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急於向三晉求援。明明是才進行過殊死搏鬥的敵人,轉身便成了盟友。</p>


    雖是不可理喻,但這就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國仇家恨,都敵不過利益來的重要。</p>


    列國諸侯更不能容忍其中一家獨強。</p>


    此前的秦國,和現在的楚國,沒有什麽區別。</p>


    魏、韓兩國再次意識到了楚國的危險,再度發兵楚國。</p>


    宋、越兩國也不甘寂寞,也開始悄然背刺齊、楚兩國。</p>


    隻是這次宋國學聰明了,並不直接攻占齊國的土地,而是將目標瞄準了齊國的附屬小國,滕國。</p>


    而越國則是欲得到淮河北岸的莒國故地。</p>


    列國再度互相征伐,趙國的機會悄然來臨!</p>


    一念至此,趙雍立即對著陳忠吩咐道:“大令,即刻傳武安君(蘇秦)、安平君(趙成)、陽文君(趙豹)、武陽君(龐煖)、定陽君(肥義)進宮議事。”</p>


    “喏。”</p>


    陳忠剛剛走出殿門,天際便驟然劃過一道閃光。</p>


    ‘哢嚓!’</p>


    巨大的雷聲,將低頭思慎的趙雍、驚得猛然一顫。</p>


    不待他反應過來時,‘嘩嘩嘩’的密集雨聲已經緊接傳來。</p>


    趙雍愣愣地盯著門外,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惶恐不安。</p>


    “王上!”</p>


    隻見剛剛出宮的陳忠,已經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看其下擺衣袖間盡是被雨水打濕的痕跡,神情間也滿是惶恐之色。</p>


    趙雍看他這個模樣,心頭頓時一咯噔。</p>


    他明白,定然是出了大事,要不然一向老成穩重的宦者令怎會這般作態。</p>


    而在邯鄲又能出什麽大事呢……</p>


    趙雍立即起身問道:“何事如此慌張?速速道來。”</p>


    陳忠跪俯到地上,嗓音帶著哭腔回道:“臣及出宮門,便碰到相邦……相府的吏人送來的消息:侍者早晨為相邦換衣時,才發現相邦……已經卒於塌上!”</p>


    這!趙雍頓時一屁股癱坐在塌上。</p>


    片刻後,他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不禁再度問道:“汝說何事?”</p>


    “相邦於夢中卒了!”陳忠悲聲道。</p>


    !趙國的三朝元老、兩朝國相、趙氏宗伯死了?</p>


    怎會如此突然,明明前兩日上朝之時,老頭還一副龍精虎猛的模樣、完全沒有任何特征的啊。</p>


    </p>


    殿內的宮人此時全都跪俯在了地上,不敢發出一點動靜。</p>


    隻有殿外那呼嘯的狂風、緊馳的驟雨。似乎是在為趙國剛剛隕落的星辰,悲頌著默哀的葬歌。</p>


    過了許久,趙雍才緩過神來。他長長籲出一口氣,終於是接受了這個現實。</p>


    或許夢中而故,是老人家最好的歸宿吧。</p>


    “給寡人換朝服。即刻召眾臣進宮,隨寡人一同去送相邦的最後一程。”</p>


    “喏!”陳忠立即俯首應道。</p>


    “再傳寡人召令,即日起邯鄲萬民,皆需為相邦披孝三日。”</p>


    趙豹突然的卒逝,的的確確打了趙雍一個措手不及,可能就連老人家自己都沒想到吧。</p>


    要不然怎麽會不給自己留下點遺言呢?</p>


    趙雍甚至都來不及像齊桓公三問管仲父一般,去問詢下趙豹的意見。</p>


    趙豹一死,趙國麵臨的便是相位的空缺。</p>


    趙國的相邦之職權利不可謂不大,它不僅僅是輔佐諸侯王治理國政的最高官員,還要綜理朝政百事、要依百官之功過而進行賞罰。</p>


    其相位的任命雖是君主一手任免,但不得不說,其權利之大遠超後世的丞相、宰相。</p>


    自趙雍繼位以來,數次南征北戰,趙國的國政得以正常運作,其實都是由趙豹在操持。現在趙豹一死,他隨之而來的便是重大的壓力。</p>


    趙雍並非是推脫自己應當行使的責任,但繁雜的國政無疑會分散他的心思。原本既定的滅國計劃,都需要自己去親自操持,若是心神盡數陷身於駁雜的國政之中,軍政大計將難以實施。</p>


