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雁門關。</p>
城頭處的李靖著鎧甲,披大氅,神情冷峻,目光如電,視線之內,遠處黑壓壓一片突厥大軍正在緩緩向後撤去。</p>
近處的城下,盡是數不清的殘肢血肉,土壤盡是紫黑一片,令人望而生畏,顯然,這些時日,突厥猛攻雁門關不是做做樣子的。</p>
城頭上一片沉默,李靖身後站著一行將校,其中絕大部分人都在突厥退兵之時,請李靖下令出關追擊,但如今誰都沒有開口。</p>
五月二十六日,在崞縣以南聚集兵力提心吊膽許久的李靖終於北上,當日抵達雁門關赴任代州總管,巡視關卡,對雁門主將蘇定方頗多讚譽。</p>
但五月二十七日,追擊突厥的爾朱義琛、馬三寶、闞棱無功而返,雖然與駐守嵐州的唐軍前後夾擊,兩次擊敗突厥。</p>
但阿史那·社爾臨危不亂,在臨近樓煩關的時候返身設伏,千餘突厥騎兵死中求活,大敗唐兵,馬三寶中箭傷退,爾朱義琛僅以身免,若不是闞棱即使趕到,險些全軍覆沒。</p>
不過突厥也到了山窮水盡之際,棄馬渡河,從樓煩關倉皇逃竄。</p>
和李靖揣測的一樣,第二日,五月二十八日,突厥沒有再做任何的努力,徑直向北撤兵。</p>
但李靖沒想到的是,從雁門關主將蘇定方開始,絕大部分的將校異口同聲,立即出兵,追擊突厥,就連李靖的嫡親侄兒李楷也一樣。</p>
經曆了爾朱義琛、馬三寶、闞棱不顧軍令,執意追擊一事後,李靖第一時間就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麽,但他沒想到,那位年青的邯鄲郡王在代地有著這麽高的聲望。</p>
就連張公瑾也隱隱約約的提及,或能遣派偏師出關北上,減輕突厥對顧集鎮的壓力……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雖然牛斌被馬三寶斬殺,但郭子恒逃出了關外,突厥北返途中肯定會路過顧集鎮,難道指望頡利可汗放過李善?</p>
李靖畢竟是初來乍到,還想著婉轉一些,但沒想到,連下麵的士卒、府兵、青壯甚至民夫都騷動起來了。</p>
到這種時候,李靖勃然大怒……不怒不行啊,這些家夥個個將那位邯鄲郡王捧在手心,幾乎就看不見麵前的代州總管!</p>
於是,李靖當機立斷,嚴令不得出關……剛開始他還準備拿李善的心腹,自己曆史上的嫡傳弟子蘇定方開刀,但沒想到,蘇定方雖然在政治上不敏感,卻有著極高的軍事天賦,性情穩重,並不衝動,隻建議遣派斥候出關查探,再行頂多。</p>
所以,言辭最為激烈的李楷倒了大黴,杖責四十,趕回代縣。</p>
拿自己嫡親侄兒開刀,讓所有人都暫時閉上了嘴巴,同時,李靖也順利的掌控全軍,蘇定方從雁門主將回歸本職,左武衛中郎將兼騎兵總管。</p>
</p>
眼見突厥遠去,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李靖轉頭四顧,頗多將校臉上有不忿之色……也是,在很多人看來,李善赴任代州年許,幹了這麽多大事,你李靖就是來撿桃子的,居然還見死不救。</p>
但李靖也清楚的看到,有兩個人神態自若,一個是張公瑾,另一個是蘇定方。</p>
李靖站在城頭處,一直站在黃昏時分,站到斥候回報。</p>
突厥大軍北返,並沒有離開朔州,而是重重圍困顧集鎮,斥候登高望遠,隻見騎兵漫無邊際,鋪天蓋地。</p>
同時向西的斥候回報,圍困馬邑的大軍向北撤去……隻怕也是去了顧集鎮。</p>
