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語氣平靜道:“武安君真舍得放跑張儀?”</p>


    張儀之才世人皆知,就算不能為趙國所用,趙雍也不願意為自己培養一個強敵。</p>


    蘇秦見趙雍眼神不對,立馬解釋道:“張儀雖是臣同門之弟,但此時彼我兄弟二人已分效兩國,臣此計絕無私心。”</p>


    蘇秦說罷,突然意識到這番話似乎沒什麽說服力,隨即咬牙又道:“先君之時,臣曾合六國之力以伐秦,但被張儀所破……”</p>


    其實不管蘇秦表麵怎麽說,他自己的心中還是希望能給師弟留條活路的。</p>


    趙雍聽罷微微點頭,此時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p>


    其實蘇秦有沒有私心都不重要,隻要蘇秦所作所為,能給趙國帶來實質的好處便可,況且誰還沒點私心啊。</p>


    秦國已經戰敗,此時若是能用一個張儀換取魏、韓兩國的暫時歸心,似乎也不虧。</p>


    </p>


    “國尉以為如何?”但趙雍還是向肥義問了句,或許自己的想法有時也是不當的。</p>


    肥義作揖道:“秦國既然已敗,此時再殺張儀已毫無意義,放張儀歸秦或許還能挑起秦國的內部矛盾,且還能賣個好處給魏、韓,以暫熄諸國兵戈。”</p>


    趙雍微微頷首,“好,那此事就依武安君所言,用張儀換地。”</p>


    隨即繼續不動聲色道:“派個使臣去秦國走一遭,看看秦王到底願不願意用沃土換人才。”</p>


    “喏。”</p>


    蘇秦上前揖道:“臣願入秦,與秦王商談退地一事。”</p>


    趙雍轉頭看了蘇秦一眼,搖頭笑道:“秦王若是把武安君扣押在鹹陽,讓寡人拿張儀去換怎麽辦。”</p>


    眾臣聽罷皆是麵麵相覷。</p>


    蘇秦也是尷尬一笑:“臣所慮確有失欠妥。”</p>


    趙雍擺了擺手,示意無礙:“好了都下去吧,待清掃完戰場,大軍即日返歸邯鄲。”</p>


    “喏!”</p>


    ……</p>


    秦、趙邊境。</p>


    太陽已經逐漸從東方的地平線露出了頭,天空上的雲朵還剩最後散發出一股橙黃霞光。太陽初升,天便明得非常快,遠處的光線已經朦朦朧朧。</p>


    贏華、司馬錯一行十餘騎,此時正如猶如喪家之犬一般,策馬疾馳在地平線上,贏華等人頭上的鐵胃、身上的殘甲,此時早已經不見了蹤影。</p>


    這一支秦軍小隊已經連續疾馳了數個時辰,但卻不敢有絲毫停歇。</p>


    秦軍身後不遠處,黃土滾滾,隆隆的馬蹄聲伴隨著趙軍騎士們嗷嗷地叫喊聲,嚇得前麵的秦軍小隊心驚膽顫。</p>


    贏華幾度想停下來,但他想起這一路上,為了掩護自己而戰死的秦軍將士,便咬牙堅持了下來。</p>


    一連數日的追逐戰,那些戰死的將士都沒有放棄,他如何能放棄。</p>


    眼見太陽升起,眼前地平線的盡頭,已經模湖能看清那一段段高牆。</p>


    贏華俯在馬背上喘著粗氣,回頭望了一眼身後依舊緊追不舍的趙軍騎兵,不由放聲大笑道:“二三子們,前方便是我秦國的領地,待吾等會和大軍,再替戰死的將士們報仇!”</p>


