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山山腰深處有很多洞窟,它們隱藏的很深,在一片龐大且險峻的石林之後。山腰上的人,有能力的會選擇繼續登山,能力不足的更加不會冒著危險去險峻的石林之後探索,畢竟到山腰已經耗費了幾乎所有的心神了,沒有餘力再去到處探索。


    所以,當葉撫穿過龐大的石林之後,沒再看到其他人。


    他選了一條很險峻的路,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路,不過是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處處拚接著,然後便能勉強落腳。稍微不注意的話,便要從拚接的空隙處滑落,然後摔進懸崖,從這不知多高的山腰上一路跌到底。有渡劫山龐大的威勢以及未知的危險存在,沒有人敢確保從懸崖上跌落後不會被摔死,即便是修為高深的人。


    當然,這些顯然不在葉撫的考慮範圍內。


    走什麽路對他來說其實都一樣。


    在繁複龐大的石林背後,他看到的是朝向自己的洞窟,黑漆漆的,懸掛在崖壁上,像是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眼睛。能夠感覺到,那些洞窟像是在窺伺著自己一樣。


    這裏沒有其他人的痕跡和氣息。葉撫知道,他是第一個來這裏的,當然,也隻有他才有這樣的閑心來這種地方。其他人都忙著登山和錘煉神魂了。


    稍稍站定,在外麵看了一會兒後,他邁步走向那些洞窟。


    並沒有刻意地去挑選,他隨意走進一個洞窟。


    外麵的光線難以穿透繁複崎嶇的石林,所以洞窟裏顯得十分黑暗,而且溫度很低。裏麵沒有一處是平坦的,各種扭曲的石頭隨意生長著,若是摔上一跤,會嚐到肉痛的感覺。


    黑漆漆、壓抑與寂靜。


    這樣的環境會讓人覺得裏麵可能藏著生長在幽暗出的妖獸、精怪等等。諸如玄靈蝠、織暗蟲這些……


    然而,渡劫山上隻有石頭,沒有其他任何生命,甚至說,連一滴水都沒有。


    在洞窟裏,除了腳步聲和呼吸聲以外,聽不到其他聲音。


    越是望著裏麵,便越是黑暗,知道完全無光,周遭的一切全部藏在黑暗與未知當中。


    所幸的是,不憑借著光線,葉撫依舊能夠看清腳下的東西,看清洞窟周遭的一切。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越往裏麵越是黑暗壓抑以外,也越是能感受到一種十分陳舊,或者說腐朽的氣息。沒有生機與活力,沒有色彩與霞光的感覺。


    渡劫山本來就是一座沒有生命的山,處處都是光禿禿的,但是登山者的存在勉強也為其增添了一些生機。但是這洞窟裏,什麽生機都沒有,葉撫沒有把自己考慮在內。他能看到的一切都透著腐朽與陳舊的氣息,老氣……像是擱置著許久,不曾有人住過的老舊木屋。


    看多了生機勃勃,這種死氣慘淡的感覺給葉撫帶來別樣的感覺。


    他想,或許應該讓三月來這裏看看,讓她好好體會一下蓬勃與衰敗的差別。


    不知走了多久。葉撫並沒有刻意地去計算時間,隻是隨心走下去,他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但並沒有將其化作一個具體的變化。所以說,即便極長的距離裏,都是枯燥的風景,他依舊有著一顆平常心。


    直到某一刻,他看到前方的遠處,有一種夕陽的色彩,橙黃色的斜影落在前方,微微照亮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那種色彩不是光明,並沒有給葉撫一種在無休止的深淵中看到希望之光的感覺,反而是透著十分濃鬱的哀傷。是一種“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不,準確說來是“夕陽本慘淡,黃昏意更黯”的感覺,似乎那樣的色彩就無法傳達出一種向上的蓬勃的感覺,徒留著衰敗。


    葉撫呼出口氣,朝那裏去。


    他走到橙黃色的斜影裏,一點一點前進,眼中一點一點走進一副場景——幹涸的大地,四處散落的腐蝕了的武器、兵甲、鐵具,以及高聳幔長但是破爛不堪的城牆,城牆內是像是被灰塵覆蓋著的衰破兵府一樣的建築。


    他站到洞窟盡頭,這裏是一處高崖。


    高崖前,是一道沉寂著的屏障。


    葉撫伸手向前,觸碰屏障,立馬水一樣的波紋蕩過,整個屏障都抖動起來,阻擋著葉撫的繼續深入。


    這裏是一片被封鎖著的土地。


    葉撫一腳踏出。屏障並攔不住他。


    他出現在幹涸的大地上。土地上密密麻麻的裂縫幾乎都能躺進一個人。每一道裂縫都是看到不到底的深淵。


    葉撫俯身,撿起一把短刀,上麵有著鏽刻了的字,一個字“曼”。


    他並沒有用力,然而這把短刀還是裂開了,然後變成粉末落在幹裂的大地上。


    站起來,他四下看去,除了身後的是屏障與用著洞窟懸崖以外,其他方向全是望不到盡頭的邊際線,讓人一眼看去難以預料這裏有多大。森森白骨奇形怪狀、殘兵破甲隨處擺放、氣息駁雜肅殺、城牆漫長破敗……一切都在顯示著,這裏曾是一座戰場,一座埋葬了數不清白骨的戰場,這些白骨很多甚至不是人骨。


