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買從來不是個好詞。


    生於宮闈的太子明白這倆字掩蓋下的腥風血雨。


    窗外夜色正濃,看時辰差不多要上朝了。


    太子疲憊地捏捏鼻梁,擺擺手示意青風不必再說下去。


    “府裏我暫且交給你,務必將一切魑魅魍魎清查,處置不了的再報於我。”


    青風所領的青風衛,是曆代儲君的貼身暗衛,乃皇帝親手賜予的一道保護符,同時也有一定的監察之職。


    若太子無法順利登基,則這一代青風衛亦將重新洗牌換血,忠心自不必說。


    太子當然也不會疑心青風衛的忠誠,很自然地將府內安危盡數托付,並代為處置部分緊急事務。


    這是對太子妃的鉗製,也是對皇帝的投誠。


    府中接連出事,青風衛不會隱瞞皇帝,太子一個內帷不修的罪名跑不掉。


    這事可大可小,隻看皇帝想不想發作。


    太子推開窗,深吸一口清冷的夜風,隻覺得針紮似的腦袋有了片刻清明舒緩。


    “小六那邊如何?”


    先前李泉的嘀咕,雖然僭越,太子卻很難忽視,在心底劃了道痕。


    如今他府裏不能再出事了。


    就算他兒子多,也禁不起這樣折騰。


    那個小妾看著是個魯直的,心裏卻也有數,是個合適的母親。


    隻可惜沒什麽本事,怕是護不住小六。


    “錢奉儀想帶六公子暫避到莊子上。”


    青風毫不隱瞞地將安青夏那邊的動靜如實稟報。


    “她去看了小三?”


    太子怔了怔。


    那女人瞧著可不是愛生事的,成天忍氣吞聲,被人欺負得沒活路了,也隻不過想著繼續逃開,遠離太子府。


    她不信他,不信這府裏任何一個人,卻肯在小三病危時去探望?


    不怕惹來麻煩?


    她到底是物傷其類太過心軟,還是別有圖謀?


    太子頭疼得難以分辨真假。


    罷了。


    這些人的心思何必去猜,待他應對父皇回來,看一眼自有分曉。


    當務之急是養養神,別在父皇麵前出了岔子,惹父皇失望。


    “知道了。上心些護住他們,待我回來處置。”


    青風無聲一禮,再度神不知鬼不覺地攜一陣輕風消失。


    室內恢複寂靜。


    太子喝一口熱茶,抱著刺痛不已的腦袋,倒在書房裏的榻上和衣小憩。


    ……


    李泉領了太子的令,愁眉苦臉地叫開內院的門。


    “泉爺您怎的這時候來了?主子爺呢?”


    守夜的婆子探頭瞧向他身後,見隻有他一人,頗為吃驚。


    李泉跟她倒也沒擺譜,甚至好心地提點了句。


    “別多問。這幾天用點心,要變天了。”


    婆子唬了一跳,縮縮脖子半句不敢多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一個伺候人的奴婢攔不住!隻求雨點別砸在自己頭上就行。


    “你這老貨倒乖覺。”


    李泉見她識趣,倒笑了。


    他搓搓手,望著黑黢黢的內院,半晌不挪步。“天兒快亮了。”


    婆子賠笑搭茬。


    “可不是,就這會兒最黑最冷,難熬。您要不要進來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天亮前最黑最冷的時候麽?


    說的倒有兩分粗理。


    李泉咂摸了下婆子的話,竟然真的跟去了門房歇腳。


    “那咱家就不客氣了。”


    婆子本是客套兩句,不成想他真答應了,吃了一驚趕忙笑著奉承。


    “您貴人事忙,平常想跟您親近又怕耽擱您的差事,今兒可算是得著了。您請。”


    李泉在門旁磨蹭了好一會兒工夫,吃吃喝喝又拿了不少孝敬,算著太子爺早出府上朝,太子妃的正院也該起了,這才不情不願地起身,辦那件要命的差事。


    這時候不早不晚,沒擾著太子妃休息,趕在各院子過去請安之前把話傳到,他這差事就可以卸了,也不過分傷太子妃的顏麵。


    可他李泉卻是要把太子妃得罪得死死的!小命難保!


    這不是逼著他上太子妃的船麽?


    可太子妃明顯惹怒了太子,這會靠上去除非他昏了頭!


    殿下啊殿下,怎的將這麽個燙手山芋丟到他手裏頭了?叫他捧也不是,丟也不敢,真真愁死個人了!


    左右逢源的李泉一路哀嚎著去了正院,繃著張臉,不見平時的喜氣盈人。


    “泉公公怎來得這樣早,可用過早膳了?咱們這剛好下了銀絲麵,上好的高湯配著十八樣澆頭,又好吃又爽口,給您來一碗?”


    琥珀親自迎出來,笑意盈盈,不見討好隻覺親昵。


    李泉是太子身邊第一得用人,能在太子身邊說得上話的;饒是他們太子妃待他都有兩分看重,她更要幫主子拉攏好這條太子爺身邊的狗。


    “太子妃起了麽?”


    李泉一改平日做派,也懶得跟這一肚子心眼的精丫頭耍嘴皮子,端著架子公事公辦。


    “你快進去通稟一聲,就說咱家領了太子的密諭,即刻便要麵見太子妃,片刻不可耽誤。”


    琥珀見他這般作態,心頭猛地一跳,強笑著打聽。


    “怎的這般突兀,殿下有急事要我們娘娘去辦麽?”


    李泉冷冷瞥她一眼,半個字不肯鬆口。


    這丫頭精過頭了就是蠢,瞎打聽什麽!


    不知道伺候貴人就是要裝聾作啞,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一看就是還嫩著!


    琥珀被他瞧得心底裏冒涼氣。


    這李泉平常瞧著笑嘻嘻的,也樂意跟丫頭媳婦子說說笑笑,占些嘴頭上的便宜,還輾轉托人給她遞過想結對食的意思,被她含含糊糊拖著吊著也沒生氣,怎的這會兒這樣看她!


    跟看死人似的。


    琥珀臉上的笑差點擠不出來,說了句公公稍候,落荒而逃。


    太子妃的正院裏都不是沒眼色的人,見此情景愈發噤若寒蟬,離得遠遠的守著院門,看得李泉暗暗點頭。


    丞相府裏調教出來的果然不是沒規矩的。


    琥珀那丫頭這次受些教訓也好,再這麽飄下去,早晚惹出大禍。


    李泉安安穩穩等在院子裏,像是這院子裏的一棵花木一樽石凳,能站到天荒地老。


    太子妃卻沒叫他等太久,很快便有貼身的老嬤嬤親自迎將出來,客客氣氣將人請進去。


    “太子妃請摒退左右。”


    李泉眼觀鼻鼻觀心,鐵麵無私。


    太子妃眉尖輕蹙,擺擺手,屋裏人流水價退下。


    那老嬤嬤走在最後,自外頭輕輕合上門,親自守在外頭,眼神淡淡注視著外頭,耳朵卻留神著裏間的動靜。


    “太子口逾:責令太子妃管好後院,照顧好孤的兒女!皇家兒媳不是那麽好做的,容不得屍位素餐之人!”


    老嬤嬤心頭猛地一跳,眼睛睜得老大!


    屋裏李泉平板的聲音還在繼續。


    “若府裏再出事,烏煙瘴氣家不像家,孤唯她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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