    “報仇!報仇……”</p>


    誰知眾人話音剛落,秦軍的側麵便驟然又出現了一隊騎兵,看甲胃樣式赫然是趙軍!</p>


    若是此時從高空俯瞰而下,趙軍騎旅的隊伍便如同一張大網一般鋪設開來,而正中間的獵物,便是贏華這一小撮秦軍。</p>


    秦軍眾人皆是一驚,顯然繼續跑下去,以秦軍的速度,肯定到不了秦地,就要被趙軍追上。</p>


    連續數日的奔波,早就讓秦軍身心疲憊,眾人眼見生機無望,憋著的那口氣頓時傾瀉而出,疾馳的速度驟然暴降。</p>


    贏華啐了一口血沫,大吼道:“他娘的!不跑了。二三子們掉頭,隨吾殺敵!”</p>


    秦軍十餘騎驟然勒停戰馬。</p>


    此時秦軍眾人的臉上、早就被汙垢湖地看不清了原本麵容,隻能從發冠的樣式來分別眾人的身份。</p>


    司馬錯深深凝視了一眼地平線盡頭的城池,隨即轉身對著贏華道:“右更,仆等在此拖住趙國騎兵,還請右更趁機返還秦地!”</p>


    贏華一驚,還沒等他說話。</p>


    司馬錯再次對著他道:“右更身份特殊,此戰不可亡也!若是此番右更逃脫不得,將士們就白白犧牲了!還請右更不要辜負將士們的心血,快走吧!”</p>


    “快走吧!”“快走吧!”秦國騎兵也急忙催促道。</p>


    贏華眼見前麵的趙軍離著他們這越來越近,知道不能再磨蹭了,隨即深深的掃視眾人的麵容一圈,決然地轉過身子,朝著遠處的城池奔去!</p>


    “右更記得為吾等報仇!”司馬錯對著離去的身影大喝一聲。</p>


    “二三子們,列陣!”氣氛一陣肅然。</p>


    “殺!”“殺!”</p>


    秦軍十餘騎頓時爆發出衝天的殺氣,朝著十倍與己的敵軍衝去。</p>


    正在追擊秦軍的龐煖,見對方突然不跑了,當他以為秦軍要投降了時候。</p>


    誰知對方突然分兵兩路,一騎朝著遠方的城池繼續逃跑,剩下的十餘騎竟然不要命的朝著自己這邊衝來。</p>


    龐煖受趙雍之命追擊秦軍潰兵,一路上也斬獲不少、俘虜不少,但像今日這番不要命的還是頭一次見。</p>


    “舉殳!生擒敵軍!”</p>


    “唰、唰、唰”</p>


    “殺!”“殺!”</p>


    ……</p>


    ……秦軍攻趙而兵敗的消息,再次如颶風一般席卷諸國。</p>


    有人慶幸,有人恐懼,有人憤恨,有人感慨……</p>


    秦國,鹹陽宮。</p>


    秦王嬴駟坐在朝堂之上,不發一言地看著手中的簡書。</p>


    晉陽之戰,是他繼位以來秦國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挫折!</p>


    但此時的嬴駟卻並未做出任何過激的行為,麵容依舊顯得沉穩、冷靜。但從脖頸處凸顯的青筋,不難看出,他在克製。</p>


    片刻後,嬴駟嘴角突然露出一道森然的笑容,對著殿下的趙使道:“嘿,趙國很有實力,逐二胡,敗秦國!趙王很有魄力,滅秦軍,脅秦王!哈哈哈哈哈……”</p>


    秦國群臣諾諾分立於殿下兩側,皆不發一言。</p>


    趙使巋然不懼,揖拜道:“大王,此言謬也。世人皆知秦強而趙弱,且秦、趙兩國本有盟約在先,誰奈大王竟不顧盟約,趁我趙國平北之際,悍然聯合魏、韓攻我河東!今日之敗,依外臣所言,乃是秦國咎由自取罷了!”</p>


    “大膽,來人……”秦相樂池忍不住嗬斥道。</p>


    嬴駟擺手,示意無礙。</p>


    “先生好口才,隻是,趙王今日用魏相來向我秦國交換土地,是否有些不妥啊。”嬴駟笑問道。</p>


    “大王無需口是心非,三晉皆知、張儀是為秦國而相魏。吾王已是明言,秦王若是交換,張儀即日便可歸秦;若是不換,吾王依然會送張儀歸秦。隻不過到時隻能是張儀的頭顱了。”趙使不卑不亢道。</p>


    嬴駟有點想不明白,趙國為何能接二連三的給他製造驚喜,還有那個年紀不大的趙王雍,又是怎麽能這麽準確的掐準他的命脈呢。</p>


    若是嬴駟看過後世的演義,恐怕現在得高喝一聲‘既生駟,何生雍。’</p>


    “張儀!嘿嘿!秦、魏、韓聯盟,被趙、魏、韓合謀所破,秦國損兵折將,表麵看是蘇秦、犀首用計,其實張儀難逃其責!現在魏王罷了他的相,又落到了趙王手中,秦國他也別再想回來了!”嬴駟厲聲道。</p>


    “既然如此,外臣告退!”趙使說罷,揖拜一禮,大步朝殿外退去。</p>


    待趙使退走後,嬴駟臉上留存的那一抹笑容,驟然消失。</p>


    ……鹹陽宮偏殿。</p>


    “臣弟統軍不利,伐趙失敗,無顏見王上啊!”麵色蒼白、渾身血汙的贏疾趴俯在地上痛聲道。</p>


    嬴駟此時一臉的戾氣,回頭瞥了一眼少了一臂的弟弟,憤聲道:“起來,給寡人起來!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雖敗,明日贏回來便可,汝此等模樣,哪還有一絲我大秦勇士的樣子!”</p>


    贏疾痛哭道:“王上!臣弟,臣弟不甘啊……我大秦將士慘遭屠戮,五萬大秦將士啊,王上……廷前肯定早已喧囂沸騰,還請王上下詔,重罰罪臣,給將士們一個交代……以圖,再強啊,王上!”</p>


