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海天相交的景色裏,腳下,是細細的沙地,一陣一陣的海浪刷過赤著的腳,留下癢癢的觸感,和沙地上漸漸隱沒的白色泡沫。


    “嗷嗷……”


    偏過頭,我笑著蹲下伸出手,看著那團白色的小小絨球順著我的手臂竄上肩頭,才站起身,輕輕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


    輕輕轉身看向正朝這裏走來的少年,彎眉一笑。


    “等很久了嗎?”他在我身旁站定,問道。


    搖搖頭,我轉而麵向大海,就著澄澈天空下藍得透徹的大海,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慢慢呼出,仿佛一下子,心中的鬱結統統都消散了一般。


    “神奈川的海,很美吧?”他側頭看著我,雖然被眼鏡擋著看不到眼睛,但是微微勾起的嘴角和語調中的愉悅卻絲毫也不加以掩飾。


    用力點點頭,我癡迷地看著眼前的景色,任由迎麵而來的海風吹動裙角,帶動發絲。


    肩頭的小狐狸忽然竄進了我的懷中,然後身上一暖,我回頭看去,見他隻著內裏的白色襯衫,而原先身上的外套已經披在了我的肩頭。


    “海邊的景色雖美,但是海風還是很大的,小心著涼。”他如是說道,語調雖淡卻不掩關心,“你已經在這裏站了不少時間了吧?”


    抬起一隻手攏了攏身上的外套,我垂下眼。


    “那麽,我們現在去看部長吧!”他嘴角勾起,繼續說道,“他見到你來,會很高興的。”


    跟著他特意放慢的腳步,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藍色的天,藍色的海,藍得仿佛要落淚一般。


    ……


    “小悠,比呂士,你們來啦!”半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有著一頭紫羅蘭色的發和絕麗的麵容,他看著我和柳生一同走進病房,放下了手中的雜誌,彎起嘴角輕柔地一笑,仿佛朵朵鮮花一起盛開。


    彎起眉眼,我上前幾步,將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盆栽放上窗台,才走回他的病床邊,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


    他輕輕地笑著,眉宇間卻徘徊不去一絲淺淺的憂鬱,隻是幾天沒見,身形卻已消瘦了不少。


    (最近身體感覺怎麽樣?)


    在病房中並不適合用手機,我找出好久不用的筆記本,緩緩寫下這些字句。


    “嗯,據醫生說,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他側頭看著我的本子,隨即抬頭,臉上露出幾分好奇的神色,“這本本子,是畫冊吧?”


    愣了愣,我點點頭。


    “那麽,”他看著我,眼中閃過幾分興趣,“方便讓我看看嗎?”


    隻是意外了一下下,我毫不猶豫地把本子遞給了他,然後看他接過,翻開,一頁一頁認真地翻看起來。


    柳生一直站在我們旁邊,卻也沒有出聲打擾,安靜地陪伴在一側。


    我觀察著他認真看畫冊的側臉,白皙精致的臉上,那一絲笑容始終未變,卻慢慢加深了起來。幸村精市是十分喜愛繪畫的,似乎對於水彩也是十分擅長,不過,我的畫冊上,都是隨意的鉛筆速寫,大多是一時興起之作,雖學過一段時間的繪畫,這樣簡陋不加修飾的畫作恐怕也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所以,我還沒有這個自信憑借著粗粗幾筆來獲得他的驚歎讚賞。


    良久,他看完最後一頁,慢慢地合起畫冊,遞還給我。


    接過畫冊,我歪頭看他,等著他的下文。


    “嗬嗬,”他看著我,忽然笑了起來,嘴角勾起十分好看的弧度,“怎麽了?”


    哎?沒有評價嗎?


    我呆呆地睜大了眼睛,下一刻,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加深,才不滿地鼓起了臉頰——我居然差點忘記,立海大的太上皇,幸村精市,可是不輸給不二的大腹黑!


