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你這讓我很難辦啊。”


    須眉皆白的委托樓執行長老捏著自己長長的白眉,一副為難的樣子。他看一眼擺在桌子上的委托簡章,然後看著魚木說。


    外麵有風吹進來,撩起魚木的穗發,悠悠晃晃。她輕聲說,“疊雲國那個地方讓我感到不安,執行這個委托,不僅會影響我的心性,還會影響委托完成。”


    執行長老懷疑地看著魚木,想著這是什麽破門子理由。


    “咳咳,小魚兒。能告訴我為什麽會對疊雲國感到不安嗎?”


    魚木沒有回答。她低眉看著委托簡章,纖細的睫毛微微撲蓋著,過了一會兒,她說,“感覺不好。”


    “這算什麽?小魚兒,是最近修行上碰到什麽難處了嗎?”


    魚木搖頭,“倒不是這般。”


    “要是有難處,一定要給遮雲峰其他長老說,你師父之前就是沒注意修行上的細節,失了道心才走火入魔的。你可是遮雲峰重新崛起的希望了,千萬不要留下什麽缺陷。”


    “師父她真的隻是不注意修行細節嗎?”魚木略顯迷茫地看著執行長老,“長老,是這樣的嗎?”


    “不要多想什麽,掌門都這麽說了。”執行長老搖搖頭。


    魚木頓了頓,說,“還是看看委托簡章吧。長老,我還是堅持拒絕這份委托。”


    執行長老歎了口氣,“這,也沒法逼你什麽。但小魚兒你得記住,委托樓的委托原則上是不允許拒絕和敷衍的,你算是開了先例,作為懲罰,你得在接下來四個委托周期都進入委托安排。”


    “四個委托周期嗎?”


    “嗯,你在年輕弟子裏聲望高,不能因為給你開了先例就讓委托樓失去威嚴。你明白嗎?”


    “明白。”


    “接受嗎?我再說一次,四個委托周期會浪費你很多時間,到底要不要換,你考慮清楚。”


    魚木搖頭,“不用考慮了,我接受。”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執行長老有些不願意。他還是希望魚木這個天才後輩能夠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修煉上。


    魚木呼出口氣說,“沒問題的。我修心修魂修意,老是待在那清心居裏,長進不會太大的,出門遊曆也算是不錯的體驗。”


    “可你這個年紀根本不到遊曆的時候啊。”


    “年紀從來不是問題。”


    “你師父也說過這樣的話。唉,她就是放不下——”說著,執行長老立馬打住,“好了好了,我給你——”


    他被魚木打斷,“放不下什麽?”魚木緊緊看著執行長老。


    執行長老搖頭,“你若真想知道,就不要從我這裏得到答案,畢竟,你們遮雲峰的事,隻有你們自己能去體會。”


    魚木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長老幫我改一下委托吧。”


    執行長老取出一支法器筆,一邊在委托簡章上更改,一邊說,“小魚兒,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小時候很愛笑,現在不怎麽笑了。有些時候,我這種快到頭的老頭子啊,還是希望你多笑笑。”


    “長老,我已經不小了,請別一直那樣叫我。”


    “不大不大,小魚兒你才多大點啊,還夠不到老頭子我的零頭呢。”執行長老把委托簡章更改完後,遞給魚木,“你知道怎麽用吧。”


    “嗯,沒更新的話,我知道。”


    “沒更新,把委托實際用簡章記錄下來就行,帶回委托樓後,會評價完成度。”


    魚木看了看簡章,封麵寫著“翠碧莊血霧事件三類”。


    “哦對了,小魚兒,這個委托屬於三類委托,隻需要你調查,不需要介入。”


    魚木記得這種分類委托都屬於重大委托,看著名字又像是流血事件,不由得問,“花間國還會有分類委托啊?”


    “我們也挺奇怪的,血霧事件經過我們委托樓的初步調查,是比較複雜的,分了一二三類,三類調查,二類處理,三類清掃。現在還是調查階段,等你們完成基本調查後,我們會派出中青代的弟子去處理的。”


    “單人調查嗎?”