此次突厥幾乎是傾巢而出,兵力約莫在十五萬到二十萬之間,雖然攻打雁門關死傷慘重,借道樓煩關的五千精銳十不存一,但對比起來,顧集鎮就像在風浪中顛簸不已的小舢板,如何不讓旁觀者心驚肉跳。</p>
夜深了,經曆了半個月的戰事,雁門關上下都陷入了寂靜,但城頭上依舊有守軍在巡夜,突厥忽來忽去,飄忽不定的風格讓唐軍將校始終保持著警惕。</p>
“拜見總管。”</p>
“拜見總管。”</p>
遠眺塞外的李靖並沒有回身,隻輕聲道:“聽聞邯鄲王於定方有大恩?”</p>
“是。”蘇定方簡單的隻說了一個字。</p>
“某聽聞西征吐穀渾,定方以數百騎進擊,一日八戰,神兵天降,對峙數千敵軍,斬將奪旗,乃成大功。”李靖悠然道:“此次堅守雁門,調配兵力,守如磐石,可謂能攻善守。”</p>
蘇定方保持著沉默,身側的張公瑾笑著說:“邯鄲王慧眼,定方他日必為名將。”</p>
“某下令不得出關追擊,定方可有憤然?”李靖緩緩轉身,“盡可道來。”</p>
李靖名義上掌控代州軍,但實際上……他心裏很清楚,蘇定方作為李善的心腹,執掌代州軍長達半載,這種影響力不是那麽容易消散的。</p>
如今突厥在朔州盤桓不去,邯鄲王李善被困於顧集鎮,若是自己和蘇定方不合,實在不是什麽好兆頭……最簡單的辦法是,斬殺蘇定方,但這也是最蠢的辦法,一個不好就要鬧出兵變。</p>
抵達代州不過數日,李靖已經深深感受到李善在代地的影響力有多大。</p>
沉默良久後,蘇定方躬身行禮,“突厥以騎兵稱雄天下,遊走不定,若貿然出關,突厥翻身一擊,隻怕難以解圍,還至兵敗塞外。”</p>
“聽武安兄提及,顧集鎮寨堡極為堅固?”張公瑾補充道:“縱然頡利可汗大軍猛攻,隻怕一時也難以攻破……據說頡利可汗攻打顧集鎮兩日,毫無進展,才繞道南下?”</p>
“所以,坐視突厥猛攻顧集鎮方是上策。”蘇定方的話不由自主的帶出一絲忿忿,“突厥南下已有半月之久,馬邑、顧集鎮均未被攻破,突厥洗劫朔州村鎮補給,糧草早已不足。”</p>
張公瑾閉上了嘴,他當然清楚李靖怎麽想,也知道蘇定方的意思……如果突厥猛攻顧集鎮不下,糧草耗盡,人心望去,這時候李靖才率大軍進逼,勝率那就高的多了。</p>
但突厥到底能不能攻下顧集鎮,李善會不會被砍下頭顱……這並不在李靖的考慮中,或者說並不是李靖首先要考慮的。</p>
而身受李善大恩,被視作其心腹的蘇定方,必然將李善的生死放在第一位。</p>
頓了頓,蘇定方再行一禮,“願聽總管軍令。”</p>
李靖神色一緩,卻見蘇定方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p>
十數萬大軍圍攻顧集鎮,蘇定方很清楚,隻靠自己,是難以援救的,而李靖也表明了態度……自己若是抗命,被調到崞縣、代縣那更是沒辦法,所以,自己必須留在雁門關。</p>
蘇定方一邊走一邊在想,可惜馬賓王不在,不然可以請其代筆……嗯,不如趕去代縣,李德謀雖然被杖責四十,但那是屁股受傷,手總沒受傷吧。</p>
蘇定方再傻也知道,這時候,要影響李靖,隻可能是朝中出力,而自己文筆不佳,要請人代筆,就必須找個信得過的。</p>
雖然李善沒有將事情透露出來,但蘇定方心裏有數,關於李善投入秦王麾下這件事,李楷應該影影綽綽猜到了點什麽。</p>
城頭處的李靖著鎧甲,披大氅,神情冷峻,目光如電,視線之內,遠處黑壓壓一片突厥大軍正在緩緩向後撤去。</p>
