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上首,麵無表情的李善盯著被綁起來的七八個士卒,心裏惱火不已,但也在權衡今日此事如何處置。</p>
欲穀設攻打雁門關已有三日,千餘漢家青壯男女死在了城牆下,守軍不僅未氣泄,反而更是憤慨,每日都有主動請戰的將校士卒。</p>
因為李善嚴令不可出戰,軍中頗有怨言騷動,但大抵還維持得住,不過隨蘇定方而來的那些親衛卻忍不住這口氣,西征時縱橫無敵,一路追殺,破陣斬將,所向披靡,如今卻要看著胡人在眼前以殺戮羞辱……對李善的觀感產生了極大的變化。</p>
這種情緒積累三日之後,突厥人幹出了令人發指的事,雲州百姓縱使受威脅也不肯攀爬送死,結果突厥人將數十幼童壓在陣前,不向前,立斬一童。</p>
城頭的士卒再也忍耐不住,群情激奮之下,蘇定方的親衛頭領孫二郎率人以繩下城,持刀殺散猝不及防的突厥人,救回了十多個幼童。</p>
此舉大振軍中士氣,也挫敗突厥士氣,但終究違抗軍令,蘇定方當場下令斬首示眾,還是薛忠、郭樸勸下,將為首的七八個士卒綁起來讓李善發落。</p>
李善能如何發落?</p>
自己心裏也憋得慌,在城頭看孫二郎他們殺的痛快,恨不得擊掌交好!</p>
但無論何朝何代,戰時違抗軍令,身為主將,不行刑罰,日後必然少威權,軍中生亂。</p>
如何處置,實在是個難題。</p>
蘇定方上前一步,“不遵軍令,當斬首示眾,以懾群軍。”</p>
在蘇定方看來,李善遲疑難決,很大程度在於領頭的這幾個都是自己的親衛。</p>
一旁的薛忠是個精細人,窺探李善神色,輕聲道:“雖不遵軍令,但斬突厥十八人,救回十三幼童,振軍中士氣,或能功過相抵。”</p>
“功不掩過,但過不抵功。”蘇定方厲聲道:“若無號令嚴明,何以行軍?!”</p>
“定方兄果有細柳遺風……”李善勉強笑了笑,身邊的趙大突然俯身提醒了句。</p>
李善抬頭看去,賀婁興舒的身影出現在門外。</p>
趙大將風塵仆仆的賀婁興舒引入,後者疾步走到李善身邊,附耳低語。</p>
李善神色漠然,眼中一片冰涼,時不時低聲詢問幾句……沒想到居然是結社率!</p>
廳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沉默的在等待。</p>
對於可能出現的局麵,李善是有著充分的準備的,思索良久後看向蘇定方,“聽說李三郎此次也來了?”</p>
蘇定方點點頭,“亦在親衛中。”</p>
李善緩緩起身,來回踱步,眼神閃爍,猶疑不定,顯然在決斷什麽。</p>
要冒一次險嗎?</p>
其實自己已經冒過不少次險了。</p>
但之前總有著這樣那樣不得已的理由或原因,曆亭夜襲,那是被逼入絕境,陣前與阿史那社爾談判,那是身處萬軍圍中。</p>
魏縣大捷,那是自己決不能以平澹的形象回到長安,逼降苑君章,那是自己無法接受失敗後裴世矩可能的落井下石。</p>
但這一次,卻沒有這個必要。</p>
不經意間,李善的視線和一道忿忿不平的視線相撞,那是還被綁著跪在地上的孫二郎……今日下城,斬殺四敵,懷抱兩童而歸,身上猶有兩道傷口尚未包紮,墜落的血滴將青石板染成紫紅色。</p>
感覺手心有些潮濕,李善突然移開視線,思緒放空,他在審視著自己的內心……數百條乃至上千條性命在自己麵前消散,而自己卻在猶豫……</p>
自己似乎變了……</p>
對生命的漠視,是醫生偽裝的表麵。</p>
這個世上,除了逝者的親人,沒有人比醫生更痛苦一條生命的逝去,也沒有人比醫生更欣喜於一條生命的回歸。</p>
背在身後的右手不停的攥成拳頭,再緩緩伸展……眼神空洞的李善背對眾人,在心裏不停盤算而不是猶豫,苑君章、劉世讓、結社率……</p>
苑君章雖然全軍改旗易幟,但肯定不敢有所動作。</p>
結社率率軍逼近馬邑,但不可能貿然開戰,更重要的是結社率率軍來逼,隱隱為欲穀設後盾,這證明了頡利可汗和突利可汗之間很可能已經議和……至少是暫時議和。</p>
雖然兩位可汗之間依舊明爭暗鬥,雖然結社率肯定和欲穀設不合,但真正能排得上用場的……隻有劉世讓一人。</p>
有機會,雖然不大,但也能幹一票!</p>
李善招手讓賀婁興舒靠近,低聲囑咐了幾句,後者不時點頭應是,臉上神色精彩的很。</p>
