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博驚的不是趙王的貪婪，而是趙王的大度。</p>
良馬千匹雖然不少，但遠比他心中的底線要高的多。</p>
況且桑幹諸城，也早已經被趙國奪了去啊……</p>
這……姬博老眼中頓時湧現出了感激的淚水。</p>
趙雍擺了擺手，他不願意看這老家夥的苦情戲，接著道：“寡人無甚所求，兩國的貿易也可以照常往來。但是寡人要大王記住了，你們樓煩國草場、所在的，河東之地、代地，全是我趙國的領土！寡人沒有在樓煩國境內設縣、設郡那是對大王的信任！你們可以放牧，但絕對不能放肆！”</p>
姬博驟然一驚，鄭重地回道：“姬博在世一天，樓煩國定然以趙國為尊，絕不辜負趙王美意！”</p>
趙雍不著痕跡地瞥了他一眼，道：“還請大王不要食言。”</p>
“不敢！”</p>
姬博頓時起身、單手扶胸，低下了他那高傲的頭顱。</p>
***</p>
九月十七，露濃，宜行。</p>
北疆的戰事告一段落，趙國大軍遂分三批有序的撤出寧武關，向著代王城回返。</p>
此役，趙國共投入各式兵種四萬兩千餘，而樓煩卻不足三萬。</p>
但趙國的戰損卻是不小，戰後點員共損失戰車五百餘乘，戰馬折損千餘匹，步卒更是直接減員三千餘，這還沒算負傷的。</p>
以此時趙國的國力，要想徹底覆滅樓煩，顯然有些力不從心。</p>
既然不能徹底消滅它，那就把它從敵人變成朋友，盡管是暫時的……暫時的……</p>
新軍騎旅倒是損傷不大，有新式裝備、全套甲胃加持，首戰衝鋒戰死了幾十位，夜襲之戰中，除了幾個倒黴蛋被樓煩軍射中了要害直接斃命，其餘一千多騎幾乎沒有重大損傷。</p>
當然，相比慘烈的戰損，收益也是明顯的，寧武關南部至雲中一代，原本樓煩的牧場，而今連馬托城（朔州）全部為趙國占領。</p>
失去了西部的牽製，北部的善無城（右玉縣）也被樓煩王放棄，為牛讚攻占，歸於趙國。</p>
武州、雲東二城隨著林胡的撤軍，再次為趙國收複，但二城除大體的外部城池框架保留外，內部已經被烈火燒成了一片廢墟，人口牲畜已經被林胡擄掠一空。</p>
這個仇趙國是記下了！</p>
但此時還不是翻臉的時候。</p>
林胡大軍已經退回了河套一帶，顯然是不想再和趙軍多做糾纏。</p>
凜冬將至，若是趙雍不顧一切地深入林胡腹地，趙軍的後續補給也會越來越困難，一旦趙國大軍在北疆身陷令圄，樓煩和中山難保不會產生更多的變數。</p>
且，晉陽已經傳來告急！</p>
這個時代已經亂了，昔日的周禮再也壓製不住蠢蠢欲動的人心。</p>
一個國家若是沒有強大的軍事力量支撐，任何詭辯的外交、結盟都是笑話、都是空談。</p>
在當今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中，一個國家即便是擁有再強大的經濟實力，如果沒有相應強大軍事實力作為支撐，再好的經濟也隻能淪為霸權國家的待宰羔羊。</p>
強國必須強軍！</p>
……</p>
……</p>
汾水西岸，梗陽城外（山西清徐）。</p>
秦軍列陣於城外，黑壓壓一片。</p>
贏疾持劍立於中軍，眯眼看著不遠處城牆上，那道大大‘趙’字的赤綠色軍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p>
隻要拔掉眼前這最後一顆旗子，秦軍的前方將是一覽無餘。</p>
但這次，顯然沒有前麵攻克中陽城，那番容易了。</p>
梗陽城堅，其城牆，高約一丈五尺有餘，且通體以夯土砌成。</p>
