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無比漆黑的世界。


    他看到不遠處小糖撐著傘,對他做了一個吐泡泡的動作,而後嫣然一笑,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想跟上去,卻被一隻手按住了肩膀。


    “放開我——”


    玄奘一扭頭,卻愣在了那裏,眼眶迅速濕潤。


    “師……師父!”


    三樂大師出現在他身後,依舊是笑嗬嗬的模樣,目光透著憐愛和慈祥。


    玄奘猛地撲進師父懷中,聲音梗咽道:“師父,我……我還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再怎麽有慧根,終究也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經曆了這麽多事,看似堅強,但在師父麵前,終究暴露出了內心的惶恐和不安。


    三樂輕輕一歎,摸了摸玄奘的光頭,道:“生老病死,愛恨別離,我等佛門修士,終究是要在紅塵之中走上一遭。”


    玄奘隱隱從師父的話中聽出了離別之意,忙問道:“師父,你要去哪裏?”


    三樂歎道:“自然是去為師該去的地方。”


    頓了頓,他聲音凝重道:“玄奘,時間有限,接下來的話你聽好,能否徹底斬殺摩羅,還世間太平,就看你的了。”


    玄奘心中一震,十分不解,他不過是一個連法力都沒有的小沙彌,這種大事,他又能做什麽呢?


    “為師舍身飼魔,就是為了讓摩羅擁有肉身,卻不想被他以輪回轉世之法鎮壓了意識,以致釀成了今日之結果。”


    “如今摩羅正在與青衣、老天師苦戰,為師才能以托夢之法,悄悄來見你。”


    “玄奘,現在舉起你的右手。”


    玄奘照做,而後發現自己的掌心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佛’字,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之前在白馬寺,你看到魔胎時,為師曾悄悄送了你一份禮物,便是這個‘佛’字,它也是戰勝摩羅唯一的希望!”


    玄奘擦幹眼淚,露出堅定之色,道:“師父,我該怎麽做?”


    師父不惜賭上性命也要斬殺摩羅,他身為弟子,一樣無懼生死!


    三樂問道:“還記得我送你的《兒歌三百首》嗎?”


    玄奘一愣,有些詫異道:“師父,對著摩羅唱兒歌……能行嗎?”


    三樂大師搖頭笑道:“所見是幻,所悟是真,有法諸相,不執為空。玄奘,好好用心去看那本書,到時候,你便都明白了。”


    他伸出一根小拇指,笑嗬嗬道:“你離戰勝摩羅,就差那麽一點點了。”


    說罷,三樂的身影越來越淡。


    玄奘連忙拉緊他的手,道:“師父,你別走,這裏好黑,我該怎麽離開這裏?徒兒好害怕!”


    “因果輪回,自有定數,不要害怕,會有人幫助你離開這裏的。”


    “師父,你別走!!”


    玄奘隱隱有預感,這可能是他和師父的最後一次見麵了。


    三樂的聲音在平靜中有著一絲感慨。


    “當年我在河中撿到你,才隻有九斤八兩,一轉眼便這麽大了。”


    “玄奘,等滅了摩羅,你便還俗做回江流兒吧,或是娶妻生子,或是做官經商、種地養魚,都隨你。”


    他長長一歎,道:“若是你執意留在佛門,也記住,不要想著西行取經,大乘佛法之缺,是為師和達摩的遺憾,不是你的。”


    “你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聲音越來越遠,三樂的身影也最終消失不見。


    玄奘摔倒在黑暗中,他舉起右手,希望能靠著掌心處的‘佛’字來照亮黑暗,但一點螢火之光如何能照亮世界。


    玄奘覺得身子越來越冷,眼皮也越來越重,漸漸被黑暗所吞噬。


    然而就在這時,璀璨的佛光亮起,不斷湧入玄奘的身體,驅逐著黑暗和寒冷。


    一道蒼老的聲音回蕩在這片黑暗的世界中,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


    “阿彌陀佛,還不快快醒來!”


    “快快醒來!”


    “醒來!”


    ……


    玄奘猛地睜開雙眼,月光如水,洛陽的夜空有些刺眼,隔著層層雲海,能聽到轟鳴的雷音,看到璀璨的仙光。


    亮如白晝。


    玄奘覺得身體充滿了力量,不僅傷勢全部恢複,上中下三大丹田全都被打通,醇厚的佛門法力好似江河奔湧,凝聚成湖。


    他的眼眸透著玉色,周圍的月光讓他感到很親切,身子輕盈而靈動,在月光下仿佛能像飛鳥一般活動。


    這是踏入陰神境的標誌。


    玄奘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手。


    “我……什麽時候修煉到陰神境了?”


