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你有什麽想法嗎?”


    白薇望著側躺在沙發上的師染。


    陽光照在師染的臉上,一片明麗。


    “沒有天道意誌的世界,便是如此。”師染看向陽台外麵的城市建築群。


    “規則不再被維護。”白薇說,“在可預見的未來,這座世界終將走向徹底的混亂無序。”


    “這未必不是使徒真正的目的。”


    “你是說讓世界走向無序?”


    師染伸出手掌,光線順著指縫照在她臉上。她白淨纖細的手指像是在發光。


    “毀滅一個世界,立馬又會有新的世界誕生。我們都知道的事情,使徒會不知道嗎?”師染看著白薇,“還是說,你覺得,使徒就是在做這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白薇搖頭,“我認為使徒目的性極強。”


    “你看這座世界,照樣安然存在,隻是沒有了天道意誌,沒有了規則的維護,使徒便對其毫不在意了。祂們寧可以這座世界為跳板,也不願多花一點時間破壞這座世界,要知道,就這座世界的堅固程度,恐怕第十二使徒都阻擋不了。”師染笑問:


    “該如何解釋這種現象呢?”


    “或許,使徒的目的不是‘破壞世界’,而是限製天道意誌對世界的影響。”


    “這沒有定數。我們能知道的就是,沒有了天道意誌,那麽世界終將走向混亂無序。而混亂無序,是誰想看到的結果,又是誰不想看到的結果呢?”


    白薇目光灼灼,“無序,是永恒的對立麵。”


    “可永恒,到底是什麽呢?”師染說,“葉撫曾告訴過我,使徒的全稱應該是永恒使徒。”


    “審判者,你知道嗎?”白薇問。


    師染點頭,“葉撫之前裁決那通天建木,便是行了審判者之事。”


    “果真是他。裁決,又是什麽?”


    “大概相當於你違反了某種律法,然後被製裁懲罰。隻不過,那樣的裁決太過高級,太過遙遠,我無法理解。”師染說,“你可能沒見到,葉撫在裁決那通天建木時,使用的辦法手段是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而且,通天建木全程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就好像,隻要一旦發起裁決,就無法逃脫。”


    “所以說,葉撫所具備的能力的調性,高出我們太多。”


    說完,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師染率先開口,“白薇,大概,你心裏對葉撫的身份,已經有了猜想。”


    白薇沒有否認。


    師染繼續說:“什麽‘過客’、‘一定會離開’、‘裁決’……種種種種,不已經把答案擺在了麵前了嗎。”


    事實上,白薇比師染更加清楚。她之前與葉扶搖的談話足以展現一切了,葉扶搖雖然一直說著“不能說”、“不敢說”之類的話,但該透露的,該暗示的,都說了個遍,隻差脫口而出“葉撫於永恒之間的關係,就像我於首席審判者之間的關係”。


    白薇理性地說:“使徒遵循著‘厄隉之種’的意誌,如果祂們的目的的確是讓所有世界走向混亂與無序的話,那這大概就是‘厄隉’的真實含義了。”


    “厄隉……興許就是無序的意思吧。”師染攤攤手,“不過,誰又能知道呢。”


    白薇將之前王明的話給師染又說了一遍,後者沒什麽表情變化,似乎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這讓白薇有些驚異,“你就對他們認為你可以成為天道意誌不感到奇怪嗎?”


    “奇怪什麽?”師染笑問,她笑得很是詭魅。


    從葉撫告訴師染,她的血脈,是世界上最純正的血脈時,再聯係王明一開始就告訴她“她最適合升格”,以及,還在學宮裏念書時,所窺見的那些秘密,她心裏就有了與之相關的想法了。隻不過,沒有那麽具體罷了。


    而師染到底在學宮裏瞧見了什麽秘密,她從來沒有說過。


    現在想來,師染十分肯定,那些秘密,是至聖先師故意讓她發現的,甚至於之後吞噬姐姐師千亦的血脈,都是其一手促成的。


    四千多年前,是誰指示師千亦夥同一眾大聖人埋伏自己?


    答案,顯而易見。


    師染覺得,至聖先師成功了,但隻成功了一半,他造就了自己能成為天道意誌的可能,卻沒造就自己成為天道意誌的意願。


    她想,如果不是在葉撫那間深巷書屋呆了三個月,了解了更多,興許自己最後的路是:按照至聖先師所預想那樣升格,與使徒對抗,最終失敗,然後他現身說明一切,告訴自己保留火種的唯一方式就是自己像祖龍那樣脫離世界,另為規則源,興許他還會保證,在新世界裏,雲獸會成為新世界的人類。


    聽到白薇的話,她覺得好笑。


    “他們想讓我成為天道意誌,我就會成嗎?”