梗陽軍盛，此時城頭早已是人頭攢動，趙軍皆持弓而視。</p>
想到此處，贏疾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司馬錯，說道：“這梗陽都尉喚作唐惠，以善守而聞名諸國，聽說乃是昔日墨家巨子高徒，不知右庶長熟識否？”</p>
司馬錯麵不改色，揖道：“唐惠確乃仆同門，昔年同於墨家巨子門下，但如今仆與其分侍兩國，之間亦早已多年未有聯係。且以仆對其的了解……不易勸降！”</p>
贏疾擺了擺手，道：“右庶長多慮了……”</p>
他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奔來幾騎，驚起漫天的黃土，直直朝著秦軍大陣衝來。</p>
斥候臨近，翻身下馬，稟告道：“左庶長，魏、韓聯軍已經攻破祁邑，正朝著榆次進發。”</p>
好快！</p>
贏疾心中驟然一驚。</p>
按照原計劃，秦軍繞過離石城後，一路向東，順著汾水西岸、一路向北，橫掃趙國的中陽、大陵、梗陽三城。</p>
而魏、韓聯軍則負責拿下趙國在汾水東岸的，平周、中都、祁邑、榆次四城，最後三國再共會於晉陽城下。</p>
如今看來……</p>
魏、韓兩國並沒有首鼠兩端，攻城略地的速度比之秦軍並未慢上多少。</p>
贏疾嘴角不禁微微上揚。</p>
他並未覺得此事有任何不妥，就連一旁的諸多副將，也沒有察覺出絲毫不對勁。畢竟魏國大軍中，有張儀時時在盯著兩國的動向。</p>
“代地有消息傳來嗎？”贏疾繼續問道。</p>
“趙王親率大軍與樓煩軍戰於雲中山，林胡軍已經攻下了趙國的雲東和武州二塞……”斥候如實回道。</p>
“燕國和中山國有動靜否？”贏疾再問。</p>
“中山國屯兵於鴻上關，但至今未北出。燕國正與東胡戰於漁陽。”斥候道。</p>
贏疾聽罷微微頷首，對著身旁的司馬錯笑道：“如今看來，趙國此番在劫難逃矣。”</p>
司馬錯此時似乎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p>
聽到贏疾的話，猛然抬頭，咬牙切齒道：“趙王荒淫無道，趙國定亡矣！”</p>
？？？？？秦軍眾將頓時一頭霧水，趙國亡不亡他們不知道，但趙王雍的荒淫無道從何說起啊，在他們看來，這位趙國新君年紀輕輕，便有膽魄親征沙場，還是很值得欽佩的。</p>
稍微知道一些內幕的贏疾，咳嗽一聲，打斷了這個話題。</p>
“好了，魏、韓兩國既然已經打到了榆次城，吾等大秦將士，豈可居人之下！”贏疾瞥了一眼眼前夯土鑄就的高牆，隨即高聲下令道：“攻城！”</p>
“攻城！”</p>
“殺！”梗陽城下頓時發出齊聲呐喊，秦軍的將士，在高亢的號角聲中發起了最後的衝鋒，黑壓壓一片朝著眼前的高聳的城牆漫去。</p>
晉陽城前，如今便隻剩下眼前這座，最後的橋頭堡了。</p>
***</p>
圓月高照，霧氣氤氳。</p>
一陣疾馳的馬蹄聲響起，帶起一縷塵土，遙遙朝著前方密密麻麻的軍帳行去。</p>
汾水河畔，魏軍大營。</p>
中軍，主帳。</p>
“相邦遠道而來辛苦了，快請上座。”朱威趕緊上前一步，親自迎了上去。</p>
張儀朝著魏軍的主將朱威揖了一禮：“仆，叨擾了。”</p>
“請。”</p>
兩人分席而坐，朱威坐在上位，他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聽說在魏武侯時期就從軍了，可謂親眼見證了整個魏國的由盛轉衰交替。這麽一個老頭做魏國主將，經驗肯定很豐富見多識廣。</p>