    能看到大得跟一座湖一般的巨骨,能看到小得如同常人手臂的骨頭。


    這不是人與人的戰場,是人與古怪生物的戰場。


    葉撫從骨頭、兵器之間繞過去。這些存在早已瀕臨破碎,隻需輕輕觸碰便會化作粉末。而它們之所以大多還保持著原狀,大概跟這裏沒有一點風有關。


    遠處的天際上,斜掛夕陽,讓這裏一切看上去更加腐朽。而那夕陽,在葉撫剛進來時就在那個位置,一段時間過去了,還在那個位置。


    他朝著那幔長破敗的城牆走去。


    走近了後,見到那已經倒塌了一般但依舊高大壯闊的城門。依稀間,能在城門上見到“山海關”三個字,並不是以現在的儒家雅體所寫,而是頗具曆史古韻的“典正體”,那是幾乎已經被淘汰了的字體。


    葉撫向著城牆上望去,看到在城門上的左邊耳樓壁欄上,坐著個人,有著白色的長頭發,穿著破爛的十分樸素的灰白長裙,破爛得甚至不能叫裙子,而是白布,左手捏著一隻笛子,背後有一對翅膀,沒有羽毛的翅膀——骨翅,森森白骨垂落在身後,看上去很冷淒。從外貌上,偏向女性。


    葉撫沉默了一會兒後,朝著城牆走去。


    站在城牆下後,他望向耳樓上那個長著骨翼的存在。


    她兩隻腿懸在外麵,一動不動地望著遠處的夕陽,甚至眼睛都不眨動。


    沒有風,她的頭發和衣服都沒有動。這使得她看上去像是一座望著夕陽的雕像。


    “請問。”葉撫開口發出聲音。


    她很遲鈍,過了兩個呼吸才將頭轉過來,然後低著望向葉撫。


    灰色的眼睛……沒有生氣,像是死物一樣。


    她看著葉撫,眼瞳一動不動,張開嘴,想要說話,但似乎是太久沒有說過話,隻是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然後,隻見她背後的骨翼展開,很大也很慘淡。展開時,能聽見嘎吱嘎吱的摩擦聲,或許是太久沒有展開過了。她扇動翅膀,下了耳樓,坐在低一些的甕樓牆上。她又張開嘴。但是讓聲音變成話對她來說似乎很艱難,隱隱約約聽見這樣的聲音,“你……是……是熱?”


    熱?應該是人吧。


    葉撫點頭,“是的。”


    “有……生……命……的?”


    “是的。”


    她的麵部表情很僵硬,臉抖了半天才抖出個驚訝的表情出來。


    “我……以為……這裏……不會再……來人了。”


    可感,她說話越來越準確了。


    她又說,“上一次……我忘了……是多久了。來了很多人,但是,他們都死了。”說著,她抬起左手,用笛子指向某一方向。


    葉撫朝那裏看去,看到一座堆積著的骨頭山,都是人骨。


    葉撫問,“是你殺了他們?”


    “嗯。”


    “為什麽?”


    “因為,我的職責就是,殺死每一個,進入這裏的人。”說著,她看向葉撫。眼神至始至終都是黯淡的。“我也要,殺死你。”


    葉撫神情沒有波動,而是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嗎?”


    “嗯。”


    “我要照看埋葬在這裏的魂靈。”


    “你是誰?”


    她搖搖頭,“我該殺死你了,你已經呆在這裏超過……呆了很久了。”


    “在殺死我之前,我們可以說說話。”葉撫說。


    她這次搖頭更加厲害,“不可以!上一次就是跟一個人說話,結果最後忘了殺死她。”


    “那這樣,過一段時間我就提醒你一次你的職責是殺死我。這樣可以嗎?”葉撫微笑著說,“你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了,難得有說話的對象,不想說說話嗎?”


    她沒有生機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茫,“習慣了說話後,又會很久習慣不了不能說話。”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葉撫問。


    她說,“我睜開眼,就在這裏。”


    “你叫什麽名字?”


    “他們都叫我安魂人。”她指著那對白骨說。她的動作很坦然,就好似那堆白骨其實是活生生的人。


    “你自己呢?你叫你自己什麽名字?”


    “沒有那樣的名字。”


    “那為什麽不給自己取一個?”


    “因為不需要。”


    葉撫點點頭,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又問:“是因為照看魂靈,所以你才被叫安魂人嗎?”


    “或許是。”


    “為什麽你要照看魂靈?”


    “不知道,與生俱來的職責。”


    “為什麽不離開這裏。”


    “離不開,我隻能在這裏,照看魂靈。”


    葉撫望了望一片殘破的景象,然後說:“但是,這裏已經沒有魂靈了。”


    “現在沒有,或許以後會有。就像你,我把你殺死後,還要照看你的魂靈。”她說。


    葉撫問:“如果一直沒有人進來呢?”