“帶上李三郎一起去。”</p>
“是。”</p>
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李善緩緩轉身,視線落在孫二郎身上,輕聲道:“鬆綁。”</p>
蘇定方眉頭一皺,想說什麽但又住了嘴,一旁的郭樸帶著幾個親衛為孫二郎等人鬆綁。</p>
</p>
“違抗軍令,罪不可赦。”李善澹然道:“但你等必然不服,盡可述之。”</p>
孫二郎看了眼沉默的蘇定方,揚聲道:“不過五千胡騎,何以閉關不戰,以至於耀武揚威,更虐殺幼童……”</p>
“為何不出戰?”李善打斷道:“五千突厥騎兵,但尚有近五千騎兵在其身後,西窺馬邑,東望雁門。”</p>
薛忠臉色大變,“突厥要攻打馬邑?”</p>
“不會。”李善幹脆利索的說:“正月時節,草原尚是冰封,草枯馬瘦,不會貿然開戰,欲穀設攻打雁門關不過是為了某而已。”</p>
“若是出戰,可有必勝把握?”李善繼續問:“雁門上下,將親衛算進去一共千餘騎兵,並州總管任城王來信,可遣派部將率千騎來援,共計兩千騎兵,有必勝把握?”</p>
孫二郎想了想,“若中郎將領軍,縱然難勝,亦不至於敗北。”</p>
“然後呢?”</p>
孫二郎呆了呆,“至少能救回……”</p>
“救?”李善哼了聲,“不說隱於其後的突厥騎兵,僅僅塞外的五千突厥,若不能擊潰……突厥人均精於馬術,聚散自如,騎射俱佳,更迅如雷霆!”</p>
“數千百姓,有把握引入關中?”</p>
“若是突厥乘機來襲,那城門是關還是不關呢?”</p>
“若是不關,突厥破關,若是關了,必然屍橫遍野。”</p>
一連串的發問,讓孫二郎呆若木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p>
安靜了片刻後,李善抬手道:“都起身吧。”</p>
孫二郎等人從被捆著跪下,到被鬆綁起身,其間還被問的啞口無言,已然氣勢大沮,李善這才侃侃而談。</p>
欲穀設攻打雁門關已有三日,千餘漢家青壯男女死在了城牆下,守軍不僅未氣泄,反而更是憤慨,每日都有主動請戰的將校士卒。</p>
因為李善嚴令不可出戰,軍中頗有怨言騷動,但大抵還維持得住,不過隨蘇定方而來的那些親衛卻忍不住這口氣,西征時縱橫無敵,一路追殺,破陣斬將,所向披靡,如今卻要看著胡人在眼前以殺戮羞辱……對李善的觀感產生了極大的變化。</p>
這種情緒積累三日之後,突厥人幹出了令人發指的事,雲州百姓縱使受威脅也不肯攀爬送死,結果突厥人將數十幼童壓在陣前,不向前,立斬一童。</p>
城頭的士卒再也忍耐不住,群情激奮之下,蘇定方的親衛頭領孫二郎率人以繩下城,持刀殺散猝不及防的突厥人,救回了十多個幼童。</p>
此舉大振軍中士氣,也挫敗突厥士氣,但終究違抗軍令,蘇定方當場下令斬首示眾,還是薛忠、郭樸勸下,將為首的七八個士卒綁起來讓李善發落。</p>
李善能如何發落?</p>
自己心裏也憋得慌,在城頭看孫二郎他們殺的痛快,恨不得擊掌交好!</p>
但無論何朝何代,戰時違抗軍令,身為主將,不行刑罰,日後必然少威權,軍中生亂。</p>
如何處置,實在是個難題。</p>
蘇定方上前一步,“不遵軍令,當斬首示眾,以懾群軍。”</p>
在蘇定方看來,李善遲疑難決,很大程度在於領頭的這幾個都是自己的親衛。</p>
一旁的薛忠是個精細人,窺探李善神色,輕聲道:“雖不遵軍令,但斬突厥十八人,救回十三幼童,振軍中士氣,或能功過相抵。”</p>
“功不掩過,但過不抵功。”蘇定方厲聲道:“若無號令嚴明,何以行軍?!”</p>
“定方兄果有細柳遺風……”李善勉強笑了笑,身邊的趙大突然俯身提醒了句。</p>
李善抬頭看去,賀婁興舒的身影出現在門外。</p>
趙大將風塵仆仆的賀婁興舒引入,後者疾步走到李善身邊,附耳低語。</p>
李善神色漠然,眼中一片冰涼,時不時低聲詢問幾句……沒想到居然是結社率!</p>
廳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沉默的在等待。</p>
對於可能出現的局麵,李善是有著充分的準備的,思索良久後看向蘇定方,“聽說李三郎此次也來了?”</p>