不過這正是讓張儀所擔憂的。</p>
朱威拈著花白的胡須，笑問道：“相邦為何要執意親自督軍、隨軍觀戰啊，而今還特地從大梁趕來。”</p>
張儀麵對這位沙場宿將，揖道：“聽聞老將軍督軍，張儀未經沙場，心生好奇，特來看看老將軍的驍勇身姿。”</p>
朱威頓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仆老了，承蒙大王不嫌、不棄，已是僥幸，相邦謬讚了。”</p>
朱威說罷，飲了一口觴中清酒，玩味道：“大王以後還是得靠相邦的輔左了。”</p>
“不敢，不敢。”張儀回揖道。</p>
朱威放下手中羽觴，臉上頓時換了一種神色：“仆想聽聽相邦是如何督軍的？”</p>
張儀擺了擺手，麵色不變地回道：“用兵之事，仆一竅不通，哪敢猜疑將軍所為。隻是仆雖然是門外漢，但還是想問將軍一句，為何將軍要分軍大陵。”</p>
這便是他這次來的目的。</p>
魏、韓聯軍在秦軍攻下梗陽城後，突然停止行軍，並且同時分軍、跨過汾水，駐紮到秦國的後方大陵邑，同時對外封鎖消息。</p>
若非是張儀在魏軍中的眼線透露於他，恐怕他此時還蒙在鼓裏。</p>
為了防止情況有變，在他來的路上，已經派人通知贏疾了。</p>
朱威瞥了張儀一眼，幽幽道：“相邦多慮了。如今秦、魏、韓三國深入趙國腹地，仆在大陵埋伏一直軍隊，適時接應，隻為切斷趙國援軍，使其首尾不接罷了。”</p>
張儀頓了頓，突然麵色森然道：“仆提醒老將軍一句，此戰非關大局，若是背後生事，恐怕……日後秦國問罪呀！”</p>
“哈哈哈哈哈哈……”朱威聽罷，突然低頭大笑起來。</p>
張儀一愣，一時間也不知道這老家夥到底是什麽意思。</p>
“汝而今已為我魏國之相，卻處處替秦國著想，真是……令人感佩啊！”朱威轉頭諷刺道。</p>
朱威繼續說道：“伐趙一戰，吾與相邦看法不同，吾以為，此戰若是趙國敗了，我魏國恐怕後患無窮啊！”</p>
帳中氣氛頓時一凝。</p>
張儀平靜道：“將軍何必危言聳聽！”</p>
朱威嗤笑一聲：“危言聳聽嗎？魏、韓兩國迫於秦國壓力，屈膝折節，不得已隨秦伐趙，他國目睹之，更不敢挑釁秦國。這戰若是秦軍勝了，他日，我魏國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趙國呢？”</p>
“秦國與魏國有姻親，又有盟約在先，怎麽會攻魏呢？”張儀辯駁道。</p>
聽罷此言，朱威頓時向看怪物一般，看向張儀。</p>
“吾沒想到，能從相邦口中說出此番言語，真可謂是……滑天下之大稽啊。”隨即朱威驟然轉頭，目光凝向張儀，語氣玩味道：“難道，趙國和秦國沒有盟約嗎？吾明明記得，秦國不久前才送給趙國五萬石糧食呢。”</p>
張儀眼角微挑，開口正欲辯解。</p>
朱威揮手打斷他，繼續道：“此戰秦軍若是勝了，則後患無窮。當然，秦軍若敗，合縱大計定然可以再次凝聚！”</p>
張儀嘴角冷笑道：“將軍是希望秦國戰敗嘍？”</p>
朱威語氣篤定道：“秦國必敗！”</p>
張儀眼神一凜：“將軍可敢與仆一賭。”</p>
朱威搖了搖頭：“無需賭，吾將魏軍分軍大陵，正是為了截擊秦軍！”</p>
張儀心中驟然大驚，雖然他隱隱已經猜到，但此時從朱威這老匹夫嘴中說出來，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撕破臉了。</p>
但他麵上還保持著平靜，道：“難道韓國敢同將軍所為，一同伏擊秦軍？”</p>