    新的相邦,還需要盡快敲定下來……但人選卻不好貿然決定。</p>


    或許……是時候將新的國政製度,提前推出到世人的麵前了。</p>


    將將踏出大殿,狂風便席卷著水珠朝著人撲來。瓢潑的雨勢絲毫沒有衰減的模樣,玉珠依舊孜孜不斷地從天際垂落,空氣也被激起的水霧所籠罩、朦朧一片。</p>


    走到宮台,趙雍不禁朝著身後瞥了一眼,他倒是還記得今天是姚嵐進宮的日子。</p>


    隻是他現在分身乏術,隻能先讓佳人獨守空閨,下次再對其進行補償了。</p>


    ……</p>


    ……</p>


    魏、趙邊境,漳水河畔。</p>


    車軲轆碾過被雨勢衝刷的凸窪不平的水坑,震動不已。車內的乘客也隨著顛簸、被不斷地搖晃。</p>


    透過那一層淡藍色的薄紗,羋八子隱隱能看到車外那飛濺而起的雨花。</p>


    她怔怔地望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p>


    仕女秋月的懷中嬴稷正在安靜地沉睡,他緊閉著雙眼,不時輕皺起眉頭。似乎在做著什麽噩夢。</p>


    一路上,四五歲的小娃,都沒有哭鬧,他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成熟。</p>


    “王妃,申時差不多便可以到邯鄲了。”秋月小聲道,似乎是怕吵醒了剛睡著的小公子。</p>


    羋八子依舊望著窗外,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p>


    秋月也已經習以為常了。因為這一路上王妃便一直都是這樣,一句話未曾說過。</p>


    但眼看就要到邯鄲了。她身為早年隨嫁秦國的楚女,有些話她還是要說的:“出宮的時候,大王已經冊立了公子蕩為太子。王妃,今後我們若是再想回到鹹陽恐是不易了。之後在邯鄲的日子,奴婢希望王妃就是為了小公子,也萬勿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p>


    羋八子回過頭,一臉疑惑地看著秋月,語氣中帶著一絲悲戚道:“我很清楚現在的處境,鹹陽我也不想再回去了。那個無情的王,我也不想在看到了。但稷兒畢竟是秦國的公子,我實在是不希望他這一生就在異國度過……我的稷兒本該可以成為一個有作為的君王……”</p>


    “王妃!”秋月立即作勢打斷了羋八子的話:“還需當心隔牆有耳。”</p>


    隨即小聲道:“王妃能這般想,奴婢就放心了。秦國還有魏冉將軍,奴婢覺得,隻要公子能安穩的長大,我們總是有機會的。”</p>


    羋八子隻是微微頷首,隨即又把目光望向了車外。</p>


    馬車徐徐駛過那座高聳而又狹長的漳水城牆,穿過河水,繼續朝著不遠處的趙都邯鄲疾行而去。</p>


    臨近傍晚時分,雨勢漸漸衰弱。</p>


    馬車緩緩停在了寬闊的驛道之上。</p>


    “王妃,趙國使臣前來迎接!”車外傳來了侍衛地稟報聲。</p>


    羋八子輕籲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應該麵對現實了。她牽過嬴稷的小手,從臥榻上坐起身來。</p>


    寬敞的驛道兩旁,此時正拱衛著兩排製式精良的趙國新軍,他們手中持著象征趙國的旌旌旗幟,氣勢軒昂地站在風雨之中,沒有絲毫動搖。</p>


    秋月撩開車簾,攙扶著秦王妃慢慢走出車廂,王妃此時穿著宮廷常服,看起來非常華麗,烏黑清秀的長發挽著一個單鬢、其上戴著珠玉步搖,裝飾真金簪耳。她外袍穿著交領的蜀帛深衣,玄青色的上衣有著婦人特殊的模樣,鼓囔囔的非常明顯,下裳青白色,柔韌的腰身間係著綬色緄帶。</p>


    車外的宮人見王妃出的車廂,急忙撐著雨傘迎了上來。</p>


    前來迎接的趙國使者,也不禁把目光轉了過來。</p>


    嬴稷似乎有些緊張,小手緊緊地拽著羋八子的衣角,輕喚了一聲:“阿母……”</p>


    王妃的素白雲履輕輕點過木凳、隨即踏進了泥濘的稀物、濺起一抹水花。</p>


    王妃眉頭微蹙,似有不悅。但臉上的表情,也不過是轉瞬即逝,恢複了平淡。</p>


    趙使鄭茂咽了口唾沫,趕忙定了定心神,強迫自己轉移了目光。</p>


    鄭茂畢竟是經曆過風浪的人,但身後幾個副使卻不見得能有如此定力了。</p>


    眼見秦王妃緩緩臨近,其餘人也強迫自己低頭行禮。</p>


    鄭茂上前一步,對著秦王妃躬身揖拜一禮,隨即又對年幼的公子稷揖拜一禮:“外臣鄭茂,恭迎秦王妃,恭迎公子。”</p>


    羋八子眼神微垂,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剛才這些男人的眼神,自然是被她盡收眼底,雖然那種覬覦讓她很不適應,但此時獨在異國,上來便問罪他臣,絕非明智之舉。</p>