    師染露出倦懶地神情,眼角微微翹起,目光魅惑而又清明,“白薇,成了天道意誌,我又哪來的機會跟葉撫親熱呢?你說是吧。”


    “你真是個不可理喻的人。”白薇說。


    “我不是人,我是雲獸。”師染理直氣也壯。


    白薇沉默了一下,然後問:“如果到了最後,世界真的毀滅了呢?你不會考慮成為新的天道意誌嗎?”


    師染甩甩手,“與我無關。白薇,我才不會把‘天下’、‘理想’、‘萬物’之類的東西放在心上。我第一,在乎葉撫在想什麽,第二在乎我的朋友在想什麽,第三在乎我的族民在想什麽,第四在乎我自己想要什麽。其他的,跟我無關。”


    “你還真是現實。”


    “嗬,不現實點,去為別人犧牲嗎?別人會記得你?你看看,現在誰記得金烏月神玄女巨子等人,誰又知道三月成就了天道意誌呢?”師染直言不諱,“狗屁的理想,狗屁的高尚,在使徒麵前,在真正的偉大麵前,全是自作多情。就像葉撫,你可知讓他看著世界毀滅,他也不會有任何波動。就像一個螞蟻窩被一把火燎幹淨了,你不會有任何心疼一樣。”


    白薇神情複雜地看著師染。


    師染說話沒什麽修飾,讓人聽來隻有不舒服,明明她從不具體到某一個人或者事物身上,卻覺得她就在罵自己。


    “白薇,我不會做什麽救世主,不會為任何人犧牲,葉撫也不行。”師染非常非常認真地說:“你也一定要記得,葉撫不願意看到任何人為她犧牲,就像當初三月向他告白,他所說那般,‘在愛他人前首先為自己的人生而活’。”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師染聳聳肩,“我怕你為葉撫而死。”


    “很奇怪。”


    “什麽很奇怪?”


    白薇挑眉看著師染,“你不是想讓我消失嗎?我死了,對你不好?”


    師染冷哼一聲,“你管我怎麽想。”


    “口是心非的家夥。”


    “在說你自己吧。”


    白薇懶得跟她鬥嘴,芝麻大點事情,師染每次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說正事吧。如果使徒的目的真的像我們猜想的那樣,我們又該如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呢?”


    “真是我們想的那樣,那根源就是‘厄隉’的意誌。你不覺得這聽上去跟‘永恒’的意誌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師染站起來,走到客廳的陽台上,看著一盆多肉植物,眼睛一動不動地說:“發散一下思維,葉撫為什麽會來到這座恰巧被使徒入侵的世界呢?他總是說著想讓我們自己學會拯救自己,但他會不知道使徒都多難對付嗎?”


    “我相信葉扶搖的話。葉撫現在的目的跟他最開始來到這裏的目的是不一樣的。”


    “說起她,思路就更明確了才是。審判者是巡視各個世界,審判那些違反永恒法則的存在。那麽,葉扶搖一開始以首席審判者的身份來到這裏,會不會是這裏存在了違反永恒法則的事物呢?”


    師染目光愈發清明,“白薇,你覺得,我們那個世界,是什麽違反了永恒法則呢?”


    白薇微微吸氣,“通天建木!”


    師染展顏一笑,回首看來,“那麽,通天建木又為什麽要違反永恒法則呢?我們想要違法法則,都找不到方法,他又是如何找到那樣的方法的呢?”


    事實如師染說的那樣,他們想要去違反法則,都沒有資格,通天建木前身是第二天的半步優勝者,甚至連升格都沒完成過,憑什麽就能找到違反法則的辦法呢?


    有一種答案可以解釋。


    “有人幫忙。”白薇定聲說。


    “再發散一下思維。葉扶搖說她是被一個叫‘或者’的人擊落的,會不會有這種可能呢?或者要達成某種目的,需要讓葉撫前來,她首先給了通天某種辦法,蠱惑他去違反法則,然後吸引了首席審判者前來,她再通過某種方式,將這位首席審判者擊落跌入世界。而葉扶搖也說了,她身為首席審判者,與第一使徒平起平坐,往上就隻有永恒了。連首席審判者都被擊落了,能來查看情況的,不就隻是永恒了嗎?”