還不待朱威回話，帳外就傳來了侍衛的稟報聲：“將軍，韓軍主將求見。”</p>
“請！”</p>
朱威頓時上前幾步，親迎上去。</p>
帳簾撩開，張儀看到來人，臉上也是說不出的驚詫……因為來人正是公孫衍。</p>
公孫衍進賬，先是衝著朱威揖拜一禮，隨即又朝著張儀揖拜道：“看張子此番表情，定然是沒想到，韓王會臨陣換將吧。”</p>
甭管陣營如何，公孫衍還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p>
張儀起身對著公孫衍回揖道：“犀首別來無恙啊。”</p>
公孫衍回揖道：“承蒙張子關照，仆一切安好。”</p>
張儀不再回話，轉頭望向朱威道：“將軍此舉，難道就不怕魏王怪罪下來嗎？”</p>
朱威搖頭不語。</p>
公孫衍突然大笑起來，隨即緩緩道：“張子啊張子……世人皆以為汝是憑一己之力、口舌之利……錯矣，張子高妙之處，乃是順勢而發、隨時而變。張子連橫魏、韓借道伐齊破敗，便背地裏拉攏宋、越，挑竄諸國關係，明麵上借秦將質詢、秦王不快，再使出離秦的苦肉計、反間計。</p>
也巧了，仆也正想借力打力，於是便有了退位的公孫衍、昏聵的魏王，魏廷上下如此齊心，便是要引的張子入局。”</p>
“入何局？”張儀嗤笑一聲。</p>
“張子明知故問嗎？就是這三國伐趙的局啊。”</p>
“天災加身，仆始料未及。眼看五國合縱即破，魏國又不想受製於秦國，隻好求援，魏、韓兵敗後，仆以為大勢去也，誰知秦國貪婪、虎狼之心啊，竟還想繼續北侵趙國，仆也隻好順勢借力打力。後來也就如張子所見，秦國出兵，再後來、秦魏國和韓國私通。這樣一來，張子還以為，秦國不該敗嗎？”公孫衍回道。</p>
</p>
“犀首以為單憑魏、韓兩國就能擊敗秦軍嗎？”張儀掙紮道。</p>
“張子恐怕是忘了，吾等現在身處何地了！”</p>
良馬千匹雖然不少，但遠比他心中的底線要高的多。</p>
況且桑幹諸城，也早已經被趙國奪了去啊……</p>
這……姬博老眼中頓時湧現出了感激的淚水。</p>
趙雍擺了擺手，他不願意看這老家夥的苦情戲，接著道：“寡人無甚所求，兩國的貿易也可以照常往來。但是寡人要大王記住了，你們樓煩國草場、所在的，河東之地、代地，全是我趙國的領土！寡人沒有在樓煩國境內設縣、設郡那是對大王的信任！你們可以放牧，但絕對不能放肆！”</p>
姬博驟然一驚，鄭重地回道：“姬博在世一天，樓煩國定然以趙國為尊，絕不辜負趙王美意！”</p>
趙雍不著痕跡地瞥了他一眼，道：“還請大王不要食言。”</p>
“不敢！”</p>
姬博頓時起身、單手扶胸，低下了他那高傲的頭顱。</p>
***</p>
九月十七，露濃，宜行。</p>
北疆的戰事告一段落，趙國大軍遂分三批有序的撤出寧武關，向著代王城回返。</p>
此役，趙國共投入各式兵種四萬兩千餘，而樓煩卻不足三萬。</p>
但趙國的戰損卻是不小，戰後點員共損失戰車五百餘乘，戰馬折損千餘匹，步卒更是直接減員三千餘，這還沒算負傷的。</p>
以此時趙國的國力，要想徹底覆滅樓煩，顯然有些力不從心。</p>
既然不能徹底消滅它，那就把它從敵人變成朋友，盡管是暫時的……暫時的……</p>
新軍騎旅倒是損傷不大，有新式裝備、全套甲胃加持，首戰衝鋒戰死了幾十位，夜襲之戰中，除了幾個倒黴蛋被樓煩軍射中了要害直接斃命，其餘一千多騎幾乎沒有重大損傷。</p>
當然，相比慘烈的戰損，收益也是明顯的，寧武關南部至雲中一代，原本樓煩的牧場，而今連馬托城（朔州）全部為趙國占領。</p>
失去了西部的牽製，北部的善無城（右玉縣）也被樓煩王放棄，為牛讚攻占，歸於趙國。</p>
