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士是個好哥哥,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真是賢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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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開放式的廚房裏,比呂士在下麵條。


    林奈就坐在不遠處的餐桌前,咀嚼比呂士剛剛對她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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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剛剛說的那隻兔子到底是《古事記》裏的那隻,還是在暗喻你們冰帝的那個?還有故事裏的那個八上姬,八十神,是不是也都可以在冰帝找到他們的影子?”


    聞言,她一窒,別過臉,無意識地彎了彎嘴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擺明了,不願多提。


    “是麽?”比呂士也不甚在意,轉身把手裏的麵擱到一旁,他彎腰從櫃子裏取出鍋子,放水,開煤氣。


    把盛滿水的鍋放到煤氣上,比呂士這才抽空瞟了眼留在原地的林奈,別有深意地繼續開口對她說:“我知道你對這個故事的怨念很深,可是,如果你換個角度想,會發現你剛剛的那些話,並不完全正確。”


    “不要去一味埋怨為什麽八上姬會聽信兔子的話,也不要把八十神的求親失敗全部都歸結到兔子身上,要知道,人是沒有讀心術的,他也不會變成蛔蟲鑽進你的肚子裏,什麽事都不說、不屑解釋,對方又怎麽知道你心裏所想?”


    他和柳生鈴奈雖然是兄妹,可是細細算來,他們兩個之間的相處其實並不多,之前柳生鈴奈剛從衝繩來到神奈川的時候,因為患有自閉症,他們兩兄妹就算同處在一個房間裏,也無話可聊,後來,柳生鈴奈發生了車禍,醒來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加上柳生夫人的細心照顧,在身體恢複健康之餘,也終於能敞開心扉,漸漸從自己的世界裏走出來,看到她對幸村表現好感,他這個當哥哥的自是樂得從旁替她牽線,畢竟,她是他的妹妹,就算交流甚少,親情涼薄,血緣的牽扯在那邊,他無法放任她不管。


    隻是,他卻從沒想過,當她被幸村拒絕後,她會毅然轉學去冰帝,甚至,他更沒有想過的是,她在冰帝的這一年裏,性格也會發生那麽明顯的變化。


    也許他和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記得很清楚,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孩來家裏時,她的眼睛,死水一般的平靜,沒有半點生氣,好像一具沒有生命力的布娃娃,渾渾噩噩,活著,隻為等死,就算是在自己的家裏,也沒有一點存在感。


    現在……她的眼中神采奕奕,舉手投足間鋒芒畢露,霸氣頓現,完全的女王作風,走到哪裏,都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


    他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對她來說到底好還是不好,畢竟,之前的她,因為太過安靜讓人不得不關心,現在的她,則是太過獨立,讓人無法去關心。


    她在冰帝的這一年多,表麵上他雖對她不聞不問,可是暗地裏,他還是想方設法地打聽到她在冰帝的情況,所以她在冰帝發生的事,他多數都知道——他知道她剛進冰帝的時候,曾被後援會的女生找茬欺負,也知道在她剛接任後援會副會長、學生會實行委員長時,曾被同學們孤立過很長一段時間。


    然而,那陣子回到家裏,她卻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什麽都不說。


    偶爾,餐桌上,柳生夫人問起她在新學校一切還適應麽?她總是淡笑著說適應,問到她的新同學、新老師對她好不好,她也總是說那些人都是很好的人,對她很熱情——她是個喜歡報喜不報憂的女孩,即便在冰帝受了欺負、受了委屈,她也從不會在人前流露出半分,如果不是有一次他提早回家,在樓梯口碰上剛從廁所出來,眼睛哭得紅腫的她,或許直到現在他都會覺得他這個妹妹真的像她外表表現出來的那樣,蛻變成了無堅不摧的女王。


    他想當個好哥哥,讓妹妹依靠,可是,他的這個妹妹總不肯給他機會表現。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處理好的,不用擔心。”她總是輕描淡寫地這樣對他說,而他從冰帝得到的那些信息,也證明了她真的有做到她的承諾,不管發生什麽,她都會靠自己一個人去麵對、去解決,而每次,她都做得很漂亮,讓那些質疑她、懷疑她的人刮目相看,自動閉嘴。


