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危機時代如同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忽地一下就吹了過去,以至於大多數人都還沒有什麽確切的感受,就結束了。之後半個月裏,東宮對天下的損失進行了一個統計,眾人才對這個危機有了個明確的感覺。


    一座坐落在中州的王朝,整個王朝被篡改了天命,徹底消失了。


    隻是,他們忘記了這個王朝是哪個王朝,畢竟,連同與之相關的一切存在都消失了,包括記憶與曆史。


    “這個王朝被抹殺了”這件事還是被曲紅綃發現,告知於東宮的,不然的話,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這麽一個王朝,在中州輝煌過。


    可這種損失,給眾人而言的感覺就像是樹上掉了片葉子,你知道這件事,但不會在意。


    因為,被一同抹殺的還有其帶給萬物的一切影響。影響都不複存在了,何談什麽為之可惜歎惋的感覺。


    曲紅綃對這種情況無可奈何,其實,她清楚“凋零”危機遠比“黑天”危機嚴重。


    “黑天”危機中所崩塌消亡的一切都是曾經有過的,而“凋零”危機中被抹殺掉的一切,連同其曆史也一起被抹殺了,可以說,這個世界不存在過被抹殺掉的一切。


    但人們隻能感知存在,無法感知不存在,所以才會覺得“凋零”危機其實沒什麽大不了。


    而作為曆史觀測者的何依依,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曆史被“凋零”抹殺,無法去阻止,能做的,唯有把被抹殺掉的一切記住。


    如果曆史無法記住某個存在,那他便代曆史去記住。這是他的使命。


    何依依將在“凋零”之中被抹殺的一切事物,記載在《春秋卷》中,這或許是它們唯一存在過的證明了。


    站在曆史長河之外,何依依恍惚地看著光彩流溢的各條曆史線。一切的一切都在那裏麵,從遠古,到現在,每樣存在的每一個發展路程都能清晰可見。他能輕而易舉看到自己的成長曆史,能看到他的愛人第五薔薇從誕生那一刻,到現在……一切都在他眼中流轉。


    自他離開人間後,他便常常站在曆史長河之外,看著何瑤獨自一人傷感。


    第五薔薇將他離開的事實告訴了何瑤。何依依很愧疚,離別了,連根自家姐姐一句告別的話都沒說。而現在,他身為曆史觀測者,又無法再與她相遇,隻得默默地在曆史之外看著他們。


    再感受到自己將要踏入曆史長河之時,他迷茫過很長一段時間,去想,自己做出那樣的決定,到底值不值得。舍棄人間的一切,如同那曆史之中的擺渡人,再也無法感受真實,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成了無處釋放的沉默,這到底值得嗎?自己失去了那麽多,又得到了什麽呢?難道,曆史觀測者,注定便是這般可憐孤寂的下場嗎?


    興許,永生是最大的收貨。


    曆史不斷絕,他便永不消亡。


    世世代代數不清的修仙者,與天鬥,設想著逆天改命,追求長生大道。可長生,真的算是一種正麵的收貨嗎?


    何依依許多時候都不得不去想,自己終將在這曆史長河中,見到姐姐衰老然後死去,見到何家成為曆史一角的剪影,見到自己曾經的同窗、朋友相繼離去,化作曆史中一抔黃土,甚至,她的愛人第五薔薇,也很難以逃脫生命消亡這一曆程。


    僅僅是想到這些事,他便覺得難受,何況親眼見證。


    長生,長的是命,可靈魂的壽命或許早已注定。


    生命的興衰長消是規則一環,是不被違逆的,所以“壽命論”即便是沉痛的,讓人不願意去接受的言論,但終將是規則之下每個人都要麵對的。要說與規則平起平坐,甚至高於規則,便能消除壽命論的影響,可是,能有幾個人做到呢?是的,有人能做到,可是他們的家人、愛人、朋友呢?曾經陪伴他們,是他們人生中重要一環的其他人都能做到嗎?


    何依依想,難怪修仙路上,一個“絕情斷念”總是被反反複複提起,不然光是受著“壽命論”影響的人與事,便能讓人在痛苦離別之中走上無數遭。


    長生那個生,或許隻是“生存”,而非“生活”。


    如同河畔沉思的雕像,何依依孤獨地站立在曆史長河“兩岸”許久許久。


    直到,陰影再一次彌蓋在曆史之中。


    使徒的降臨,悄無聲息。


    何依依分明感覺,新一輪使徒的降臨間隔,縮短了很多。這一定程度上可能表明祂們在加快進程。


    他立馬擯棄心中雜念,開始在曆史之中搜尋與感知。


    一道陰影……


    兩道陰影……


    三道陰影……


    四道陰影!