    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正側頭去看,病房的門就被人猛地推開。


    “部長,我們來看你啦!”切原和文太的二重奏伴隨著兩隻小動物笑意滿滿的臉同時從門外探了進來。


    “小悠?!你怎麽來了?”看到我,文太驚訝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噗哩,這不是小悠嗎?”仁王笑眯眯地走進來,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站在我身旁的柳生,隨即毫不見外地走過來,一手勾上他的脖子,嘴角勾起促狹的笑容,“呀嘞,我就說比呂士今天怎麽提前走了,原來是接小悠啊~~”


    句尾的那個語氣詞怎麽聽都有種讓人想入非非的感覺。


    我抽了抽嘴角,不理會他,對著隨後進入病房,還黑著臉的真田禮貌地笑著點點頭。


    看到我,他收斂了一下臉上有些嚇人的表情,也點頭回禮。


    看到網球部的其他人都來了,幸村精市臉上頓時明朗了不少。


    看了看柳翻著筆記本一副隨時準備報告最近網球部訓練情況的模樣,我知趣地伸手拉了拉幸村病服的袖子,看他轉頭看我,才拿出筆記本開始寫。


    (我去找精市哥哥的主治醫生了解一下情況,先失陪一下。)


    “現在嗎?”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麽,隨即轉頭看向站在病床邊和我靠得最近的真田,“玄一郎,麻煩你了。”


    “嗯。”他按了按帽子,“放心吧!”


    笑著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我跟在真田身後走出了病房。


    ……


    叩叩叩


    “請進。”


    “打擾了!”


    才踏進辦公室,我已看到屋內一個身著白大褂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和坐在辦公桌前,一頭紫發挽起身形有些單薄的女子。


    “真田君?這位是……”身著白大褂的醫生看到我們,先是愣愣,然後笑著站起身來。


    “玄一郎?”那位一直背對著我們坐著的女子此刻也站了了起來,轉過身,驚訝地開口。


    “鬆田醫生,幸村阿姨。”真田十分有禮貌地問好,然後目光轉向我,簡單地替我作了介紹。


    “展?……展小姐?”那位姓鬆田的醫生目露驚奇地看向我,隨後似乎察覺自己反應過度了,才咳嗽了一聲,幾步走到我麵前,肅容道,“很榮幸展小姐能來,我已經恭候多時。”


    注意到真田和那位幸村夫人臉上的疑惑,我微微笑了笑,也不打算解釋什麽,隻是點點頭。


    “幸村阿姨,您怎麽不去病房?”和真田一起坐在辦公室旁的沙發上等著鬆田醫生去找病例材料,就聽真田忽然開口問道。


    “嗯,剛才到精市病房門口,聽到裏麵有說話聲音,所以我想就不打擾你們,先過來這裏問問精市的情況。”幸村夫人溫婉地笑了笑,和幸村精市極為相似的絕色麵容上,那雙淡紫色的眼眸閃動著幾分淺淺的憂鬱,為她整個人更添了一層纖弱。


    然而她的話卻讓我猛地一愣。


    “您身體不好,不能鬆懈!”真田按了按頭上的帽子,認真地說道。


    “嗯,我知道的,謝謝你了,玄一郎。”她笑了笑,白得有些過分的臉上,連笑容都有些透明,她轉而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是叫小悠嗎?謝謝你來看精市,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


    一直垂著眼睛盯著地板的我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連忙抬頭露出乖巧的笑容。


    “總覺得,看到你就很親切呢!”她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看著我的目光卻有些說不出的味道,“這一頭紫發,這一雙眼睛,總覺得,很熟悉啊!”


    她的目光讓我不由得錯開了眼,稍稍偏頭,卻也不能失禮地躲開她的手。心裏莫名地有些堵,說不出的難受。


    “嗬嗬,好了,我就先去看看精市吧!”等了一會兒,她忽然笑著說道。


    “嗯,您走好!”我和真田一起站起身,送她出了門。


    望著她的背影從門外消失,我竟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隨即又有些怔怔地發起呆來。


    ……


    “小悠、小悠!”