近處的城下,盡是數不清的殘肢血肉,土壤盡是紫黑一片,令人望而生畏,顯然,這些時日,突厥猛攻雁門關不是做做樣子的。</p>
城頭上一片沉默,李靖身後站著一行將校,其中絕大部分人都在突厥退兵之時,請李靖下令出關追擊,但如今誰都沒有開口。</p>
五月二十六日,在崞縣以南聚集兵力提心吊膽許久的李靖終於北上,當日抵達雁門關赴任代州總管,巡視關卡,對雁門主將蘇定方頗多讚譽。</p>
但五月二十七日,追擊突厥的爾朱義琛、馬三寶、闞棱無功而返,雖然與駐守嵐州的唐軍前後夾擊,兩次擊敗突厥。</p>
但阿史那·社爾臨危不亂,在臨近樓煩關的時候返身設伏,千餘突厥騎兵死中求活,大敗唐兵,馬三寶中箭傷退,爾朱義琛僅以身免,若不是闞棱即使趕到,險些全軍覆沒。</p>
不過突厥也到了山窮水盡之際,棄馬渡河,從樓煩關倉皇逃竄。</p>
和李靖揣測的一樣,第二日,五月二十八日,突厥沒有再做任何的努力,徑直向北撤兵。</p>
但李靖沒想到的是,從雁門關主將蘇定方開始,絕大部分的將校異口同聲,立即出兵,追擊突厥,就連李靖的嫡親侄兒李楷也一樣。</p>
經曆了爾朱義琛、馬三寶、闞棱不顧軍令,執意追擊一事後,李靖第一時間就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麽,但他沒想到,那位年青的邯鄲郡王在代地有著這麽高的聲望。</p>
就連張公瑾也隱隱約約的提及,或能遣派偏師出關北上,減輕突厥對顧集鎮的壓力……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雖然牛斌被馬三寶斬殺,但郭子恒逃出了關外,突厥北返途中肯定會路過顧集鎮,難道指望頡利可汗放過李善?</p>
李靖畢竟是初來乍到,還想著婉轉一些,但沒想到,連下麵的士卒、府兵、青壯甚至民夫都騷動起來了。</p>
到這種時候,李靖勃然大怒……不怒不行啊,這些家夥個個將那位邯鄲郡王捧在手心,幾乎就看不見麵前的代州總管!</p>
於是,李靖當機立斷,嚴令不得出關……剛開始他還準備拿李善的心腹,自己曆史上的嫡傳弟子蘇定方開刀,但沒想到,蘇定方雖然在政治上不敏感,卻有著極高的軍事天賦,性情穩重,並不衝動,隻建議遣派斥候出關查探,再行頂多。</p>
所以,言辭最為激烈的李楷倒了大黴,杖責四十,趕回代縣。</p>
拿自己嫡親侄兒開刀,讓所有人都暫時閉上了嘴巴,同時,李靖也順利的掌控全軍,蘇定方從雁門主將回歸本職,左武衛中郎將兼騎兵總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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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突厥遠去,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李靖轉頭四顧,頗多將校臉上有不忿之色……也是,在很多人看來,李善赴任代州年許,幹了這麽多大事,你李靖就是來撿桃子的,居然還見死不救。</p>
但李靖也清楚的看到,有兩個人神態自若,一個是張公瑾,另一個是蘇定方。</p>
李靖站在城頭處,一直站在黃昏時分,站到斥候回報。</p>
突厥大軍北返,並沒有離開朔州,而是重重圍困顧集鎮,斥候登高望遠,隻見騎兵漫無邊際,鋪天蓋地。</p>