蘇定方點點頭,“亦在親衛中。”</p>
李善緩緩起身,來回踱步,眼神閃爍,猶疑不定,顯然在決斷什麽。</p>
要冒一次險嗎?</p>
其實自己已經冒過不少次險了。</p>
但之前總有著這樣那樣不得已的理由或原因,曆亭夜襲,那是被逼入絕境,陣前與阿史那社爾談判,那是身處萬軍圍中。</p>
魏縣大捷,那是自己決不能以平澹的形象回到長安,逼降苑君章,那是自己無法接受失敗後裴世矩可能的落井下石。</p>
但這一次,卻沒有這個必要。</p>
不經意間,李善的視線和一道忿忿不平的視線相撞,那是還被綁著跪在地上的孫二郎……今日下城,斬殺四敵,懷抱兩童而歸,身上猶有兩道傷口尚未包紮,墜落的血滴將青石板染成紫紅色。</p>
感覺手心有些潮濕,李善突然移開視線,思緒放空,他在審視著自己的內心……數百條乃至上千條性命在自己麵前消散,而自己卻在猶豫……</p>
自己似乎變了……</p>
對生命的漠視,是醫生偽裝的表麵。</p>
這個世上,除了逝者的親人,沒有人比醫生更痛苦一條生命的逝去,也沒有人比醫生更欣喜於一條生命的回歸。</p>
背在身後的右手不停的攥成拳頭,再緩緩伸展……眼神空洞的李善背對眾人,在心裏不停盤算而不是猶豫,苑君章、劉世讓、結社率……</p>
苑君章雖然全軍改旗易幟,但肯定不敢有所動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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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招手讓賀婁興舒靠近,低聲囑咐了幾句,後者不時點頭應是,臉上神色精彩的很。</p>
“帶上李三郎一起去。”</p>
“是。”</p>
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李善緩緩轉身,視線落在孫二郎身上,輕聲道:“鬆綁。”</p>
蘇定方眉頭一皺,想說什麽但又住了嘴,一旁的郭樸帶著幾個親衛為孫二郎等人鬆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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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抗軍令,罪不可赦。”李善澹然道:“但你等必然不服,盡可述之。”</p>
孫二郎看了眼沉默的蘇定方,揚聲道:“不過五千胡騎,何以閉關不戰,以至於耀武揚威,更虐殺幼童……”</p>
“為何不出戰?”李善打斷道:“五千突厥騎兵,但尚有近五千騎兵在其身後,西窺馬邑,東望雁門。”</p>
薛忠臉色大變,“突厥要攻打馬邑?”</p>
“不會。”李善幹脆利索的說:“正月時節,草原尚是冰封,草枯馬瘦,不會貿然開戰,欲穀設攻打雁門關不過是為了某而已。”</p>
“若是出戰,可有必勝把握?”李善繼續問:“雁門上下,將親衛算進去一共千餘騎兵,並州總管任城王來信,可遣派部將率千騎來援,共計兩千騎兵,有必勝把握?”</p>
孫二郎想了想,“若中郎將領軍,縱然難勝,亦不至於敗北。”</p>
“然後呢?”</p>
孫二郎呆了呆,“至少能救回……”</p>
“救?”李善哼了聲,“不說隱於其後的突厥騎兵,僅僅塞外的五千突厥,若不能擊潰……突厥人均精於馬術,聚散自如,騎射俱佳,更迅如雷霆!”</p>
“數千百姓,有把握引入關中?”</p>
“若是突厥乘機來襲,那城門是關還是不關呢?”</p>
“若是不關,突厥破關,若是關了,必然屍橫遍野。”</p>
一連串的發問,讓孫二郎呆若木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p>
安靜了片刻後,李善抬手道:“都起身吧。”</p>
孫二郎等人從被捆著跪下,到被鬆綁起身,其間還被問的啞口無言,已然氣勢大沮,李善這才侃侃而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