    “就一直坐在這裏,望著那邊。”她指向那位置沒有變過的夕陽。


    “你喜歡夕陽?”葉撫問。


    “那是唯一有亮光的地方。其他地方全都是灰色。”


    葉撫頓了一下,“為什麽是灰色?”


    “因為是灰色。”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看不到其他顏色嗎?”


    她皺眉問:“什麽叫其他顏色?”


    “就是灰色之外,赤橙黃綠青藍紫,還有很多很多。”


    她顯得不可思議,身後的骨翅都搖動起來,“還有那麽多顏色嗎?”


    “是啊,無數種。”


    “其他顏色是什麽樣子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是什麽?”她追問,顯得迫不及待。


    葉撫頓了頓。他很難去形容一種顏色,因為“赤橙黃綠青藍紫”這些本來就是對顏色的基本形容,要對一種基本形容再進行形容很難,尤其是對於一個沒有建立這種形容概念的人形容。如果她能看到那些顏色,葉撫可以擺出一種顏色來,隻給她看,說這是什麽什麽顏色。但是,她隻能看到灰色。


    灰色?


    葉撫皺了皺眉問:“你是怎麽知道灰色的?”


    “我以前不知道,但是後來有人告訴我我看到的都是一種叫‘灰色’的顏色。”


    葉撫沉默著。


    “其他顏色?你為什麽不回答我?”她看著葉撫問。


    葉撫看了一眼她左手的青色玉笛,然後問:“你手上的笛子,你知道是什麽顏色嗎?”


    “不是灰色嗎?”她把笛子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後問。


    “那是青色。”


    “青色啊。”她盯著看了半天,然後遺憾地說:“但是我看著還是灰色。”


    “你知道你的頭發是什麽顏色嗎?”


    “紅色?”她報以猜的心態說。


    “那是白色。”


    “你的頭發呢?”


    “黑色。”


    她撚起一縷自己的頭發,看了半天,然後又看著葉撫的頭發半天,皺著眉說:“我怎麽看都是一樣的。”


    葉撫呼出口氣。讓一個隻有灰色這種概念的人區分顏色是件很難的事。


    他轉而問:“那笛子,應該不是你的吧?”


    “嗯,是別人送給我的。”


    “什麽樣的人?”


    “就是我忘了殺的那個人,跟我一樣,有長頭發,比我高,耳朵很好看,拿著一把劍,喜歡笑,名字……我忘了,也可能是她沒有告訴我名字。”她說。


    葉撫心道,你不用形容得那麽具體。


    “她有沒有教你吹?”


    “教了一首曲子。”


    “能吹一吹嗎?”


    “我很久沒吹過了。”


    “沒關係。”


    她看了看笛子,又看了看葉撫,不由得說:“你說話的方式跟送我笛子那個人很像。”


    葉撫笑了笑,“哪裏像?”


    “你們說話聲音都很輕,而且感覺上很平淡。其他人跟我說話,都是戰戰兢兢的,一直求饒,其他什麽都不說。”


    葉撫說,“或許是湊巧吧。”


    她將笛子放在嘴邊,“我吹了。”


    “嗯。”


    一段悠揚的笛聲響起,響在這死寂一片的大地上。


    葉撫的眼裏,這裏一切都是枯敗的,棕黃與深褐色夾在四處,那一抹笛子綠很是顯眼。


    吹到中間,她停下來說,“吹完後,我就殺了你。”


    “好的。”


    “為什麽你回答得這麽輕鬆?”


    葉撫笑道,“已經知道要死了,與其在驚恐中度過,不如聽著笛子,安然而去。”


    “你太奇怪了,跟那個人一樣奇怪。”


    說完,她繼續吹。


    悠揚的笛聲遠遠傳去,讓這裏好似充斥著生機。


    一首曲子過後,她停了下來。


    “這首曲子叫什麽?”葉撫問。


    “叫《雪見蘭》。”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不知道,那個人沒說。”


    “好吧。”


    她扇動骨翼,緩緩朝葉撫飛來。“我該殺死你了。”


    “你為什麽長著骨翼?”葉撫問。


    “不知道,醒來就有。”


    “好吧。”


    “我盡量不讓你痛。”


    “為什麽?”


    “因為,生命太弱小了。”


    說完,她巨大的骨翼收攏,邊上的每一根骨刺刺進葉撫的身體,死氣順著這些骨刺,湧入葉撫的身體。


    直到葉撫眼神黯淡下去,沒有了一點生氣。


    她抱著葉撫的屍體,飛向那對白骨山,將他放在最上麵。


    然後,她坐在葉撫的屍體旁,說:“我給你吹一首安魂曲。”


    笛聲再一次悠揚的響在這片破敗的大地上。


    吹完後,她坐在骨頭山上,望著遠方的夕陽,心想,什麽叫赤橙黃綠青藍紫呢?


    遠處屏障之外的懸崖峭壁上,有著許多的洞窟。


    某一洞窟邊緣,葉撫望了一眼遠處骨頭山上的人,轉身離去。


    “山海關……時代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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