    雖然隻是陰神初期,但片刻之間便從一個普通人跨過了辟穀三境,傳出去絕對是驚世駭俗。


    “阿彌陀佛,你終於醒了。”


    玄奘扭頭,便看到一個胡子花白,蒼老而疲憊的老和尚,靜靜坐在地上,隻有一隻獨臂,氣息安詳而平靜。


    他看起來非常的年邁,就連眉毛都全部變白了,如同霜雪。


    “大師,是您救的我?”


    慧禪點頭道:“老衲已將剩餘的修為以灌頂之法注入了你的體內,小和尚,你叫玄奘是嗎?”


    玄奘望著蒼老而慈祥的慧禪,心中十分感動,眼睛一紅,連忙點了點頭。


    “好孩子,不哭。”


    慧禪望著玄奘,仿佛在看著一件無價之珍寶。


    “真是好根器,竟然能容納如此多的佛門法力,難怪佛祖會選擇了你。”


    玄奘不解。


    慧禪指了指天上,道:“快去做你該做的吧,洛陽城的百姓,還在等著你。”


    玄奘想起師父的話,精神一振,道:“我知道了,師父說戰勝摩羅的關鍵就在《兒歌三百首》裏,那本書我一直貼身放——”


    玄奘掏出放在身上的那本書,卻瞳孔一凝,露出驚恐之色。


    因為那本《兒歌三百首》,就放在心口的位置,之前他被摩羅洞穿了心髒,這本書也被貫穿,除了四個邊角,中心處的內容幾乎全部被燒成了灰燼。


    ……


    萬丈高空。


    局勢在一點點發生改變。


    正如老天師所說,青衣娘娘的神力並非無窮無盡,和彌勒佛八萬四千年的積累而言,她雖然驚才絕豔,但底蘊還是差了許多。


    隨著時間的流逝,勝利的天平開始慢慢傾斜。


    青衣娘娘和老天師並肩而立,仙光和雷霆縱橫,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摩羅四人的進攻,更是不知將摩羅的腦袋砍下了多少次,卻依舊無濟於事。


    現在摩羅四人將他們包圍,仗著不死之身消耗著兩人的法力,意圖十分明顯。


    “張之言、青衣,你們堪稱當世最強的兩人,卻依舊奈何不得本座,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應該清楚,這世上已經沒有誰能勝得過我!”


    摩羅出聲蠱惑道:“如果你們願意投靠本座,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龍虎山和青冥界絕不會有失,依舊歸你們管。”


    “張之言,你壽數不多了吧,本座統一人間後,可以助你渡劫成仙!”


    “還有青衣,你真是讓我驚喜,竟然有著如此強大的神道修為,本座將來可以封你為佛,同坐蓮台,如何?”


    摩羅的聲音似乎具有某種詭異的力量,可以蠱惑人心,充滿了誘惑力,無形之中挑動人心中的貪欲。


    但老天師和青衣娘娘都是心境超群之人,絲毫不為所動。


    “龍虎山弟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豈會屈膝於妖魔之下?”


    老天師眼中露出一絲譏諷,道:“摩羅,你那一套把戲就別拿出來了,也不害臊!”


    青衣娘娘更加直接,冷然道:“令人惡心。”


    摩羅冷哼一聲道:“本座乃是欲界第六天魔王,如來在菩提樹下悟道時,都差點被我打敗,你們兩個小輩,又算什麽?”


    青衣娘娘淡淡道:“不過是一個曾經被佛祖翻手鎮壓到阿鼻地獄的魔頭罷了。”


    老天師跟著補刀,道:“還自封什麽佛祖的成道之敵,嗬嗬,也許對佛祖而言,你不過就是個在菩提樹下嗡嗡亂飛的小蟲子罷了!”


    摩羅露出一絲怒色。


    他最得意之事就是曾經阻擋釋迦牟尼成道,雖然失敗了,卻也引以為傲,豈容小輩誹謗?


    “胡說八道,曾經的我就差點阻攔如來成道,現在我有了肉身,就算如來複生,又能奈我何?”


    “如來小兒,能耐我何!”


    他肆意侮辱著曾經心中恐懼的那個存在,頗有一種報複的快感。


    然而下一刻,天地驟亮,璀璨的金光將蒼穹鋪滿,自九天而落,降臨人間,隱約可見掌心紋理,如山川水脈。


    摩羅瞳孔一震,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慌和恐懼。


    “這,這不可能!”


    “如來……他怎麽可能還活著!!!”


    轟隆!


    九天雲氣隨著這隻巨大的佛手一起垂落,掌心之中猶如一方宇宙,將摩羅徹底鎖定,任憑他千般神通,萬般造化,都隻能硬抗這一掌。


    這一刻,摩羅甚至緊張到身軀顫抖。


    他無比確定,這隻手便是如來之手,如來的氣息他絕不會記錯!