武州、雲東二城隨著林胡的撤軍，再次為趙國收複，但二城除大體的外部城池框架保留外，內部已經被烈火燒成了一片廢墟，人口牲畜已經被林胡擄掠一空。</p>
這個仇趙國是記下了！</p>
但此時還不是翻臉的時候。</p>
林胡大軍已經退回了河套一帶，顯然是不想再和趙軍多做糾纏。</p>
凜冬將至，若是趙雍不顧一切地深入林胡腹地，趙軍的後續補給也會越來越困難，一旦趙國大軍在北疆身陷令圄，樓煩和中山難保不會產生更多的變數。</p>
且，晉陽已經傳來告急！</p>
這個時代已經亂了，昔日的周禮再也壓製不住蠢蠢欲動的人心。</p>
一個國家若是沒有強大的軍事力量支撐，任何詭辯的外交、結盟都是笑話、都是空談。</p>
在當今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中，一個國家即便是擁有再強大的經濟實力，如果沒有相應強大軍事實力作為支撐，再好的經濟也隻能淪為霸權國家的待宰羔羊。</p>
強國必須強軍！</p>
……</p>
……</p>
汾水西岸，梗陽城外（山西清徐）。</p>
秦軍列陣於城外，黑壓壓一片。</p>
贏疾持劍立於中軍，眯眼看著不遠處城牆上，那道大大‘趙’字的赤綠色軍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p>
隻要拔掉眼前這最後一顆旗子，秦軍的前方將是一覽無餘。</p>
但這次，顯然沒有前麵攻克中陽城，那番容易了。</p>
梗陽城堅，其城牆，高約一丈五尺有餘，且通體以夯土砌成。</p>
梗陽軍盛，此時城頭早已是人頭攢動，趙軍皆持弓而視。</p>
想到此處，贏疾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司馬錯，說道：“這梗陽都尉喚作唐惠，以善守而聞名諸國，聽說乃是昔日墨家巨子高徒，不知右庶長熟識否？”</p>
司馬錯麵不改色，揖道：“唐惠確乃仆同門，昔年同於墨家巨子門下，但如今仆與其分侍兩國，之間亦早已多年未有聯係。且以仆對其的了解……不易勸降！”</p>
贏疾擺了擺手，道：“右庶長多慮了……”</p>
他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奔來幾騎，驚起漫天的黃土，直直朝著秦軍大陣衝來。</p>
斥候臨近，翻身下馬，稟告道：“左庶長，魏、韓聯軍已經攻破祁邑，正朝著榆次進發。”</p>
好快！</p>
贏疾心中驟然一驚。</p>
按照原計劃，秦軍繞過離石城後，一路向東，順著汾水西岸、一路向北，橫掃趙國的中陽、大陵、梗陽三城。</p>
而魏、韓聯軍則負責拿下趙國在汾水東岸的，平周、中都、祁邑、榆次四城，最後三國再共會於晉陽城下。</p>
如今看來……</p>
魏、韓兩國並沒有首鼠兩端，攻城略地的速度比之秦軍並未慢上多少。</p>
贏疾嘴角不禁微微上揚。</p>
他並未覺得此事有任何不妥，就連一旁的諸多副將，也沒有察覺出絲毫不對勁。畢竟魏國大軍中，有張儀時時在盯著兩國的動向。</p>
“代地有消息傳來嗎？”贏疾繼續問道。</p>
“趙王親率大軍與樓煩軍戰於雲中山，林胡軍已經攻下了趙國的雲東和武州二塞……”斥候如實回道。</p>
“燕國和中山國有動靜否？”贏疾再問。</p>
“中山國屯兵於鴻上關，但至今未北出。燕國正與東胡戰於漁陽。”斥候道。</p>
贏疾聽罷微微頷首，對著身旁的司馬錯笑道：“如今看來，趙國此番在劫難逃矣。”</p>
