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書屋裏的日子是清靜且自由的。


    師染在這裏找到了當初在學宮裏,同著朋友姬以一起讀書玩樂的安心感。外麵的什麽事都不用想,隻顧著內心的點滴即可,什麽煩惱憂愁全都在這條安靜的巷子之外。


    最大的樂趣當然是看著葉撫接待不同的客人。


    如同葉撫所說,對待不同客人,要用不同的態度。能夠看到多種多樣表現的葉撫,師染覺得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她老老實實地做一個“打雜的”,幫忙添茶倒水就完事了。


    每次過後,她都會第一時間去詢問,這又是跟哪一個使徒的降臨者有關的客人。


    也是在這裏,師染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知道了十二個使徒各自的能力。她想了想,不能用能力去形容使徒,應該是是它們的一種存在意義下表現出來的對物質和意識世界的調控。


    每一個使徒,師染都細心地去了解,問個清楚,問個明白。葉撫對她當然無所不答,並且回答得比她所預想的還要細致得多。不過,在問答的過程裏,他們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那就是都不去提及為什麽葉撫知道這些的。


    葉撫是誰,師染覺得這是比了解師染更加重要的事,要更加謹慎去細致,且不可倉促觸碰。


    下午,他們坐談飲茶。不久之前,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是個夢想著穿越異界,重啟人生的日本中二少年。葉撫以任命他為異世界的勇者的豐厚條件,讓他好好念書,不要誤入歧途,去做了不良少年,然後間接導致降臨者的出現。


    最後一位客人,是跟第十一使徒相關的。


    第十一使徒——秩序常列天命之使徒。


    一句話總結它的調控世界的方式——“定秩序、改天命”,即擁有自定規則,修改萬物天命的能力。


    至於如何對付這個使徒,葉撫尚沒提及,即便現在跟師染說了,她也很難以去理解。因為,使徒本身就不是一個超脫者能夠去理解並窺伺全貌的。還是之前那句話,太弱小了,弱小到幾乎像是被鎖死了思維一樣。


    “所以,才需要升格嗎?”師染想起第二聖王明所說。


    她其實對升格並不清楚,隻是成為超脫者後,自發形成了一個相對模糊的概念。


    “是的。”


    “你之前說,白薇她曾經是升格者。那為什麽,她現在……”


    “因為,她的升格是暫時的。也因為那樣,失去了在本世界對使徒的優勢。”


    “升格需要什麽條件。”


    葉撫說:“最基本的,需要一個完整的世界。”


    “完整的世界?這就是師染想要天下歸元的原因嗎?”


    “不,並不是。她是在偷換概念。天下歸元跟世界完整與否沒有關係。這個世界的殼子本身就是完整的,不論清濁天下是否重合,都是完整的。隻不過,失去了規則源,也就是你們說的天道,所以沒有升格的條件。”


    “天道失去了嗎……難怪了,”師染望著天空,“之前我踏過天門,完成超脫後,有一種剝離感。”


    葉撫繼續說:“目前這個世界尚不具備升格的基本條件,就更難說後續的條件了。”


    “後續……是什麽?”


    “要讓規則源放開世界枷鎖,並且升格者順利融合代表自身的物質與意識,才能成功升格。”


    “聽不懂。”師染簡單直白。


    世界枷鎖她能理解,但什麽叫融合物質與意識,她真的很難以把這個抽象的說辭在腦海中具象出來。


    葉撫笑道:“你要是簡簡單單地就懂了那還得了。”


    師染歎了口氣,雙手向後撐在椅子上,身體仰著看向上空,“至聖先師說我最適合升格。”


    葉撫喝了口茶,“他說的沒錯。”


    “我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


    “血脈的確是你可以引以為傲的資本。唯血脈論往往阻止著一個文明的發展,但最純潔的血脈,也是世界本初的一個具體象征。你最適合與世界共鳴,因為你純粹的雲獸血脈。”


    師染頓了頓,“難道沒有其他純粹血脈的生命嗎?”