    她強忍著心中的不適,語氣清冷道:“辛苦諸位,遠道來迎。”</p>


    “王妃、公子駕臨,趙國自感不勝榮幸。趙王本欲親自在宮中設宴為王妃、公子接風洗塵,無奈恰逢國中奠事,還請王妃、公子暫時屈尊兩日。”鄭茂目光視下,緩緩道。</p>


    昨日剛剛進入趙境之時,羋八子倒是通過小道消息,知道了趙國的陽文君趙豹卒逝了。她沒有想到,趙王竟然親自為其相迎靈。不成想這個在戰場上縱橫無敵的趙王,還是一個重情的國君。完全不像秦國的那個‘昏君’,打仗打敗了便賣兒送妻。</p>


    想到這,羋八子原本的羞惱之意消散了不少,她輕輕搖搖了頭:“無妨無妨,旦聽趙使安排。”</p>


    ……</p>


    鹹陽,秦王宮。</p>


    秦王嬴駟披散著花白的長發,身形猶如瘋癲一般,在燭火昏暗的寢宮內肆意揮舞著手中長劍。</p>


    這幾日,他一直都在悔恨中度過。他悔,悔不該同齊國開戰,悔不該同趙國開戰,更悔不該同三晉開戰!</p>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當時製定的東出策略是否是對的,保留商君之法、處死甘龍杜摯是否是對的,打破與三晉之間的同盟是否是對的!</p>


    如今拱守秦國西線的函穀關沒了,秦國兩代人打下來的河西之地也沒了,就連自己最器重的王弟贏疾,自函穀關戰敗回來,沒有幾天也發病憂憤而死。</p>


    現在連就他最寵愛的妃子,也離開了自己去了千裏之外的趙國。他實在舍不得,舍不得殺掉那個美麗的女人!</p>


    嬴駟一瞬間、突然感覺,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p>


    不甘,強烈的不甘充斥心頭。諾大的秦國絕對不能亡在自己手裏。</p>


    宦者宮人們都顫顫巍巍地縮在角落裏,生怕那瘋子一不注意便殃及池魚。但他們又不敢走,因為那瘋子隻要看到有誰動,就會殺掉他。</p>


    殿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道聲音對宮人來說簡直如同天籟。</p>


    腳步聲戛然而止,魏章站在殿外,看著其內的場景、嗅著那一抹腥氣,他不禁皺了皺眉。</p>


    隨即高喝道:“王上!”</p>


    “武關急報,楚國已經攻破了於城。商於兩地已經被楚軍奪去了大半!王上,武關亦是告急,還請王上速速發兵。”魏章拜道。</p>


    哐嗆!</p>


    長劍落地。嬴駟癱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魏章。</p>


    嬴駟愣了一刻鍾,驟然起身道:“傳!傳張儀!”</p>


    “喏!”</p>


    ……張儀自從函穀歸來後,便再也沒有出過相府一步。他自知秦國之敗,皆因自己而起,罪孽深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過失。他也深知自己已經無處可去,幹脆就待在家中等待秦王下達的罪詔。</p>


    沒成想,他還有進宮麵王的機會,張儀心懷忐忑的和家中的妻兒道別,跟上了宮廷侍衛的車架。</p>


    鹹陽宮內,嬴駟已經收拾了儀表。此時正一臉疲憊地坐在王榻上。</p>


    “罪臣張儀,拜見大王!”張儀揖拜道:“罪臣自知有負大王重托,更連累贏疾將軍和戰死的將士們,張儀本無顏再麵對大王!”</p>


    “起來吧。當初對三晉開戰,汝也是同寡人商量過的,其罪在寡人……就是可憐寡人的王弟啊!”嬴駟突然悲呼一聲。</p>


    張儀趕忙道:“全怪罪臣,是罪臣小看了三晉、小看了趙國,才釀成今日之彌天大禍,更拖累秦國於絕境之中,此中罪孽全在臣一人。臣苟活至今,隻為得王命而死,以息眾怒!”</p>


    張儀知道,現在他隻能認罪,拚命的往自己身上攬禍,或許還能有活命的機會。從嬴駟沒有立即罷黜他的相位,就不難看出,秦王或許沒有殺他的意思。</p>


    “起來!給寡人起來!”嬴駟突然大喝道:“汝要真想死,待為寡人化解了這場危機,寡人自會滿足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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