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日盼夜盼,謝白終於在三月初回來了。謝白在崇寧沒有宅子,從他參軍以來,除了行軍館,謝珩的宅子就是他的家。


    所以一到崇寧,就迫不及待地去了謝園,謝珩前幾日得了謝白的準信,就是這兩日便要歸來。


    謝珩早早讓人采購了許多食材用品,隻待謝白一到,便要開宴為他接風洗塵。


    因著沒有確切日子,這幾日謝珩都是在家中候著,一步沒外出,今日天氣不錯,謝珩讓人備了碳爐茶水在院子裏,一個人煮水沏茶。


    一身月白錦衫,銀絲暗繡的金盞菊,朵朵盛開爬滿衫腳;謝珩坐在桌前用素綾擦著桌上的那把焦尾琴,等待著碳爐上的水煮開,自琴額起,輕輕擦過每一條琴弦,擦至琴尾冠角。


    這把琴不是謝珩最好的琴,但是是謝白送給他的,謝白說他尋了許久,所以謝珩很開心。


    謝園門外,忽然想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匹赤色壯馬到了園門口,馬上的人扯住韁繩,聽話的馬兒乖乖收住四蹄,立在原地讓主人下鞍。


    前院候著的人急急跑到後院報信,謝珩隨即扔下手中素綾,起身去了前院。


    “師哥。”謝珩滿麵笑意難掩。


    “珩兒。”卸下戎裝的謝白,一身青丹色葛衣,天還不算熱,略顯清涼。越發堅毅的臉龐,此刻也少了幾份戰場肅殺。下人接了謝白簡單的行囊,二人徑直去了後院。


    碳爐上的井水正發出輕微的咕咕聲,兩人入座後,謝珩拿了帕子提起起水壺,衝洗茶盞。


    謝白伸手拿起茶匙取茶葉,放入謝珩衝洗過的青花杯中,多年默契,兩人無需言語,便一同沏了兩盞茶。


    看見桌上擺著的琴,謝白笑笑:


    “珩兒仍舊是常年不缺這興致。”謝珩和他都是自己爹交出來來的,他們都是一齊學習,拳腳武藝,讀書作詩,兵法布陣,五行盾術。


    兩人雖是學得不淺,可謝珩卻有那彈琴作曲的天賦,琴瑟笙簫,一點全通,而他,倒是可彈幾曲,偏偏癡迷愛武藝兵法。


    “師哥說笑了,即非喜歡,我也是從這個的,若是手生了,隻怕學子眼前也要丟人的。”說完笑笑端起茶盞,輕嗅著茶香。


    謝白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捏著茶盞蓋子撥茶水玩,思考著什麽,謝珩總覺著他好像有什麽話要說,開口卻又是接著和他閑話:


    “也是,若是叫我停下一日拳腳,怕是夜晚睡著覺。”兩人正閑聊著,下人來報飯菜已經做好,可以開席了。


    這時辰還早,想來是早前什麽都準備好的,人才進來這一小會兒,菜便已經做好了。


    謝珩讓人傳菜,就在院子裏吃,下人們便又從中院屋中搬出來一張黃花梨大圓桌,十八道菜擺了滿滿一桌。


    說是席,卻隻有他二人,謝珩卻從不覺得這樣的席麵冷清,或者說他更喜歡這樣的酒桌,他素來不愛應酬,尤其是那些麵都不曾見過的人,煩不勝煩。


    謝珩正想拿酒壺倒酒,謝白卻先提了酒壺,給兩人各斟了一酒,然後舉起杯子:


    “這第一杯,先敬謝珩兒的這桌酒菜。”其實是謝他不知歸期,卻這麽一天天的候著。


    謝珩無奈笑笑點頭,舉了杯與他共飲。


    剛喝完,謝白又給兩人的杯子斟滿:


    “這第二杯,敬你我還是這般秉持初衷。”


    這一杯酒的說辭,倒是讓謝珩有點摸不著頭腦,莫不是說他二人仍舊是,一個癡迷武,一個癡於樂?


    不過隻要謝白高興,他便高興,隨著他怎麽說都行。


    二人又舉杯同飲,待謝白再倒滿第三杯又要舉杯時,謝珩忙攔住剛要開口的謝白:


    “師哥,這菜還一口沒動,便著急要灌一肚子酒嗎?”


    謝白也覺得過於著急,於是就放下杯子,和謝珩吃著菜,慢慢喝,不必著急杯舉酒幹。


    一席菜吃了小半個時辰,謝白看向仍舊麵含笑意的謝珩,終是抬起了第三杯滿滿的救:


    “珩兒,這第三杯,感謝你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他指的是,這麽些年,謝白的園子,就是他的家。


    “還有,我置了宅子,在成都府...”