    “的確沒有。”


    “為什麽?”師染清楚地記得師九幽,即上一任雲獸之王,也吞噬了共生的雲獸的血脈,獲得了純正的血脈。


    “所謂的血脈純正,從一個物種誕生起就不存在了……血脈純正,先天是不存在的,隻能來源於後天。”葉撫說,“大概你在疑惑上一任雲獸之王的事吧。事實上,絕非是吞噬了共生的另一半就能血脈純正,而隻是你,吞噬了另一半才血脈純正了。”


    “有點繞……”不過,師染還是理順了,隻是理解起來有點艱難。“照你這麽說,白薇也是血脈純正者?”


    葉撫搖頭,“不,所以她隻能暫時升格。她純粹是用強大的力量,與過人的天賦,強行完成的世界共鳴並升格。”


    隻是聽著葉撫簡單的描述,師染就能想象白薇為了升格所做出的努力有多大。


    “沒有第二個血脈純正者了。”葉撫說,“這本身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我為什麽……我其實什麽都沒做,隻是吞噬了我的姐姐的血脈。”師染有種無奈的感覺。


    葉撫搖頭,“原諒我暫且不能告訴你。”


    師染聳聳肩,“這也沒什麽。畢竟你也在做著重要的事。”


    “在這一場旅途中,每個人的使命,以及肩負的責任都不同。但,你們所有的意誌,加起來才是一個世界。”葉撫說。


    “可總難以加得起來。”


    “因為還沒到那個時候。”


    “我又期待那個時候,又……害怕。”


    “害怕才是正常的。如若一個人,完全不懼恐怖之物,隻有兩種可能,要麽這個人是個笨蛋,要麽就是恐怖本身。”


    聽著葉撫這句話,師染心頭莫名顫了顫。


    “你肯定不是笨蛋。”她輕巧地說。


    葉撫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師染站起來,滿滿地吸進吐出一口氣,寬慰自己,“哎,先不想那些了。路要一步步走,反正,終點就在那兒,又不會跑了。”


    “是的。”


    “啊,我們打會兒麻將吧。”


    葉撫翻了個白眼,“你還上癮了。”


    “沒,沒,哪兒至於啊。反正也是閑著。”師染笑哈哈地說。


    “人菜癮大。”


    “什麽意思?”


    “沒什麽。”


    “肯定是不好的事!”


    葉撫不搭理她,但還是滿足了她。不過,總不能次次都去叨擾別人,莫長安還好說,閑人一個,但第五鳶尾確實是個忙人,每次受邀過來打麻將,都是推了一些事來的。所以,葉撫和師染就學會了裝成個平頭老百姓,去弄堂茶館裏,約幾個雀友來,湊個一百圈。當然了,這些雀友也是葉撫手把手教出來的,經過這麽些時候,麻將這種異世界的休閑遊戲,差不多在弄堂茶館裏小範圍流行起來了,些個老板都估量著要不要去找人訂做幾套來然後推廣出去,這玩意兒的確都吸引人的潛質。


    麻將風雲算是有了個雛形,就等著時間,在這座節奏偏慢,幸福度普遍高於其他地方的城池裏醞釀發酵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師染除了看書,就是一直在思考使徒與升格的事。


    不知不覺間,也在這葉撫的清幽小巷子裏待了四個月,從初夏,走進了秋天。


    秋個天裏,北方的雲散了,風雨消停了,是一年裏短暫的靜海期。尤其是北海中心的海浪,平靜了不少,春夏天那些個動不動就是數百上千丈的巨浪,基本上是見不到的,所以,現在是最佳的漁期。


    莫長安時刻守望著北海的情況,見著最後一波浪走完了,立馬就通知葉撫,北邊兒可以出海釣魚了。也正是葉撫招待完了八位特別的客人,進入了徹底沒什麽事做的空閑過渡期,片受邀,待上自己親手打造的漁具,跟著船隊出海了。


    真要說為了魚,那隨便打一條就是了,但釣魚享受的是個過程,所以葉撫和莫長安跟著平常的釣魚愛好者沒個兩樣,也不張揚什麽身份不身份的,往那船上一杵,瞧著就是個糟老頭,葉撫形象好一點,像個知書達禮的遊俠,這也得益於魚木精心給他定製的行頭和扮相。


    師染嘛,自然是跟著一起的。她留在百家城,又不真的是為了看書,人才是關鍵呢。本來以為隻是去一段時間,但知道了要在海上度過差不多到晚秋,那果斷就跟上了,畢竟初秋到晚秋可是有著兩三個月的。