    照理說,有這麽一個強悍的妹妹他該高興才是,可惜,他隻為她擔心。


    女人太要強,不是件好事,至少,在他看來,不是好事。


    “也許你會覺得相信你的人,就算你不說他也會相信,可是,如果你們的關係還沒有深刻到心照不宣的地步,你不說,他又該怎麽去相信?兔子在八上姬麵前顛倒是非,可是也不見八十神為自己解釋,八上姬從未和八十神相處過,所以她隻能從別人嘴裏去了解,日久見人心,然而,真正見到‘人心’又要等多少個‘日久’?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麽好的耐心,就算有,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消磨殆盡,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也是一門學問,太過自以為是地去揣測他人,最後受傷失望的,隻會是你自己而已。”比呂士看著林奈,鏡片在燈光下一閃,清晰地印出鏡片後那一雙從不輕易示人的幽邃眼睛。


    看著那雙眼睛,林奈默然,沒有像適才一樣咄咄逼人地出聲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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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硬邦邦,做什麽事都喜歡憑著一股毅力拚命向前衝,她不喜歡依賴別人,也不喜歡向別人低頭,做人不夠圓滑,在人際關係的處理方麵,她承認,她是個生手。


    她不是個固執己見的人,也不會在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上死鴨子嘴硬地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


    對於比呂士剛剛對她說的那些話,她雖不是全部讚同,但她還是會細細回味,試圖從他的那些話裏總結反思出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是個理智的女孩,看得清自己的缺點在哪裏,也明白什麽人是真心對她好、真心為她提建議。


    思緒恍惚間,一碗熱騰騰的麵冷不防地出現在她麵前,與此同時,她還聽到比呂士淡淡的聲音:


    “麵煮好了,因為冰箱裏的材料實在不多,加上現在時間又太晚,你先將就著吃一點填填胃,反正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忍一忍,很快就有早飯可以吃了。”


    幾許蔥花,一個荷包蛋,比呂士說得沒錯,麵裏的“材料”真的不多。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卻很暖。


    “謝謝。”她扯開嘴角,笑著抬頭看向比呂士,真誠地道。


    眼前這個少年,是個好哥哥,這點,從他暗暗幫她追幸村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知道了。


    隻是,她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激,也不知道該怎樣和這個哥哥親近,這一年多來,因為她去了冰帝,比賽時總在幫冰帝加油,所以她一直覺得他們兩人間應該是有了隔閡,可今晚看來,倒是她自己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個哥哥說得沒有錯,很多時候,她太自以為是地揣摩別人的心思,卻忘記了人心隔肚皮。


    如果人心真的那麽容易看透,那又怎會有那麽多誤會出現?她想,她好像有點明白她和忍足之間的症結在哪裏了。


    這還是比呂士第一次聽到她說謝謝,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柔和的笑。


    平時,她的笑,張揚、自信,雖然漂亮卻有點灼人,而現在……多了一股溫婉含蓄,看著……倒有點平易近人了。


    “不客氣。”下意識地推推眼鏡,比呂士別過臉,忽然有些不自然。見慣了她剛剛和他辯論兔子時的強勢模樣,乍見她收起利爪,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看著比呂士的樣子,林奈但笑不語。


    原來,她這個哥哥,還會害羞啊!


    這樣想著,她拿起筷子,喊了一聲我要開動後,開始吃麵。


    麵煮得很好吃,湯的味道也鹹淡適中,不得不說,她這個哥哥的手藝還不錯。


    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一旁的比呂士也不自覺地彎起嘴角,忽然想起某件事情,比呂士舉步往自己的臥室走,在書架上翻翻找找,找到一本書後,比呂士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著那本書,回到餐廳。


    許是肚子真的餓壞了,林奈吃麵吃得很快,比呂士感覺自己才離開一下下而已,她就已經把麵全部吃完,端起碗,毫無形象地大口喝湯了。


    她把麵吃得很幹淨,一點殘渣都不剩,比呂士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碗,摸了摸終於有點充實的肚子,一臉孩子氣的滿足。


    見狀,比呂士無奈地搖頭失笑,今晚,他終於可以確定,這個女孩真的還是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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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呂士送了林奈一本書,《人與人相處的藝術》。


    當時在書店看到這本書的時候,比呂士立刻就想到了林奈。


    這本書,比呂士買下來很久了,隻是一直找不到機會送給林奈,現在終於尋到機會了。


    林奈知道比呂士的意思,之前比呂士的一番話也讓她獲益良多,其實很多道理林奈都懂,也心知肚明自己的缺點,隻是她就是不知道該從何改變,怎麽去改變。


    用了兩個晚上的時間把那本書看完,周末,沒有事,為了讓實踐能有機會證明理論,難得她願意出門,逛街走入人群。


    人與人相處的藝術第一課,要先學會觀察,而觀察的第一步,就是走進人群,用心去觀察身邊那些形形□□的人。


    林奈不喜歡逛街,從來她都覺得逛街是浪費時間,可現在不同,她要挽回她的“男配”,而且,被兔子這種草食動物“誣陷”“打敗”的經驗,她不想再體驗第二回。


    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爬起來,她林奈的字典裏,可沒有認輸這種字眼!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信步逛了一圈,林奈感覺自己的肚子有點餓了,正巧不遠處有家快餐店,沒有多想,她舉步便走了進去。


