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二月末了,北地雖未春暖花開,但也早不複李善離開時候的模樣,沿途放眼望去,遠處山上綠樹成蔭,依稀見鳥兒時起時落,近處田地裏的麥苗被風兒刮成麥浪。</p>


    趨馬遊走在道上的李善在心裏琢磨,盡快清洗苑君章舊部,分流士卒用以屯田,時間卡的比較嚴……也是因為春耕快要過去了,不管是春小麥還是其他的農作物,一般是二月中旬才開始,那時候土壤才剛剛化凍,但最遲也就三月下旬。</p>


    “逼降芮國公,收複馬邑,雁門方能複此舊觀。”溫彥博嘖嘖道:“啟程前,盧舍人提及,自武德元年起,代州稅賦近無,直到今年,方能輸中樞。”</p>


    李善知道對方說的是中書舍人範陽郡公盧赤鬆,此人雖不涉奪嫡,但其子盧承基與自己是同年,如今入東宮為太子舍人,“範陽郡公太過獎了,代州殘破多年,糧草稅賦輸雁門關都不夠,自然無力輸中樞。”</p>


    “馬邑在手,雁門自固,良田不遭廢棄,民眾不再逃亡……”溫彥博微微搖頭,“皆懷仁之功。”</p>


    一路上,李善隨機挑選了幾個村落查問,他如今最擔心的還是遷居而來的民眾與原著民之間的矛盾和隔閡,畢竟在當地人看來,這些外來者是來占便宜的……修好的宅子,劃出的良田,本地人大都眼紅。</p>


    雖然李善在馬周的提醒下已經做了不少的修改,但這種矛盾衝突就算被壓製下來,也必然長久的存在於社會底層,不會就這麽消逝。</p>


    算了,隻要暫時能壓製得住就好……反正再過幾個月一走了之,以後的麻煩那都是李靖的。</p>


    漢唐時期,所謂的名將大都是那種上馬能統軍,下馬能安民的文武雙全的角色,李善依稀記得李靖後來也出任過地方州府總管,後來還出任宰輔,這方麵水平有多高不太清楚,但至少之前安撫嶺南,頗有手段,對理政也應該也是有一套的。</p>


    更何況李淵晉陽起兵之前,李靖出任馬邑郡丞,對代州、朔州非常熟悉,想到這,李善的思緒越飄越遠……據說當時李靖準備南下江都密告李淵要謀反,之後在長安被李淵擒獲。</p>


    “聽說永康縣公當年也是陛下舊部?”李善覺得這裏麵很有點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p>


    李靖在武德四年之前幾乎默默無聞,而當時李世民已經連續擊敗薛舉、劉武周,秦王府已經被稱為名將輩出,之後李靖隨攻洛陽,稍立軍功,然後幾乎是莫名其妙的被李淵突然提拔而起,一躍而為趙郡王李孝恭的副手,而且很快就實際掌控軍權。</p>


    要知道當時中原混戰,從武德三年七月就開始打了,王世充堅守,竇建德蠢蠢欲動,而南梁蕭銑遣兵朔江而上……絕大部分的資源都用在了洛陽之戰,還要提防突厥、苑君章的南下,所以梁軍東進給了李淵無與倫比的壓力。</p>


    在這種情況下,之前一直默默無聞的李靖突然被李淵欽點為方麵之將,一方麵顯示了李淵對李靖軍事能力的信心,另一方麵也表明了一個信息,了李淵一直在關注李靖。</p>


    “確有此事。”溫彥博對這些履曆了然於心,“大業十二年,陛下出雁門關,與馬邑郡守王仁恭率騎兵兩千大敗突厥,當時的馬邑郡丞李靖就在帳下聽令。”</p>


    換句話說,李淵對李靖的軍事能力是心裏有數的,而且郡丞可不是個小小官位,換算過來,約莫是如今朔州長史劉世讓的位,為朔州都督的副手。</p>


    李善笑著問:“聽說永康縣公當年在長安險些……”</p>


    “陳年舊事了。”溫彥博含湖了兩句,“某當時還在幽州,不知內情。”</p>


    李善眉頭挑了挑,不知內情……那意思是,的確有內情。</p>


    大業十三年,李淵出任太原留守,都返回太原府了,李靖莫名其妙的查探到李淵要謀反,然後偽裝成囚徒,潛行抵達長安,準備南下江都去告禦狀。</p>


    簡直是暈了頭啊,那一年,瓦崗寨李密、杜伏威、竇建德、李子通、沉法興、王世充、羅藝都已經起兵了,江都都已經被孤立,李淵開始蠢蠢欲動,宇文化及正準備弑君奪位……李靖蠢到什麽地步,才會千裏迢迢,從最北邊的馬邑跑到江都去告禦狀?</p>