    嬴駟咬著牙,說道:“好,有汝這句話,寡人很欣慰。但是,寡人再說一遍,起來!”</p>


    若說心痛,此時沒有任何人比嬴駟更加心痛的了,秦國的一番好局,被一枚橫空出世的一枚棋子徹底擾得稀巴爛!</p>


    但,越是這種時候,他就越不能流露出絲毫怯弱的神態!秦國一直以強勢的姿態立於諸國,若是此時表露一絲的頹勢,秦國定然會被列國無情瓜分!</p>


    “贏華已經歸秦,而今正在凋陰(陝西甘泉縣)養傷。”嬴駟轉頭對著贏疾說道。</p>


    這個不算是好消息的消息讓贏疾神色明顯一振。這幾天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不僅僅是對戰死的五萬秦軍將士,還有自己那個生死不知的弟弟。</p>


    如今得知贏華沒死,贏疾的頹廢之氣瞬間揮散大半。沒死就好,沒死就好……</p>


    贏疾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不甘道:“若非蘇秦、犀首從中作梗,我秦國早已成事。”</p>


    嬴駟歎了口氣,自言道:“蘇秦啊!兩度為寡人心腹之患,當年或許就不該放他走,昔年寡人剛剛處死了商君,對遊說人士十分厭惡,才放跑了這個人才啊!”</p>


    “若非攻趙一事,蘇秦根本不會得逞。”贏疾痛心道。</p>


    他失去了左臂,這輩子恐怕再也沒辦法上陣殺敵了,尤其是對一個正值壯年的秦人貴族來說,沒有什麽事情比這個打擊更大的了。</p>


    嬴駟吐出一口濁氣,道“弄巧成拙啊,本以為張儀可凱旋而歸,沒想到此次局麵比桑邱戰敗更甚!魏、韓啊!竟然敢臨陣反水!該死!”</p>


    隨即轉身指著贏疾的斷臂,悲痛道:“汝等又元氣大傷!”</p>


    畢竟是自己的兄弟,畢竟是秦國的中梁砥柱啊,贏疾斷一臂,比秦國喪萬卒更讓他痛心!</p>


    “臣弟身體無礙,單臂也能為大秦開疆拓土!”贏疾單膝跪地道。</p>


    “好!不愧是我宗室男兒!”嬴駟鼓勵道。</p>


    “王上,臣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p>


    “講。”</p>


    贏疾神色認真道:“王上真的放棄張儀了嗎?”</p>


    嬴駟驟然回頭,道:“贏疾你要記住,張儀是我秦國的人,此戰雖敗不假,但張儀數年來為我大秦出生入死,寡人要他平平安安的回到鹹陽。”</p>


    贏疾點頭,但還是不解地問道:“那王上剛才在朝堂之上對趙使說的那番話……”</p>


    嬴駟目光凝視著他解釋道:“寡人也是怕有人要加害於他。寡人已經派密使半路去攔截趙使了……”</p>


    ……晉陽,牢獄。</p>


    對秦一戰,晉陽令趙安編晉陽囚犯入伍,戰後,得幸者消刑出獄。</p>


    如今的晉陽牢獄盡顯空蕩。</p>


    此時牢獄盡頭,一間狹小、陰暗的囚牢之中。牢獄中唯一的囚犯,張儀,正身穿赭衣囚服,趴俯在破敗的幹草上呼呼大睡。</p>


    ‘哐、哐’一陣吵鬧的開門聲傳來。</p>


    張儀翻了個身子,繼續呼呼大睡。</p>


    “師弟,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夢會周公啊。”</p>


    聽到聲音,張儀驟然睜大眼睛。隨即扒拉著幹草坐起身子,對著來人揖拜道:“恭賀師兄合縱大成啊!”</p>


    蘇秦撩了下地上幹草,也不嫌髒,席地坐到張儀的身邊。隨即認真地對著他道:“雖是為國效力,但也是不擇手段,師弟見諒了。”</p>


    張儀苦笑道:“師兄不必如此,昔日若非師兄,儀況且不得入秦,而今敗於師兄,實乃儀學藝不精所至。儀對師兄並無半分怨恨。能與師兄在這大亂之世並爭,儀榮幸。”</p>


    蘇秦搖了搖頭,沒繼續和張儀多言。</p>


    轉頭對著侍衛吩咐道:“來人,替張儀摘掉枷鎖。”</p>


    “師兄,難道今日儀便要行刑了嗎?”張儀悲戚道。</p>


    蘇秦一笑:“哈哈哈哈哈,非也,而是放師弟歸秦。”</p>


    張儀一愣!不明白師兄這是何意。</p>


    “秦王願意用河東三百裏沃土,來換取師弟的安然無恙。”蘇秦解釋道。</p>


    張儀聽罷,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原本他以為這次自己死定了,沒想到……</p>


    他知道這背後定然是蘇秦再替他遊說,要不然,即使秦王願意換他的命,趙王也不一定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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