”崔信從袖中取出一物,緩緩的放在裴世矩麵前。</p>


    裴世矩微眯雙眼,低頭看見一頂還沾著紫黑色血跡的皮帽。</p>


    “此為處羅可汗三子,阿史那摸末所戴皮帽。”崔信歎道:“裴公使得好手段,懷仁幾近絕境,無奈之下,拚死一搏,幸得上天卷顧,方能全勝而歸,以此帽相贈,謝過裴公。”</p>


    裴世矩氣息不均,雙目噴火,幾失儀態,雙手摁在榻上,怒喝道:“小兒安敢!”</p>


    將鬱射設的皮帽送到裴世矩麵前,這是炫耀,這是羞辱,更是一種威脅……要知道鬱射設的頭顱已經被砍下。</p>


    崔信心裏也清楚,李善和裴世矩之間,絕無回旋的餘地……自己已經站在了李善這一邊。</p>


    更別說,裴世矩欲陰殺李善,卻險些讓自己身死馬邑……難道自己還要有所遲疑嗎?</p>


    崔信緩緩起身,輕聲道:“懷仁寄語,還請裴公安養,長命百歲,方能親眼目睹。”</p>


    看著崔信離開的身影,裴世矩身子在劇烈的顫抖。</p>


    離開裴府,崔信趨馬在街上遊蕩,心裏想著裴世矩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在親眼目睹李善在馬邑的手段後,他很清楚自己這位未來女婿雖然名善字懷仁,但絕不心慈手軟。</p>


    “崔表叔。”</p>


    崔信側頭看見了李楷,笑道:“德謀,明日賞梅,可準備妥當了?”</p>


    “自然早已安排妥當。”李楷趨馬上前,落後幾步,笑著問:“表叔怎的未乘車?”</p>


    崔信哈哈一笑:“曾聽稚圭提及懷仁騎術糟糕,但此次馬邑一行,卻再非舊觀。”</p>


    逼降苑君章,放回結社率後,李善率親衛急行回雁門關,他驚喜的發現,崔信的騎術比他還要糟糕……或許可以換個說法,李善的騎術在不知不覺中飛速的增進。</p>


    閑聊了幾句後,李楷歎道:“半載未見,不知何日方能再聚……”</p>


    崔信隱隱聽出了點味道,卻沒有追問什麽,畢竟李楷的父親李客師的身份有些特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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