    高高揚起的船帆如海上的一輪半月,散發著瑩瑩之光。共計八艘釣魚船以倒勾的隊形前進。因為北海獨特的海下環境,外圍比起中心反而要洶湧顛簸一些。為什麽獨特?那當然是北海中心有一頭海中巨獸對睡覺的環境極其挑剔,什麽海底火山,板殼裂痕全都得抹平了,壓實了,容不得半點躁動。以及,北海中心還時時刻刻處在圉圍鯨的淨化之中,雖說這一代的圉圍鯨不多了,但總歸耐得住一個北海中心。


    北海的秋天很晴朗,字麵意思上的晴朗。白天是萬裏無雲獨掛驕陽,夜裏便是風高月明。


    晚上,葉撫莫長安師染三人相約在觀景台,飲茶觀月。


    大船慢悠悠地在海上晃著。從圍欄往下望去,見著夜裏漆黑的海水倒映著天上月,波紋將月影打碎成一片又一片,如同拚湊不上的幻夢,安靜而美麗。


    “有種秋天的感覺了。”師染看著月影說。


    “什麽叫秋天的感覺?”莫長安問。


    “後邊兒是熾熱的,前邊兒是寒冷的,唯獨現在,淒淒涼涼不成個樣子。”


    葉撫說:“你還傷感上了。”


    師染說:“先前在你的書屋裏看過許多日本的書。裏麵提到了物哀情調。”


    “莫不成,你深有體會?”


    “不,我隻是覺得看待一樣事物走向衰亡,並將其納入對生命的詰問之中,未免是本末倒置的。衰亡便是衰亡,隻不過是生命的一部分,本身隻是一種客觀現象,寄托以思想情感實在是沒有必要的。”師染說,“所以啊,我看著海裏不成樣子的月亮,不免想起物哀之美。也是一種破碎的,沒有核心的美啊。”


    “你讀得挺認真的。我以為你隻是打發時間。”


    “即便是打發時間,也不能做毫無意義的事。就算是發呆,也總得思考著什麽,不然腦子會僵掉的。”


    師染繼續說:“我常常在日本的一些書籍中,讀到‘落櫻’、‘落葉’、‘寒雪’、‘冰封’、‘流水’等諸多緩動的意象。也受到一些啟發,不免以緩動的想法去看待世界規則。你說,對於整個世界而言,是動著的,還是靜止的?”


    “這是哲學問題了。”葉撫說。


    “發掘世界本質,與之共鳴,不本身就是哲學上的超脫嗎?”


    “唯物質論可能並不太適合這個世界。”


    葉撫發現,師染說那麽多看似不相關的話,實則還是基於一個目標,想要去了解世界更多。這讓他確定,師染已經在心裏決定了要走上升格這條路,並且開始去探究與世界共鳴的方式。


    她的出發點有很多,甚至於異世界的日本物哀文化,也能是她思考的一部分。


    這個強勢且絕對自我的人,逐漸展現著她認真且細膩的一麵。


    葉撫現在能幫上她的地方不多,暫且隻能盡可能認真回答她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單單隻是物質超脫或者意識超脫,大概都不行的吧。”


    “嗯,世界也有意識,並非是徹底的空間與規則的結合。”


    莫長安非常認真的聆聽著他們的對話。


    對於他而言,一個師染是越過天門的超脫者,一個葉撫更是神秘得無以複加,他們對話之中的任何一點內容或許都是其他人要用去一生去探究的。事實上,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饋贈了。


    師染站起來,依靠在圍欄上,吹著海風。


    “這海上,還真是一片落葉都看不到啊。”


    莫長安說:“北海中間,有一片環島,上麵有不少樹。”


    “莫長安,你故意的吧!”師染忽然轉過身喝問。


    “沒有!我隻是說了個事實。”


    師染很無語,自己在這邊好好的傷個秋,感個概,他非要說句打破氛圍的話。


    葉撫笑笑,“師染,你要是想看落葉,我這裏有個好去處。”


    “什麽地方?快帶我去!”師染驚喜問。


    “不著急,等我釣完魚。要不然你一個人去?”


    師染聳聳肩,老老實實坐下來,“那還是算了。”


    葉撫莞爾,隨後一口將茶飲盡,閉上眼,用心感受著海上的夜晚。


    感受世界,本身就是與之共鳴最好的辦法。


    葉撫感受著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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