    李善早就起了疑心……最關鍵的是,從馬邑入雁門關南下,是必須通過太原府的,李靖都過了太原府,卻不肯徑直南下入河南,卻往西去了長安,這顯然說不通啊。</p>


    當時的李淵是河東的最高統治者,李靖要密告李淵謀反,身處險境,卻不趕赴江都,反而繞道去了長安?</p>


    李善無意刺探那些機密,但作為一個穿越者,而且是對曆史非常感興趣的穿越者,他對這些曆史長河中的謎團很有興趣……他還曾經很惋惜想,惋惜這一世有自己這隻穿越的蝴蝶,再也見不到曆史上玄武門之變了。</p>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身邊的溫彥博指向前方,“那便是霞市了?”</p>


    李善抬頭望去,遠處車馬川流不息,人頭聳動,紅磚搭砌成的長長圍牆在陽光的映射下無比奪目。</p>


    如今霞市在河東一地,乃是關中京兆,都享譽盛名,僅僅是馬引,就足以立足,更別說從塞外輸入的各類貨物,甚至長安東西兩市的不少商賈都開始從霞市進貨了……李善都有心思弄個名頭收增值稅了。</p>


    “拜見邯鄲王。”</p>


    “拜見西河郡公。”</p>


    數十人迎出大門,拜服在地,李善揮揮馬鞭,“起來吧,如今霞市不歸孤所轄,爾等無需恭敬至此。”</p>


    “霞市乃殿下所創,何敢不敬。”為首的賀婁善柱哪裏不知道李善這句話的意思,無非是李善這邊威迫,接手的李楷施恩,才更方麵的掌控局麵而已。</p>


    事實上,代州本地的勢族早就被李善收拾的非常乖巧了,甚至如賀婁善柱這樣的族長也無力阻止族人投靠……如今李善的親衛以及代州總管府的吏員中,到處都充斥著對李善保持很高忠誠度的勢族子弟。</p>