    曾經他便是被這隻手無情地打入了阿鼻地獄,被鎮壓了無數歲月!


    種種回憶湧上心頭,讓摩羅再次品嚐到了恐懼的滋味。


    ……


    半個時辰前。


    玄奘望著幾乎被毀掉的《兒歌三百首》發呆,心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完了,全完了!


    師父交給自己的重任,就這樣毀了!


    一縷微風吹來,輕輕拂著玄奘的臉頰,讓他心中一動,似是回想起了什麽。


    師父說過,讓他好好用心去看。


    玄奘盤膝而坐,靜靜注視著眼前的這本《兒歌三百首》,其實這本書他早就翻爛了,裏麵的內容也倒背如流,並沒有發現過什麽秘密。


    他翻開嚴重破損的書,腦海中回想著師父的話。


    “所見是幻,所悟是真,有法諸相,不執為空。”


    禪心越發平靜,他似乎有些明白師父的意思了。


    他太執著於想看到書中的秘密,以至於心生執念,一葉障目,反而看不清楚了。


    所見是幻,所悟是真。


    玄奘眼中露出一絲慧光,他做了一個讓慧禪都大吃一驚的動作,伸手徹底撕碎了那本《兒歌三百首》,任由紙屑紛飛。


    玄奘閉上雙眼,不自覺跏趺而坐,身上僧袍飄舞,流轉著一縷縷溫和的佛光,好似迦葉一笑,頓悟禪法。


    《兒歌三百首》的文字在他心中流轉,自動排列重組,於靈台方寸之間,變成了另一本書。


    金剛界大日如來心咒!


    一個個梵文古字在他心中流轉,綻放著無量佛光。


    玄奘忍不住跟著念了出來。


    “嗡、縛日羅、馱都、鍐……”


    他吐出一個個艱深晦澀的梵文,手中的那個‘佛’字也越來越亮,到最後簡直好似一尊煌煌大日。


    直到玄奘感應到某個遙遠的叫做靈山的地方,他的腦海中轟隆一聲,如聞西天雷音。


    他終於明白了一切。


    在靈山深處的蓮台上,有著一隻金色的斷手。


    這座曾有無數羅漢、菩薩和佛陀聚集的聖地,如來佛祖的講經傳道之所,如今變得空空蕩蕩,寂靜無聲。


    唯有那朵十二品功德金蓮上,留著一隻金色的手。


    那是佛祖的手。


    玄奘掌心的那個‘佛’字,便是連通這隻佛手的紐帶,所以慧禪在看到它時,才會說自己見到了真佛。


    而《金剛界大日如來心咒》便是催動佛手的咒語,兩者兼備,才能讓佛祖之手重現人間,降妖伏魔!


    慧禪注視著那隻從天而降的佛祖之手,虔誠叩拜,老淚縱橫。


    苦修九十多年,終於得見佛祖一麵!


    死而無憾。


    他望著玄奘,仿佛看到了佛門未來的大興,聽到了晨鍾暮鼓,木魚誦經,沒有災禍,亦沒有戰爭,一切都那麽祥和與平靜。


    那樣的洛陽,真美呀!


    ……


    轟!


    在眾目睽睽之下,佛手隻將摩羅一人壓住,而後化作五行大山,降落在洛陽城外三十裏處。


    地麵震顫,似龍蛇翻騰。


    巍峨入雲的五行大山將摩羅鎮壓,同時隔絕所有神通,地如青鋼不能遁,天似苦海難以飛。


    而失去了摩羅的神通加持,三世佛的分身也自動消散。


    一切都似乎結束了。


    李道玄長出一口氣,道:“真是沒想到,原來玄奘就是那一線生機!”


    他一直保護的義弟,如今竟救了一城百姓,甚至喚出了佛祖之手,打敗了已經幾乎無敵的摩羅。


    不愧是能駕馭孫悟空的男人呀!


    李道玄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終於都結束了。


    誰知癩蛤蟆突然大聲喊道:“笨蛋,佛祖之手能降住昔日的摩羅,卻降不住如今擁有彌勒肉身的摩羅,更何況五行山還沒有六字真言的加持,摩羅以肉身之力,馬上就能逃出!”


    話音剛落,五行大山突然隆隆作響,石塊滾落,宛如山崩。


    李道玄驀然想到,《西遊記》中,孫悟空剛被如來佛祖壓在山下時,便差一點將山掀翻,最後是被佛祖用六字真言給鎮住的。


    現在可沒有佛祖的六字真言了!


    癩蛤蟆對著李道玄臭罵道:“你還不明白嗎,那一線生機根本就不是玄奘,而是你小子,是你呀!!”


    說罷這話,癩蛤蟆轟的一聲變為了肉泥,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之中的反噬,死狀極為淒慘。(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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