    “嗯,分了區的,小魚兒你實力比較高,分在翠碧莊內。具體的你看簡章就是了,上麵有初步調查的內容。”


    “聽上去很有意思。”


    “不過,你得記住啊,隻能進行自己委托範圍內的行動,不能有任何越界,畢竟這是重大委托,還有就是碰到無法解決地威脅,立馬撤離上報宗門,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


    “嗯,我記住了。”


    執行長老滿意地點了點頭,“小魚兒你我還是放心的,跟那些心比天高的愣頭青不一樣。”


    “多謝長老誇獎。”


    “唉,以前有人誇你,你都是笑得很開心的。”執行長老眯起眼,看上去在打盹兒。


    魚木轉過身,“長老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


    轉過身後,魚木勉強擠出個笑來,笑得很別扭。


    她有些忘記該怎麽笑了。


    應該是很高興才會笑吧。


    但好像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回到清心居自己的宿舍後,魚木打開簡章閱讀起來。


    經過初步調查,所謂血霧事件:


    花間國翠碧莊是臨靠靈澤之地的一處莊園,原來為千年前的皇家避暑山莊,極其豪華大氣,占地麵積比得上半個城池了一磚一瓦皆是名貴材料,一草一木全是珍惜靈植。但後來花間國大行節儉之風,皇帝為表示態度,將翠碧莊改作一處人人皆可去的遊玩之地。現在,常年活躍在翠碧山莊的皆是外來遊玩之人、靠著遊人做生意的原住民以及負責管理維護的官家人員。


    半年前,這熱鬧的翠碧山莊在一個清晨忽然起了一陣紅色的霧,夾雜著濃厚的血腥氣,起初血霧隻是持續一小會兒就散掉,也不經常出現,反倒成了遊玩的噱頭,但是近兩個月來,血霧出現頻率越來越高,而且持續事件越來越久,最近的一次甚至持續了一整天的事件。剛開始大家還當作是個噱頭,是奇觀,但現在,這種未知事物帶來的壓抑感讓人們感到恐懼,遊玩人數急劇下降,幾乎快到隻剩下做生意的人以及官家的人了。


    因為產業受到嚴重影響,官家的人向花間國朝廷請求協助,朝廷派人調查後,並無結果,便委托朝雲宗解決。


    魚木接的是三類調查委托,隻需調查收集信息即可。


    看過簡章後,魚木就沒再多停頓,立馬就收拾裝備,準備好委托任務必要物資後,直接點亮簡章,離開清心居,下山朝翠碧莊去了。


    褪去朝雲宗的宗門服飾,穿上清爽利落的便裝,魚木有一種莫名的解脫感。事實上,待在朝雲宗她並沒有什麽束縛感,隻是覺得,朝著花間國去了,可以見到新的從未見過的風景,全神貫注坐著一件事,再也不用受到那些莫名的煩擾了。


    至於什麽是莫名的煩擾。她說不上,因為她覺得有很多。


    隱藏身份是調查人員第一件要做的事。一個去碧翠莊遊玩的江湖客。這是她的身份。


    一個小巧、充滿歲月痕跡的酒葫蘆,一柄寬一寸半的細劍,再戴上一頂留有輕薄黑紗的鬥笠。江湖客的模樣就成了。雖然她不使劍,但這樣打扮準沒錯。


    離開朝雲宗,在腿上貼上神行符,飛速朝著花間國去了。


    靈澤之地說著大,但對於借助了趕路工具的魚木而言,也並沒有多大,不到兩天時間,就出了靈澤,進入了花間國的轄地。因為鄰國疊雲國正處戰亂之中,花間國核查進出人員身份比以前嚴肅一些,但實際上,作為遊玩的中立國,再怎麽嚴肅也不會過分到哪兒去。


    稍微花了點錢,魚木就順利進了花間國最北邊的城池,甘草城。


    翠碧莊在甘草城西邊一百裏的地方,去那裏遊玩的人,大多數會在這裏歇腳一天。魚木剛進甘草城,走了沒多一會兒,就聽見有路人在議論血霧事件。從路人口裏,能聽出些細碎雜亂的信息,但都是一些委托簡章上記錄了的,並沒有收集價值。


    酒樓作為人群最複雜,變化最大的地方,往往流傳著各種信息,魚木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地方。雖說,她並不相信能在這種地方收集到什麽關鍵信息,但去酒樓觀察江湖人士習性,然後把自己的形象打造得更符合江湖人士氣質,也不可謂不是件有用的事。


    戴著鬥笠走進酒樓的魚木並沒引起什麽關注,小二樂嗬嗬地上來迎客。像她這樣打扮的人,酒樓裏每天不知道來多少個,畢竟是遊玩之地的酒樓,人多且雜,有什麽樣的人都不奇怪。


    魚木並沒有闖蕩江湖的經驗,但以前在外遊曆過的她還是明白,在別人不知道自己性別前,隱藏是保護自己的好手段。因此,她在穿著上,選擇寬鬆的袖袍,瞧不出女人身段,她個頭在一般男人裏也不矮多少,聲音掐個渾腔,黑紗遮臉後,瞧著聽著便是個男的了。