    用餐高峰段的快餐店人山人海,座無虛席。


    點完餐,端著餐盤,林奈在快餐店內掃了一圈後,發現靠窗的一個四人座位上,隻有一個人。


    沒有多想,她趕緊走過去,出聲詢問那人:“先生,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和我拚桌?”


    外麵的太陽很大,她不想頂著被曬黑的危險,像個乞丐似地在路邊解決自己的午餐。


    聽到她的聲音,一直在看報的男人微微抬起頭來。


    那是個模樣英俊的男人,茶色的柔軟短發,如刀削的五官,他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可是那副眼鏡依然沒有柔和他犀利的眼睛,隻一眼,林奈便知道這是一個氣質很冷、很有壓迫感的男人——看著好像有些眼熟,可是林奈一時卻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裏見過他。


    他的眼神很冷,麵無表情的模樣很有威懾力,不過林奈的膽子很大,並沒有被他的氣勢震住。


    見他看她,她回以禮貌性的微笑。


    男人舉目稍稍環顧了下四周,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店裏已經都坐滿了人,再看麵前的女孩,手裏端著餐盤,盤內放滿了薯條、可樂、炸雞等等,好像真的很需要一個座位的樣子。


    於是,男人頷首,“啊”了一聲後,將攤開的報紙收到一邊,讓出桌上的一半空間。


    “謝謝。”她鬆了口氣,這個男人,比她意料中的還好說話。


    “嗯。”男人繼續看他的報紙,沒有再看林奈一眼。


    見狀,林奈不在意地彎了彎唇,也不去理會男人,專心解決自己麵前的食物,打算速戰速決。


    林奈剛吃完一個漢堡,用紙巾擦了擦手,就有一個同樣有著茶色頭發的小女孩邁著小短腿滿頭大汗地從兒童區那邊跑過來。


    看到林奈,小女孩明顯愣了下,林奈友好地衝女孩笑笑,說了一聲嗨。


    那個小女孩約莫6、7歲的樣子,帶著點嬰兒肥的臉蛋,看著相當討喜。


    想起自己昨晚剛看完的那本書,人與人相處的藝術第二課:要懂得適時地誇獎別人。


    於是,林奈很自然地轉向那個還在看報的男人,笑著對他說:“先生,您的女兒真可愛。”


    聞言,男人拿報的手明顯就是一頓,而林奈對麵的小女孩則是嘴呈o型,一副吃驚不小的樣子。


    呃……難道不是父女麽?


    林奈的頭皮有些發麻,畢竟,林奈麵前的這個男人穿了一件深色的襯衫,打扮得相當成熟,雖不像三、四十歲的老男人,但是他周身散發的氣勢,並不是一般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會有的模樣。


    既然不是父女……那就是叔侄?


    林奈很快恢複了鎮定,嗬嗬笑著去看麵前的小女孩,為自己打圓場道:“小妹妹,你的叔叔看起來很帥很年輕哦!”論毒舌論口才,她自信不會輸人,但是要說起讚美和誇獎別人,目前為止她還隻是剛入門的小學一年級,凡事都有第一次,而她從不會拒絕跨出第一步。


    林奈的話音剛落,她感覺周邊的溫度明顯又低了幾度。


    場子,冷了。


    難道……她又猜錯了?


    “呃……”她不免有些犯難,不是父女不是叔侄……難不成是兄妹?


    可是那個男人怎麽看都像是已經在社會上混跡許久的精英分子,怎麽可能有這麽小的妹妹?


    “撲哧,姐姐你真好玩!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哥哥年輕!”回過神來的小女孩調皮地衝林奈眨眨眼,很好心地為林奈解了惑。


    原來……還真是兄妹啊!


    林奈的嘴角抽了抽,正思忖著該說什麽來“亡羊補牢”下,但小女孩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整個人瞬間石化。


    林奈聽見小女孩用很天真、很稚嫩的聲音告訴她說:“當然,我哥哥真的還很年輕啦!因為他才17歲,從德國回來後近期正打算進入青春學園高等部繼續念高二呢!”


    轟——


    林奈突然覺得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了。


    果然,人與人相處需要藝術,而適時地讚美別人,更是門不好學的技術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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