    李善隨口介紹了幾句,太原溫氏本是望族,溫彥博又早在前朝就名滿河東。</p>


    “巨鹿郡公名揚北地、隴西,隻可惜早年遷居隴西,以至於無緣相見。”溫彥博和賀婁善柱寒暄了幾句,視線掃了掃後麵的本地勢族,人人肅然噤聲,顯然對李善畢恭畢敬。</p>


    一路北上,溫彥博親眼所見,這位剛剛冊封郡王的青年溫文儒雅,談笑無忌,和顏悅色,與人為善。</p>


    但抵達代州之後,言行大變,手段淩厲,處置果決,上至太子、秦王心腹愛將,下至本地勢族,無不對其俯首帖耳,戰戰兢兢。</p>


    盛名之下無虛士啊,能從一介縣令,大半年內扶搖直上,收複馬邑,大敗突厥,冊封郡王,果然有手段……也難怪太子、秦王一力籠絡。</p>


    這時候,又有幾人出迎,李善笑著上前,“德謀兄今日也來了。”</p>


    “殿下攜郡公巡視,下官何敢不至?”李楷正要行禮卻被李善攔住,“眾目睽睽之下……”</p>


    “那又如何?”李善撇撇嘴,“你我之間,還客套什麽。”</p>


    一邊寒暄著,李善一邊眼角餘光掃了掃……馬周心裏暗罵了幾句,行禮道:“拜見邯鄲王。”</p>


    “賓王也在啊。”李善好像這才發現馬周似的,“倒是忘了……賓王如今還在霞市?”</p>


    “還在馬引那邊。”李楷低聲道:“盡職盡責,並無疏漏。”</p>


    李善略一點頭,“西河郡公奉陛下之命巡視代州、朔州,首至霞市,還要請德謀兄相陪。”</p>


    “分內之責。”李楷自然應下,側頭瞄了眼,馬周已經悄無聲息的退下。</p>


    此次北上赴任代縣令,李楷很快就察覺到李善和馬周之間似乎有些隔閡,他很清楚,馬周之前和李善之間關係極為親密,甚至一直住在李家的隔壁。</p>


    在雁門關大捷之後,李楷正式接手霞市,很多事務都是從馬周手上接過來的,他很快發現……馬周滿腹牢騷。</p>


    李楷想想也能理解,馬周跟著懷仁已經快三年了,此前隨征戰山東,又隨李善北上,打理霞市,不說功勞,至少也有苦勞……但懷仁如今冊封郡王,而馬周仍然是白身。</p>


    李善執掌代州總管府不是一兩日了,而代州各地官吏缺額甚多,卻一直沒有讓馬周補上……也難怪馬周有離心之相。</p>


    一行人首先巡視馬市,溫彥博遠遠看見那些嘶鳴不已的駿馬,不由驚詫道:“懷仁,難怪早朝有官員上書,請馬市歸入太仆寺……僅此處就數百駿馬!”</p>


    “之前不是彈劾某妄開商路嗎?”李善嘿嘿笑道:“他日或歸太仆寺,但此時可不行……德謀兄料理得當,日後讓永康縣公處置吧。”</p>


    李楷咳嗽兩聲,“其實代州軍中缺馬……但凡入塞的馬匹,適戰場所用,要麽輸京兆,要麽輸隴西,留在代州的馬匹,大都是些駑馬,不能上陣。”</p>


    “那這些……”</p>


    “五百匹駿馬。”李楷苦笑道:“太仆寺早就派了人來盯著,要送去隴西,霍國公也派人來盯著,馬引那頭都是霍國公手中,此外任城王也遣信使來討要……”</p>


    “道宗兄?”李善嗤笑道:“異想天開,代州本就不夠用,這五百匹都想留在代州呢!”</p>


    “不錯。”李楷點頭道:“前些日子定方兄還提及戰馬缺額不少……”</p>


    “咳咳,咳咳!”溫彥博用力咳嗽了幾聲,看了眼李善,“德謀放心吧,代州不缺駿馬。”</p>


    “嗯?”</p>


    李善幹笑了幾聲,“彥博公,思摩兄未必會踐行呢。”</p>


    “欲穀設還在長安,阿史那·思摩本就不受頡利可汗所信,即使千辛萬苦,也必然踐行。”</p>


    李楷忍笑道:“懷仁好手段呢。”</p>


    李善一點都不臉紅,笑罵道:“還不是為了永康縣公!”</p>


    “攜江淮軍北上,必然戰馬缺額甚多,多弄些戰馬來,永康縣公日後用兵自然多了餘地。”</p>


    “那就多謝懷仁了?”</p>


    “說起來都是為永康縣公做嫁衣呢。”李善歎道:“馬邑、軍屯、馬引,無不是小弟栽樹,令伯乘涼。”</p>


    李楷笑著拱手謝過,一行人說笑著又去了霞市北側的糧倉。</p>


    最早隻是代縣勢族以及河東幾個望族組建商隊出塞,用糧草換玉壺春而已,但之後李善籌建馬市,以馬引吸納糧食,原本修建的糧倉已經堆不下了,逐漸擴建後,又因為李善早就有心屯田,規模已經相當龐大。</p>


    溫彥博進去兜了一圈,隻繞著已經儲存好的糧倉一圈就花了不少時間,猶豫半響後才問:“更勝永豐倉……懷仁,還要屯田?”</p>


    開皇年間,隋文帝楊堅在關中置糧倉,京兆最重要的糧倉就是永豐倉,楊玄感叛亂之時最先就是攻打永豐倉,大業十三年李淵起兵入關中,糧草不濟,族弟李孝常時任華陰令,掌永豐倉,李淵就是憑借永豐倉的糧草才堅持到攻破長安,奠定帝基。</p>


    對於溫彥博的疑問,李善隻簡短的回了一句,“不夠。”</p>


    溫彥博沒有再追問,他心裏很清楚,麵前這青年雖然年輕,但心思很深,手段多變,看來陛下之前預測的很準……邯鄲王再度北上,隻怕不會老老實實的等著李靖到任,肯定會弄出點動靜來。</p>


    從糧倉出來,轉到霞市東側,那是一次又一次擴建的磚廠,霞市之名就源自於紅磚,如今在京兆也有些名氣,日月潭的紅磚生意一直都不錯。</p>


    但溫彥博又一次瞠目結舌,光是燒製好堆放整齊的紅磚……一眼都望不到邊,這得有多少啊?!</p>


    這邊負責的李善的親衛周二郎,周氏的二哥。</p>


    “馬市都送過來了?”</p>


    周二郎恭敬的行禮,低聲道:“是,但凡不能上陣的駑馬都送來了,部分送至齊老六處,大部分留在這兒。”</p>


    “馬車打製?”</p>


    “都已經準備妥當。”</p>


    李善目光閃爍,轉身看向北方,那兒有一小塊鐵礦,還有一小塊露天煤礦,更重要的是,去年在那兒發現了一小塊天然石灰石礦。</p>


    </p>


    穿越到這兒,李唐帝業已固,李善不想去改變什麽,但總想著弄出些新鮮玩意兒,畢竟自己好歹是個穿越客。</p>


    之前的飲食、詩文都是小道,醫學因為體係的不同很難傳承下去,而石灰石能帶來的變化就大的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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