    兩人都將葉撫默認為永恒的一道化身。


    “或者……”白薇呢喃念叨這個名字,“或使心動,為翩翩者。”


    “或者到底在這條線上,扮演著怎樣的角色,白薇,你應該比我清楚一些。”師染說,“畢竟,你更了解她。”


    白薇想了想說:“首先,需要去思考,或者為什麽有擊落首席審判者的能力。”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有什麽想法嗎?”


    白薇皺著眉,將她所知道關於或者的信息全都整理了一遍。


    “紅綃之前同我說過,胡蘭的劍意,無法躲避,她不能,我不能,你也不能。之前在與或者的相談中,特意問起她是不是胡蘭,她沒有承認,但又說‘對了一半’。假定一種情況,胡蘭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成為了或者,或者又要達成某種目的,然後就是你說的那樣。有沒有這種可能性呢?”


    “所以,關鍵點最終落在了胡蘭身上咯。”師染笑道,“有意思的是,胡蘭跟葉扶搖還是比較特殊的師姐妹關係。”


    “你知道啊。”


    “這又不是秘密,稍微探究一下就清楚了。”


    白薇呼出口氣,有些疲憊地往後仰了仰,“可,胡蘭那丫頭,不見了啊。”


    “那答案就更加趨向於我們猜想的那樣了。”


    “或者曾告訴我,她已經一千三百多年沒見過葉撫的。而且,或者這個名字,是葉撫給她取的。或者的時間線太難以理解了,她完全不受時間束縛,一會兒在過去,一會兒在現在,一會兒又在未來。”白薇每次思考或者的事都覺得頭疼。


    師染說:“如果,胡蘭真的以某種方式成為了或者,那我的確認同或者的話,她並非是胡蘭。從或者出現那一刻開始,就應該與胡蘭脫離了關係。畢竟,胡蘭始終是存在於世界之中的,就像葉撫和葉扶搖那樣,我們無法說首席審判者就是葉扶搖,也無法說永恒就是葉撫。或許,胡蘭也隻是或者的一個表現呢?”


    “這樣想貌似能解答或者為什麽說‘對了一半’。”


    “是的,也好比我們沒法說天道意誌即是三月。”


    “唉,葉撫這幾個學生,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簡單。”


    “啥樣的先生,出啥樣的學生嘛。”


    師染忽然覺得煩了,不想討論這些。她還是那句話,“關我屁事”。


    “我要出去逛逛,你跟我一起嗎?”她問。


    白薇說:“你這麽出去,不怕被圍觀?”


    “統統殺了。”


    “你可別搗亂了。”


    師染嫣然一笑,“逗你呢,我又不是什麽劊子手。”


    說著,她搖身一變,換了穿著和妝容。


    及小腿的素淨淡藍連衣裙,長發垂落,頭戴一頂白色漁夫帽,腳踩一雙白色帆布鞋。


    她衝白薇眨眨眼,“好看嗎?”


    白薇稍愣,“可真不像你。”


    “是不是有清純美少女的樣子了?”


    “你這入鄉隨俗挺快的啊,新詞一個一個上口。”


    師染揚起嘴角,“這麽有意思的地方,不好好看看嗎?”


    “可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哎呀,不都說了嗎,這座世界的時間跟我們那座世界不對等。而且,本身都跨越世界了,難不成還能耽擱了事?你看看那些個使徒,每一個選取的降臨者都在不同的時間,不都按照順序去到了目的地嗎?所以,不會耽擱時間啦。”


    “可你這無所事事的心態是怎麽回事?”


    師染攤了攤手,“就這麽回事咯。著急又改變不了什麽,所以,為何不縱情歡愉呢?”


    白薇忍不住吐槽,“你心到底有多大啊。”


    師染左手放在右邊胸脯,調笑道:“要不然,你摸摸?”


    “清純美少女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師染便收起作態,眼神楚楚,動作纖柔,聲音清脆,語氣天然,“現在是清純美少女了嗎?”


    “我的評價是,可惜了你這張臉。”白薇一在師染麵前就變得毒舌起來。


    “切,你比葉撫還不會誇人。”


    師染說完,一步邁出,消失在屋子裏。


    白薇給自己找了個合適的借口——“她沒人看著指不定又鬧出什麽事兒來”,隨後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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