    聽到這裏,謝珩的夾菜手頓了一下,好像有水滴到心上,咚咚咚地想,放下筷子道:


    “師哥何必著急要找宅子,我這裏,一個人住著也冷清,再則,你又不常回來。”


    他其實想問,為何要再那麽遠的地方置宅子,卻又不敢問出口,怕聽到的不是他想要的。


    謝白沒有回答他,而是先仰頭喝了杯中酒,謝珩也端起酒杯,隻是怔怔看著對麵眼中好像有些泛紅的謝白。


    “珩兒,我要成親了。”


    下一刻,謝珩手中的酒杯從手中跌落到瓷盤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那杯酒,便灑了一盤珍饈。


    謝白望著謝珩,眼中的紅色在蔓延,謝珩的心卻忘記了跳動。


    良久,謝珩伸手挽過被酒水沾濕的袖袍,將酒杯從盤中拾起,方正在桌前,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笑笑朝謝白舉起來:


    “恭喜師哥。”一仰頭飲盡杯中酒,酉時方至,天空還明,謝珩卻覺得著天空發黑。


    除了酒杯脫手,謝珩看上去好似沒什麽異樣,自然,師哥要成親了,他哪裏有不開心的緣由。


    可是他卻不想問,什麽日子,在哪裏成親,娶的哪家小姐,門第高低,是否溫良嫻淑。


    謝白即已經開了口,便將全部都告訴了他,日子定好了,下月初一,他已經休好了假,隻希望,到時候,謝珩能去參加他的婚宴。


    崇寧去成都,少說也要二十來日,若是要去,便得早些準備出發,時間挺緊。


    謝珩又是笑笑:


    “師哥的喜酒,我定是要去討的。”見他這般無異樣,謝白終是鬆了口氣。


    “師哥,這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又喝了酒,你剛回來也累,先去歇會兒吧!”


    說完,不等謝白多說,徑自轉身,朝竹樓上走,隻是一步一步,沒注意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扶住了竹欄,謝白在身後喊他:


    “珩兒。”謝珩沒回頭,隻是揮揮手表示沒事。


    這天無雨,隻是一階一階,踩一步便有一滴水打在抬起的腳上。


    謝園裏有專門給謝白備的房間,見謝珩回了竹樓,謝白便去了南邊的別院,這是謝珩專門為謝白開的院子,想來以後也用不上了。


    ---


    謝珩是在山中長大,師父當年在山腳下拾到他,將他領了回去。


    那時的他已經開始記事,那年父母帶著全家人一起舉家搬遷,途中停下小休,他一個人跑到林子裏小解,回來時迷了路,等他找到大路時,車隊已無蹤影。


    他沒有哭,隻是沿著大路一直往前走,車轍越來越淺,直至消失,最後走迷了道。


    酉時已盡,他坐在山腳靠著樹幹,餓著肚子走了一天,臉上沒有一點生氣,眼中的希望,也一點點熄滅。


    空寂的山林,草叢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不知道是什麽,可是這樣的未知,令他害怕,他不敢睡著,可身體的饑餓和疲累,讓倦意越來越濃。


    夢中,他看到娘親朝他伸著手喊他:“楓兒,楓兒,對不起,娘對不起你。”


    “孩子?孩子,醒醒...”


    他從昏睡中睜開沉重的眼,一個男人蹲在眼前,一隻手扶在肩上輕晃著他,眼中有些擔憂,清早的晨光從男子身後灑下。


    逆光讓他看不太清楚來人的臉,卻看見了對方因他醒來,而露出的還帶著些許焦急的笑容。


    “我......餓”


    說完之後徹底暈了過去,男人挎好包袱,將他抱起,小跑上山。


    男子本隱居在深山中,等到時,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後了,渾身汗濕,腳步也有些輕晃。


    進院門時,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穿著短打,在院中練拳,見他進院忙喊:


    “爹,你回來了。”


    “嗯,去燒些熱水,再熬點肉粥。”


    見他懷中抱著個昏迷的孩子,謝白忙去燒水、熬粥。


    謝如遠抱著人進了屋子,將孩子放在床上,把脈確定孩子隻是餓暈之後,出門打了水給昏睡中的孩子擦幹淨臉和脖子。


    此時謝白端了溫水進來,謝如遠將他扶起半坐,掐了掐人中,片刻後終於睜開眼醒過來。


    謝如遠忙端了水喂他,勉強喝下幾口水,眼中開始恢複一點清明,看著眼前的二人,有些茫然。


    謝白去灶房撤了柴火,將鍋在涼水中放了一會兒,端著鍋和碗勺進來放到桌上:


    “快來吃飯,先喝粥暖暖肚子。”說完動手盛了一碗放在桌上。


    看著桌上飄著熱氣和香味的肉粥,他沒有矜持,三步兩步走過去坐下,端起碗大口大口的開始喝粥,勺子都顧不上用。


    謝白忙喊他:


    “你吃慢點,別嗆著了,還有些燙。”


    謝如遠坐在一旁,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想這孩子是餓了許久了,難免心疼。


    他父子二人隱在這山中,常年打獵,自己也開墾了幾塊地,再加上偶爾下山去集鎮上買些補充,從未有過如此饑餓的時候。


    看著他一碗接一碗的,喝光了整整一鍋粥,才擦擦嘴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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