同時向西的斥候回報,圍困馬邑的大軍向北撤去……隻怕也是去了顧集鎮。</p>
此次突厥幾乎是傾巢而出,兵力約莫在十五萬到二十萬之間,雖然攻打雁門關死傷慘重,借道樓煩關的五千精銳十不存一,但對比起來,顧集鎮就像在風浪中顛簸不已的小舢板,如何不讓旁觀者心驚肉跳。</p>
夜深了,經曆了半個月的戰事,雁門關上下都陷入了寂靜,但城頭上依舊有守軍在巡夜,突厥忽來忽去,飄忽不定的風格讓唐軍將校始終保持著警惕。</p>
“拜見總管。”</p>
“拜見總管。”</p>
遠眺塞外的李靖並沒有回身,隻輕聲道:“聽聞邯鄲王於定方有大恩?”</p>
“是。”蘇定方簡單的隻說了一個字。</p>
“某聽聞西征吐穀渾,定方以數百騎進擊,一日八戰,神兵天降,對峙數千敵軍,斬將奪旗,乃成大功。”李靖悠然道:“此次堅守雁門,調配兵力,守如磐石,可謂能攻善守。”</p>
蘇定方保持著沉默,身側的張公瑾笑著說:“邯鄲王慧眼,定方他日必為名將。”</p>
“某下令不得出關追擊,定方可有憤然?”李靖緩緩轉身,“盡可道來。”</p>
李靖名義上掌控代州軍,但實際上……他心裏很清楚,蘇定方作為李善的心腹,執掌代州軍長達半載,這種影響力不是那麽容易消散的。</p>
如今突厥在朔州盤桓不去,邯鄲王李善被困於顧集鎮,若是自己和蘇定方不合,實在不是什麽好兆頭……最簡單的辦法是,斬殺蘇定方,但這也是最蠢的辦法,一個不好就要鬧出兵變。</p>
抵達代州不過數日,李靖已經深深感受到李善在代地的影響力有多大。</p>
沉默良久後,蘇定方躬身行禮,“突厥以騎兵稱雄天下,遊走不定,若貿然出關,突厥翻身一擊,隻怕難以解圍,還至兵敗塞外。”</p>
“聽武安兄提及,顧集鎮寨堡極為堅固?”張公瑾補充道:“縱然頡利可汗大軍猛攻,隻怕一時也難以攻破……據說頡利可汗攻打顧集鎮兩日,毫無進展,才繞道南下?”</p>
“所以,坐視突厥猛攻顧集鎮方是上策。”蘇定方的話不由自主的帶出一絲忿忿,“突厥南下已有半月之久,馬邑、顧集鎮均未被攻破,突厥洗劫朔州村鎮補給,糧草早已不足。”</p>
張公瑾閉上了嘴,他當然清楚李靖怎麽想,也知道蘇定方的意思……如果突厥猛攻顧集鎮不下,糧草耗盡,人心望去,這時候李靖才率大軍進逼,勝率那就高的多了。</p>
但突厥到底能不能攻下顧集鎮,李善會不會被砍下頭顱……這並不在李靖的考慮中,或者說並不是李靖首先要考慮的。</p>
而身受李善大恩,被視作其心腹的蘇定方,必然將李善的生死放在第一位。</p>
頓了頓,蘇定方再行一禮,“願聽總管軍令。”</p>
李靖神色一緩,卻見蘇定方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p>
十數萬大軍圍攻顧集鎮,蘇定方很清楚,隻靠自己,是難以援救的,而李靖也表明了態度……自己若是抗命,被調到崞縣、代縣那更是沒辦法,所以,自己必須留在雁門關。</p>
蘇定方一邊走一邊在想,可惜馬賓王不在,不然可以請其代筆……嗯,不如趕去代縣,李德謀雖然被杖責四十,但那是屁股受傷,手總沒受傷吧。</p>
蘇定方再傻也知道,這時候,要影響李靖,隻可能是朝中出力,而自己文筆不佳,要請人代筆,就必須找個信得過的。</p>
雖然李善沒有將事情透露出來,但蘇定方心裏有數,關於李善投入秦王麾下這件事,李楷應該影影綽綽猜到了點什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