司馬錯此時似乎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p>
聽到贏疾的話，猛然抬頭，咬牙切齒道：“趙王荒淫無道，趙國定亡矣！”</p>
？？？？？秦軍眾將頓時一頭霧水，趙國亡不亡他們不知道，但趙王雍的荒淫無道從何說起啊，在他們看來，這位趙國新君年紀輕輕，便有膽魄親征沙場，還是很值得欽佩的。</p>
稍微知道一些內幕的贏疾，咳嗽一聲，打斷了這個話題。</p>
“好了，魏、韓兩國既然已經打到了榆次城，吾等大秦將士，豈可居人之下！”贏疾瞥了一眼眼前夯土鑄就的高牆，隨即高聲下令道：“攻城！”</p>
“攻城！”</p>
“殺！”梗陽城下頓時發出齊聲呐喊，秦軍的將士，在高亢的號角聲中發起了最後的衝鋒，黑壓壓一片朝著眼前的高聳的城牆漫去。</p>
晉陽城前，如今便隻剩下眼前這座，最後的橋頭堡了。</p>
***</p>
圓月高照，霧氣氤氳。</p>
一陣疾馳的馬蹄聲響起，帶起一縷塵土，遙遙朝著前方密密麻麻的軍帳行去。</p>
汾水河畔，魏軍大營。</p>
中軍，主帳。</p>
“相邦遠道而來辛苦了，快請上座。”朱威趕緊上前一步，親自迎了上去。</p>
張儀朝著魏軍的主將朱威揖了一禮：“仆，叨擾了。”</p>
“請。”</p>
兩人分席而坐，朱威坐在上位，他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聽說在魏武侯時期就從軍了，可謂親眼見證了整個魏國的由盛轉衰交替。這麽一個老頭做魏國主將，經驗肯定很豐富見多識廣。</p>
不過這正是讓張儀所擔憂的。</p>
朱威拈著花白的胡須，笑問道：“相邦為何要執意親自督軍、隨軍觀戰啊，而今還特地從大梁趕來。”</p>
張儀麵對這位沙場宿將，揖道：“聽聞老將軍督軍，張儀未經沙場，心生好奇，特來看看老將軍的驍勇身姿。”</p>
朱威頓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仆老了，承蒙大王不嫌、不棄，已是僥幸，相邦謬讚了。”</p>
朱威說罷，飲了一口觴中清酒，玩味道：“大王以後還是得靠相邦的輔左了。”</p>
“不敢，不敢。”張儀回揖道。</p>
朱威放下手中羽觴，臉上頓時換了一種神色：“仆想聽聽相邦是如何督軍的？”</p>
張儀擺了擺手，麵色不變地回道：“用兵之事，仆一竅不通，哪敢猜疑將軍所為。隻是仆雖然是門外漢，但還是想問將軍一句，為何將軍要分軍大陵。”</p>
這便是他這次來的目的。</p>
魏、韓聯軍在秦軍攻下梗陽城後，突然停止行軍，並且同時分軍、跨過汾水，駐紮到秦國的後方大陵邑，同時對外封鎖消息。</p>
若非是張儀在魏軍中的眼線透露於他，恐怕他此時還蒙在鼓裏。</p>
為了防止情況有變，在他來的路上，已經派人通知贏疾了。</p>
朱威瞥了張儀一眼，幽幽道：“相邦多慮了。如今秦、魏、韓三國深入趙國腹地，仆在大陵埋伏一直軍隊，適時接應，隻為切斷趙國援軍，使其首尾不接罷了。”</p>
張儀頓了頓，突然麵色森然道：“仆提醒老將軍一句，此戰非關大局，若是背後生事，恐怕……日後秦國問罪呀！”</p>
“哈哈哈哈哈哈……”朱威聽罷，突然低頭大笑起來。</p>
張儀一愣，一時間也不知道這老家夥到底是什麽意思。</p>
“汝而今已為我魏國之相，卻處處替秦國著想，真是……令人感佩啊！”朱威轉頭諷刺道。</p>
朱威繼續說道：“伐趙一戰，吾與相邦看法不同，吾以為，此戰若是趙國敗了，我魏國恐怕後患無窮啊！”</p>