    一個人坐在角落,表麵上在觀看窗外景色,但神魂注意力都放在酒樓裏的每個人身上,從他們紛雜渾濁的言語裏辨別有用信息。聊血霧的挺多,但基本上都是道聽途說,乍一聽有那麽回事,但一分析什麽都沒講。


    換作別人就失去耐心了,但魚木修的就是一顆心,耐心什麽的從來不缺。


    一壺淡茶,幾兩閑菜,硬是撐著她在這酒樓待了幾個時辰。


    小二心裏都納悶,從來沒見過這麽古怪的人,幾個加起來不到十文錢的菜,居然能從上午吃到下午,還沒吃完,中途甚至要求加熱好幾回。真是個奇怪的人。


    不過,再奇怪的他也見過,也就沒怎麽在意。


    酒樓的生意倒是一直火熱,不管飯點不飯店,基本都鬧哄哄一片,時不時也有人鬧事,但掌櫃很有經驗,三兩下就能解決。


    在酒樓裏待了這麽一會兒,依舊沒得到半點有用的東西,魚木便不打算在這裏浪費時間。在小二“他終於吃完了”的眼神裏,結過賬,拿起劍就出了酒樓。她打算直接去翠碧莊,進入核心分區。


    魚木剛走不久,一個麵容清氣,身形利落的男人進了酒樓。


    一進門,小兒一吆喝,男人張口便道,“醬牛肉半斤,細米飯三兩,青菜一盤。”


    “好嘞大俠,需要點酒類嗎?”


    “不必了,外麵的酒我喝不慣。”


    “十年份的陳釀湖心酒也喝不慣嗎?”


    “十年份?眨個眼就過了的年份酒,能好喝嗎?”


    小二無從搭話,尷尬道,“那客官還有什麽需要嗎?”


    “煙木果,你們這兒有嗎?”


    “煙木果有啊。”小二對煙木果那獨特的香氣很有印象,一般人聞不來那個味道,但是他蠻喜歡的。


    “給我弄一點嫩果皮,就著牛肉吃。”


    “真是少見的吃法。”


    “嗬嗬,香菜配醬鹵,絕配嘛。”


    “香菜?”


    “就是那煙木果。”


    “那客觀稍等。”


    見過不少奇怪的人,也見過不少奇怪的吃法,剛才才走了個一點菜吃整個下午的人。小二並沒有在意這位客官的食癖。


    有著“奇怪食癖”的人正是葉撫,當然,他現在叫葉堂。


    葉撫沒有改掉以前的習慣,也不想去改,身到一處,就得嚐遍當地的有名美食,再好好見識一下有趣的人或物。這對他而言才是遊玩,得“遊”著,“玩”著才算。


    醬牛肉上來後了,葉撫一嚐著,就覺得對味兒了。


    對於牛肉的醬鹵,他其實向來反對太多重料。牛肉本味兒醇厚不腥,就不該加重料去搶味,一般而言隻有禽類和魚類腥味兒大於本味兒的肉才需要重料醬鹵,去腥增香。而牛肉輔以輕料,使之有層次感即可。疊雲國的人頗為矯情,喜歡文吃,牛肉菜類都想方設法去掉本來的醇厚香味兒,謂之“去濁留清”,但在葉撫看來,這種做法是對牛肉的侮辱,是對茁壯成長的牛的侮辱。


    所以,在疊雲國,除了火鍋,他基本不吃牛類菜。原因無他,就是做得不好。


    這家酒樓的醬牛肉不愧為招牌,雖說可能是大鍋研製鹵煮醬香得,味道不怎麽均勻,但葉撫也算是滿意了。


    他想著,等啥時候白薇那姑娘清閑了,把三味書屋騰出來,再親自去鹵個幾十斤醬牛肉。


    昨天葉撫就到甘草城了,把有意思的地方都基本上看了個遍,今天來吃了特色的醬牛肉後,對這座城也就沒太多興趣了。吃完飯後,在街上散著步,往北邊兒瞧了瞧,發現再往北就是門派修仙人士聚集之地,也就沒有多大興趣去了。門派修仙人士聚集之地可不必江湖,大多數人要麽在宗門內修煉,要麽在修煉的路上,實在是沒什麽熱鬧可看,葉撫可不喜歡這麽無趣的地方,不當先生後,還是覺得江湖有意思。


    往西邊兒是本著疊雲國去的,而南邊是來路,這麽著,也就隻有朝著東邊兒去了。


    坐上蕩悠悠晃悠悠的觀光馬車,聽著馬車上說書人的“激昂文字”,不打緊,就陶醉在夕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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