    啊?身旁傳來真田叫我的聲音,我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朝麵前的兩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病曆資料。


    “這些就是幸村君來我們醫院以後的全部檢查結果和近期的身體檢查報告。據此,我的建議是,轉院。”鬆田醫生目光認真地看著我,沉聲說道,“展小姐應該明白,急性神經根炎隻有手術治愈,而且成功率並不大,時間越長,成功率越低,所以無論怎麽說,我還是希望幸村君能早日做出決定的。”


    聞言,我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一旁目光閃爍的真田。


    幸村他還沒有做出決定?!怎麽會這樣,當初冰帝櫻花祭上的那番話,我以為他已經決定接受手術了……難道他隻是打算住院控製病情嗎?!真是太胡鬧了?!


    “急性神經根炎就目前國內的醫療水平,最高隻有四分之一的成功率,”他頓了頓,十指相扣至於顎下,微微一笑看向我,眼中閃動著幾分意味深長,“但是既然展小姐特地前來了解幸村君的病情,我想,那兩位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了?”


    我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地一笑。


    倒是身旁的真田是滿臉的疑惑之色,他看了看我,又看向鬆田一聲,皺眉道,“鬆田醫生,這到底……”


    “哈哈!”鬆田爽朗地笑了幾聲,站起身來,用力拍了拍真田,指著我道,“你就去告訴幸村君吧,若展小姐真的肯幫忙,他也就不用顧慮那麽多了,手術的成功率,沒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


    “什麽?!”


    真田猛地轉過頭來看向我,目光灼灼。


    咳咳……我別開頭,不自在地用手指刮了刮臉。


    拜托,真田君,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能救精市哥哥的人又不是我……!


    跟著真田走回幸村的病房,剛巧碰上幸村吃完藥以及做完每日的例行檢查,身著粉色護士服的護士一臉標準微笑地推著推車從病房內出來,看到我們,微微一愣,隨即一笑,慢慢地推著推車走遠了。


    “小悠?”


    聽見真田叫我,我這才收回看著那個護士的視線,和他一同走進病房,但是腦海裏卻始終徘徊不去那一份隱隱的不安。


    從今天來看望幸村精市,到偶遇幸村夫人……總覺得心一直惴惴不安著——


    “小悠,玄一郎,你們回來了。”


    看到我們進來,柳正合上手中的筆記本,抬頭。


    真田點了點頭,掃了一眼病房內似乎安靜得過了頭的氛圍,微微皺眉露出疑惑的神色。


    “嗬嗬,小悠,過來坐吧!”幸村看到真田的表情,並未解釋什麽,轉而看向我,親切地招呼道。


    點點頭,我也沒有過分拘謹地慢慢走過去,在剛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環顧了一圈周圍,其他人不說,單單文太和切原能這麽安靜,恐怕是之前沒多久剛剛被額外“教育”過了吧?


    “小悠?”幸村忽然叫我,見我忽然抬頭茫然地看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莫名的情緒,“發生什麽事情了嗎?”說著,他轉頭征詢地看向真田。


    “我也、不清楚。”真田的聲音有幾分低沉。


    低著頭,我有些失神地盯著幸村擱在身側的左手,那隻骨節分明掌心帶著一層薄薄細繭的手靜靜地擱置在蒼白的被單上,白皙得有些透明的皮膚下,手腕處的血管清晰可見。


    抿了抿唇,我忽然伸手抓住了那隻手,手指準確而快速地搭上了他的手腕。


    我可以感覺到房內眾人的呼吸都是猛然間一窒,被我抓著的手猛地一僵,隨即又很快放鬆了下來。有一道氣息忽然間強勢了起來,卻又再下一刻似乎被誰給阻攔住,但是一瞬間,整個病房,都陷入了一種沉默而冰冷的氣氛之中,連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指腹處脈搏的跳動一下下地從指尖沿著神經直直達到我的意識中,仿佛有誰拿著一把巨大的錘子用力地一下下敲打著我的心髒。我幾乎都沒有意識到,空出來的那隻手早已緊緊攥在一起,即使因為拉小提琴而沒有蓄指甲,掌心卻也已留下了四道新月般的刻印。


    鬆開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甚至顧不上和其他人解釋什麽,轉身快速地跑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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