    足足四道!這一輪的使徒完全沒有像之前的第十一和第十那樣掩藏,大大方方,直直接接地從正麵對世界與曆史發起攻擊。


    四道陰影迅速彌蓋了整個曆史長河,根本沒給他任何反應時間。


    何依依驚慌之下,第一時間通知了白薇。


    白薇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立馬通知東宮現在的代理人唐觀,時刻做好啟動“保全計劃”的準備。


    在第三天,她從對抗第十二使徒開始,最多對抗到了第六使徒,那樣的對抗,是跨越了很長時間的,長達九百多年。也就是說,第三天的世界,足足支撐了九百年才徹底崩潰。


    而在這第四天,從第十二使徒降臨到現在,不過才過去了將近六年時間,七個使徒全部降臨!時間跨度縮短可一百五十多倍!


    即便她已經有了對付使徒的經驗,也覺得情況空前嚴峻。


    所以,她直接讓唐觀準備好啟動“保全計劃”。所謂保全計劃,就是放棄清天下這座生命之地,以東宮為核心,凝聚新的渡劫山,逃進宇宙深空的無序之地。之前的渡劫山便是在第三天凝聚的,在中州出現那次過後,葉撫等人進入東宮宮殿群,喚醒了宮殿群,那座渡劫山也就隨之崩塌了。


    而現在,情況嚴峻到不得不提前準備第二座渡劫山。


    唐觀能分明地從白薇那裏感受到,這一輪的使徒降臨十分危險,可能直接導致世界的覆滅。於是,他根本就沒有再通知全天下,新的使徒又降臨了,而是做好準備,在世界覆滅之際,以東宮的名義宣告第四天的終結。


    所以,即便有足足四道陰影覆蓋在世界與曆史之中,天下之人仍舊一無所知,以為現在是“凋零”危機剛剛過去的安定時期。


    看著這般情況,唐觀也隻能歎惋,他也不打算去鼓勵他們了。使徒的力量並非喊喊激昂的口號,有一腔熱血,有堅定不移的信念便能度過的。這不是話本戲劇裏主人公臨到危機之時突然“爆種”能解決的,更何況,“爆種”隻是無聊者的幻想。一切戰爭、災難的勝利,都是有先決條件和基礎的。大帝準備了那麽久,耗費了那麽多的心神,也從不確定能不能真的取得勝利,豈能是喊喊口號就能實現的。


    世界上,沒有誰是主角,隻不過共同處在一個舞台上,上演著一出沒有解決的大戲而已。


    如果弱小者能在一無所知之中死去,興許也是一種幸福。在無盡的恐懼下死去,如何才能說不是一種折磨呢?


    就讓他們在安寧之中告別世界吧。


    升格者狀態下的白薇一下子就感知到了四個使徒的位置。祂們根本沒打算隱藏,也沒有使用像之前那樣的計謀,就直直接接地穿透世界的邊緣,降臨在這座世界。


    “從第六到第九,四個使徒,都出現了。”白薇說。


    何依依語氣十分不平靜,“這太誇張了!我以為之前那樣同時出現兩個使徒已經是例外了。”


    “或許,這並不誇張。何依依,你知道嗎,原本應該是除了開路的第十二使徒外,應該是八個使徒同時降臨的。”


    何依依驚得說不出話來。


    “現在這種情況,興許已經算是好的了。”


    “祂們……祂們真的是要徹底毀滅我們啊……”


    “從一開始就是如此。第一天,僅僅一個第十二使徒就摧毀了世界,隻不過,在一些人的操作下,保留了第二天的香火,而第二天亦是如此,第十二使徒降臨,世界便在漫長的‘黑天’危機中崩塌了。那時候的人們根本沒想著主動對抗使徒,全然想著保留香火,認為隻要總會到使徒們放棄的時候。”


    何依依頓頓地說:“直到第三天,你的出現嗎?”


    “我不是什麽救世主,如你所見,我也沒有拯救第三天,最終還是覆滅了。我隻是,不願一直逃離,不想把活下去的機會寄托在‘使徒們興許就放棄了’這種自欺欺人的幻想上。現在,也顯而易見地證明了,祂們根本就是鐵了心要覆滅世界,斷絕第五天的可能。”


    “明知會失敗,你還要去做嗎?”


    “不是明知會失敗,而是失敗或者成功跟我做不做沒有關係。我並非一個高尚的聖人,隻是不喜歡別人決定我命運的感覺。”


    白薇笑了笑,“你可以把我視為一個絕對的叛逆者。”


    何依依沒有說話。


    “何依依,是不是很失望。我的目的並非是守護芸芸眾生,芸芸眾生與我何幹。”


    “私以為,一個高尚的聖人,絕非是將他人生死視作自己生死的人,而是懷揣著純潔理想,並為之不斷奮鬥前行的人。評判一個人是否高尚,是否是聖人,如果用他救了多少人,造了多少浮屠作為依據,那未免是將生命視作‘代價’的一種,枉顧了天下真正的需求。升格者,誠然,你隻為了你自己而戰,但同時,你所期望的,也正是天下所期望的。”


    白薇笑道:“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話說得真好聽。”


    “這一次,四個使徒,你做好準備了嗎?”


    “當然。”


    何依依將自己對四個使徒的所有見解,全部傳遞給白薇。


    “升格者,我會盡全力輔佐你。”


    “辛苦你了,曆史的守護者,”


    白薇淩駕世界之上,高傲地漠視四道陰影,四種調性,四種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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