帳中氣氛頓時一凝。</p>
張儀平靜道：“將軍何必危言聳聽！”</p>
朱威嗤笑一聲：“危言聳聽嗎？魏、韓兩國迫於秦國壓力，屈膝折節，不得已隨秦伐趙，他國目睹之，更不敢挑釁秦國。這戰若是秦軍勝了，他日，我魏國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趙國呢？”</p>
“秦國與魏國有姻親，又有盟約在先，怎麽會攻魏呢？”張儀辯駁道。</p>
聽罷此言，朱威頓時向看怪物一般，看向張儀。</p>
“吾沒想到，能從相邦口中說出此番言語，真可謂是……滑天下之大稽啊。”隨即朱威驟然轉頭，目光凝向張儀，語氣玩味道：“難道，趙國和秦國沒有盟約嗎？吾明明記得，秦國不久前才送給趙國五萬石糧食呢。”</p>
張儀眼角微挑，開口正欲辯解。</p>
朱威揮手打斷他，繼續道：“此戰秦軍若是勝了，則後患無窮。當然，秦軍若敗，合縱大計定然可以再次凝聚！”</p>
張儀嘴角冷笑道：“將軍是希望秦國戰敗嘍？”</p>
朱威語氣篤定道：“秦國必敗！”</p>
張儀眼神一凜：“將軍可敢與仆一賭。”</p>
朱威搖了搖頭：“無需賭，吾將魏軍分軍大陵，正是為了截擊秦軍！”</p>
張儀心中驟然大驚，雖然他隱隱已經猜到，但此時從朱威這老匹夫嘴中說出來，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撕破臉了。</p>
但他麵上還保持著平靜，道：“難道韓國敢同將軍所為，一同伏擊秦軍？”</p>
還不待朱威回話，帳外就傳來了侍衛的稟報聲：“將軍，韓軍主將求見。”</p>
“請！”</p>
朱威頓時上前幾步，親迎上去。</p>
帳簾撩開，張儀看到來人，臉上也是說不出的驚詫……因為來人正是公孫衍。</p>
公孫衍進賬，先是衝著朱威揖拜一禮，隨即又朝著張儀揖拜道：“看張子此番表情，定然是沒想到，韓王會臨陣換將吧。”</p>
甭管陣營如何，公孫衍還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p>
張儀起身對著公孫衍回揖道：“犀首別來無恙啊。”</p>
公孫衍回揖道：“承蒙張子關照，仆一切安好。”</p>
張儀不再回話，轉頭望向朱威道：“將軍此舉，難道就不怕魏王怪罪下來嗎？”</p>
朱威搖頭不語。</p>
公孫衍突然大笑起來，隨即緩緩道：“張子啊張子……世人皆以為汝是憑一己之力、口舌之利……錯矣，張子高妙之處，乃是順勢而發、隨時而變。張子連橫魏、韓借道伐齊破敗，便背地裏拉攏宋、越，挑竄諸國關係，明麵上借秦將質詢、秦王不快，再使出離秦的苦肉計、反間計。</p>
也巧了，仆也正想借力打力，於是便有了退位的公孫衍、昏聵的魏王，魏廷上下如此齊心，便是要引的張子入局。”</p>
“入何局？”張儀嗤笑一聲。</p>
“張子明知故問嗎？就是這三國伐趙的局啊。”</p>
“天災加身，仆始料未及。眼看五國合縱即破，魏國又不想受製於秦國，隻好求援，魏、韓兵敗後，仆以為大勢去也，誰知秦國貪婪、虎狼之心啊，竟還想繼續北侵趙國，仆也隻好順勢借力打力。後來也就如張子所見，秦國出兵，再後來、秦魏國和韓國私通。這樣一來，張子還以為，秦國不該敗嗎？”公孫衍回道。</p>
</p>
“犀首以為單憑魏、韓兩國就能擊敗秦軍嗎？”張儀掙紮道。</p>
“張子恐怕是忘了，吾等現在身處何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